第60章 留下來過夜
「高興了?」
他的話,冰冷似刃。
明明就在自己身邊,明明距離那麼近,可是他的面容為何那樣模糊?
他笑起來,涼薄而寡淡,諷刺而陰霾。
慕以瞳用盡為數不多,最後的氣力,回他一句:「你一次,我一次,扯平了。」
你讓我痛,我讓你痛。
你看,望舒,我從來不是吃虧的女人。
定定看著她半響,溫望舒放開了她,快步奔向溫成林。
那一瞬,有什麼東西從她整個身體里被抽走。
慕以瞳下意識的伸手去抓,卻只有指尖劃過他的衣袖。
「叮!」
什麼東西掉在地上。
一片混亂間,她彎身撿起了那顆寶石藍色的袖扣,收入掌心,妥帖握緊。
溫成林被抬到一樓客房,馮暖心快速解開他的衣扣,讓他能夠順利的呼吸。
「成林?成林你沒事吧?你不要嚇我。」
握住愛妻的手,溫成林費力擠出兩個字:「沒事。」
剛才只是突然眼前發黑,任誰都看得出,是活生生被氣的。
緩過勁兒,他看向站在一邊,抿唇不語的大兒子,「外面,外面你去看看。」
溫望舒默不作聲的點頭,卻沒動步。
馮暖心於是說道:「望舒,你出去看看吧,這裡有我。」
「等一下。」
叫住穿著燕尾服的男侍應生,慕以瞳拿了一杯香檳。
剛要喝,身邊有人走來。
「你很敢啊。」
聽不出喜怒的男聲,也無從辨別他是嘲諷還是讚賞。
慕以瞳輕笑,回身和雷旭琛碰杯,「我只當,你這是誇我。」
「呵呵。」雷旭琛笑了聲,這回能夠確定的是,這是諷刺的笑。
抿了口香檳,他看向客房方向,「你覺得,他更在乎你?」
「雷先生說笑,我還有自知之明。人家是親人,我們充其量是,泡友?」
「你說這話,侮辱了你自己,也侮辱瞭望舒。」身為溫望舒的朋友,雷旭琛自然不可能站在她這邊。
相反,他明顯是來替好友打抱不平的。
「這些年,望舒對你怎樣,你心知肚明,旁人眼睛也不瞎。慕小姐,沒心沒肺也要有個限度。要不是望舒護著你,你覺得你還能在四九城存活到今天?」
「是,是,你說的都對。」慕以瞳垂眸,搖晃著手裡香檳,「沒有他,我早就被剝皮抽筋不知道多少次了。但,你覺得我就什麼都沒付出?一個女孩子最好的7年!還有……」
意識到自己情緒有些激動,慕以瞳深吸一口氣,平復了一下。
算了,說這些幹什麼呢?
聽著就像是辯解,而她根本沒什麼好辯解的。
在所有人眼裡,她慕以瞳名聲臭,人品爛,還不知好歹,不懂潔身自愛。
時間久了,她自己都相信了,自己就是他們眼中的那樣。
無所謂的。
換上虛偽的假面,慕以瞳輕笑,明艷艷,「隨你怎麼說。」
雷旭琛冷冷勾唇,大概覺得她無藥可救了。
她就是,無藥可救。
從客房出來,面對賓客問詢的視線,溫望舒簡短的做了解釋。
末了,鳳眸開始在現場搜尋那抹身影。
她正靠在沙發扶手上,和一個男人說話。
言談間,嫵媚動人,巧笑聘婷。
剛才的一切,並未對她產生絲毫的印象。
也是,那是他的家人,不是她的。
腳步剛抬,側後方,一道小心翼翼的聲音響起。
「望舒。」
他站定原地,慢慢回身。
眸底映入一張清雅秀麗的面孔,青黛柳眉,目光水盈。
「洛嵐。」
聽他喚自己,白洛嵐鬆了一口氣,又有些委屈。
今天,她是鼓起了全部勇氣才能站在這裡。
幾步上前,白洛嵐柔聲問:「溫伯伯,他沒事吧?」
「無礙。」話落一頓,溫望舒突然問:「要去看看嗎?」
白洛嵐臉上寫滿不可思議。
她確實感覺到了不可思議。
這個提議,是否說明了,他們之間有轉圜餘地?
氣他父親的是慕以瞳,可是探望安撫的,是她。
點點頭,白洛嵐羞澀說道:「如果可以,那真是太好了。」
「沒什麼不可以的。」摟住白洛嵐肩膀,溫望舒帶著她往客房方向。
分心已久,從那人出現的一刻起。
慕以瞳自嘲一笑。
關注他,已經成為她的身體自然反應,不受控制。
餘光瞥見他和那個女孩子一舉一動,女孩子那麼明確的愛意。
他,沒拒絕。
「慕小姐?」眼前男人打了個響指,將她的思緒拉回,「我們,去花園坐坐?」
「好啊,這裡有點悶。」
是空氣悶,還是她胸口悶,都不重要了,她迫切需要離開這裡,離開這個讓她感覺到窒息的地方。
馮暖心看著溫望舒去而復返,臂彎里的女孩子換了個人,眸色閃過一絲驚喜。
「望舒,洛嵐。」
「阿姨,我來看看溫伯伯。」白洛嵐柔聲說道。
馮暖心點點頭,扶著溫成林坐起身,「成林,洛嵐來了。」
「白家那孩子?」
「嗯。」
溫成林頷首,這時馮暖心退開,溫望舒帶著白洛嵐上前。
「溫伯伯。」
白洛嵐叫道,卻把溫成林叫的整個人驚怔住。
溫望舒臉上表情似笑非笑,鳳眸里隱著的東西,是馮暖心一瞥之下,看不懂的深意。
很快回神,溫成林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啞聲開口:「你,你好。」
「洛嵐,靠近一點,讓我爸看看你。」
溫望舒話落,溫成林卻好像被人踩到痛腳一般,拔高了聲音:「我累了!我想休息一下!」
白洛嵐愣住,進退不得,臉上青白交錯。
馮暖心微微擰眉,輕聲問道:「成林,這是怎麼了?你嚇到孩子了。」
溫成林抿緊了唇,而後冷笑看向大兒子。
溫望舒終於再次開口:「既然這樣,洛嵐,我們先出去吧。」
這無疑是最好的台階,白洛嵐急忙點頭,跟著溫望舒離開。
他們一走,馮暖心便握住溫成林的手臂,「你怎麼了?」
「你,她……」搖頭,溫成林沉聲說:「沒事了。」
低著頭,白洛嵐看上去很失落。
溫伯伯貌似,不是很喜歡她,可是溫阿姨說過,溫伯伯喜歡她的啊?
到底怎麼回事?
「想什麼?」
耳邊,低醇悅耳的男聲。
白洛嵐咬著下唇,仰起頭,「望舒,溫伯伯是不是討厭我?」
溫望舒薄唇一勾,撫著她的頭髮,「相信我,他不會。」
「真的嗎?」女孩子頓時眼睛一亮。
「嗯。」
討厭不會,害怕,倒是會吧。
他突然迫不及待的想看見他爸臉上因為白洛嵐而出現更多,令人意想不到的表情。
溫家的花園裡,種了滿滿的黛安娜玫瑰,那淺淺的粉,更像是一種氣質。
淡淡的,高貴的。
據說,溫夫人最喜歡。
慕以瞳蹲在那一水的玫瑰花跟前,當真是人比花嬌。
男人看的痴了,直到她一連拔掉了十幾株玫瑰的根莖。
那些玫瑰被連根拔起,像是破爛一樣丟棄在一邊。
「慕小姐!」男人一驚上前,握住她的手臂,「你在做什麼!」
慕以瞳眨巴眼睛,嗤笑:「你沒長眼睛?」
男人被她輕狂的態度驚呆,放開她,左右看看無人,低聲勸道:「慕小姐,你不要再弄了,這裡是溫家。」
「所以呢?」
就因為是溫家,她以後估計再也不會來了,就趁著能的時候,把想做的事情給做了。
眼底是詭譎的笑意,慕以瞳手下利落,又毀了幾株。
男人看怪物一樣看著她,退後幾步,快步離開。
他不會跟著她一起發瘋,然後承擔後果,他沒那麼愚蠢。
「你在幹什麼!」
一半的黛安娜玫瑰已經成了慕以瞳的手下魂,這時身後突然響起低吼聲。
沒等慕以瞳轉頭去看是誰,那人已經狠狠推了她一把。
低呼一聲,她栽向那些玫瑰花。
尖銳的花刺刺進手掌,疼得她額上冒出細汗。
這也算是,報應了。
低笑著,慕以瞳抬起頭。
她當是誰呢?
原來是溫家小公子,溫嘉志。
只見他像一隻暴怒的小獅子,雙目瞪圓,死死的瞪著自己。
「小公子,你爸媽沒告訴你,你這是蓄意傷人嗎?」抬起被花刺刺傷的手掌,慕以瞳嚇唬他。
可溫小公子壓根不害怕,「是你先毀了我媽媽的玫瑰花!你這個心狠手辣的女人!花惹你了嗎!」
剛才她還氣壞了他爸爸,溫嘉志早就看她不順眼了!
隱約知道,就是因為她的原因,大哥和爸爸總是吵架。
她就是紅顏禍水,是個害人精!
「惹了。」站起身,慕以瞳提裙,尖利的高跟鞋踩上那些淺粉色的花朵,「就是惹了我!」
「你!你!」溫嘉志怒急,眼看著就要衝上來。
慕以瞳那個時候還想,他不會揍自己吧?
不過擔心倒是多餘,有人呵斥住了他。
「溫嘉志!」
舉起的拳頭終於沒有落下,僵在半空中。
溫望舒走過來,聲音雖淡,但卻凌厲:「誰教你的,跟女人動手?這就是溫家給你的家教?」
溫嘉志張張嘴,不敢和大哥頂撞,哪怕一句。
放下手,剛才還暴怒的小獅子,此刻化身乖順的小綿羊,「對不起,大哥,我,我錯了。」
溫望舒沒說話,視線落在慕以瞳身上,然後就是那些已經死絕的玫瑰花。
慕以瞳把手藏在身後,可是這細微的動作還是落入他的眼。
出手極快,他捏住她的腕子,掰到自己眼前。
「嘶!」慕以瞳倒吸一口氣,攥緊了粉拳。
「鬆開。」
「溫望舒……」
「我說,鬆開!」不等她自己鬆開,溫望舒已經捏住她的腕子用力,迫她鬆開。
花刺被這麼一弄,已經深深扎進她的掌心,只留下一個個紅色的小點。
溫望舒怒極反笑。
溫嘉志看了,也不禁擰緊了眉毛。
這得,多疼啊。
「誰弄的?」
他咬牙,一字一頓。
慕以瞳不等溫嘉志說話,先開口:「我自己不小心……」
「慕以瞳!」溫望舒打斷她,俯身湊近她的耳:「掂量掂量,你護著的是誰?」
「溫望舒!」慕以瞳眼睛一紅,鼻子也酸了。
她告訴自己,是因為手疼,不是心疼。
咬著自己嘴唇,她閉著眼睛嚷嚷:「疼死了!溫望舒我疼死了!疼死了!」
「閉嘴!」溫望舒聲音發顫,猛地打橫抱起她,疾步往花園外走去。
溫嘉志僵站在原地,半天都沒能回神。
良久,他正要走,有人叫住了他。
「溫公子。」
「你是?」
「晉皓。」
原來是晉家人。
「你好。」
「有件事想請問溫公子,剛才那個女人,她叫?」
「你說慕以瞳?」
慕以瞳,童以慕。
阿慕,你究竟瞞了我多少?
*
把服務在自己老爸身邊的小護士抓來給她挑刺,溫先生悠然坐旁邊看著,表示沒有一點羞恥之心。
這種時候,慕以瞳總是想,在他心裡,或許自己真的有那麼一丁點的重要吧?
「嘶!」
「輕點!」
隨著慕以瞳呼痛聲,溫先生未及隱忍過濾,帶著怒意的聲音跟上。
小護士手抖,腳抖,全身都抖。
挑刺啊!
而且是扎的這麼深的花刺,不疼不叫才怪吧!
叫一聲而已,用得著一臉想把她撕了的樣子嗎?
她只是一個小護士啊。
慕以瞳縮縮脖子,趕緊安慰炸毛的某人,「沒事,我沒忍住。」
溫望舒涼涼一笑,不再看她。
刺都挑出來,葯也上好了。
小護士收起醫藥箱,腳底抹油,溜了。
慕以瞳揮舞著包著白色紗布的手,自己玩了一會兒,斜眼看看溫先生。
生氣?
嗯,應該是生氣呢。
「喂!我們不出去嗎?該切蛋糕了吧?」
「……」
「喂!喂!喂!」
餵了好幾聲,人家連一個眼神都沒過來。
慕以瞳氣惱,站起身。
她剛一動,坐在她不遠處的男人也動了。
眼前一花,他撐著手臂,把她困在沙發和自己胸膛之間。
他用一種很深的目光看著她。
被他看的發毛,她別開臉,「幹什麼?」
溫望舒緊盯著她的臉,表情沉冷,最終凝成一個尖銳的笑:「慕以瞳,你的小胸脯里,到底長沒長一顆心?」
慕以瞳微怔,然後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胸脯上方,眨巴眼睛,瑰麗媚然:「你想知道,挖出來看看好不好?」
「你以為我不敢?」
「敢,溫先生有什麼不敢的事情。不過你挖出來看過之後,別忘了給我放回去,不然我不就真的沒心了?」
她這副樣子,這副樣子,讓人恨的牙痒痒。
「我看你沒心也能活得很好。」
「溫先生高估我了。」
「是嗎?」
「是的啊。」
「咚咚。」
兩人正忙著唇槍舌戰,敲門聲響起。
「進來。」
傭人小董推開門,恭敬稟告:「大少爺,該切蛋糕了。」
「知道了。」
*
送走客人,溫家的規矩是,不管誰生日,大家都一起吃一碗長壽麵。
「去哪兒?」
溫望舒握住慕以瞳的手腕。
慕以瞳看了他一眼,心不在焉的說:「你們一家人,我留下來做什麼?」
她方才好像看見了Ivan,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溫望舒抿唇,手上的力道卻沒松。
馮暖心看了他們一眼,自作主張的拉住正一臉失魂落魄的白洛嵐。
「洛嵐,留下來一起吧。」
白洛嵐心裡一喜,面上不動聲色,存著猶疑:「我,我留下來好嗎?」
馮暖心笑說:「有什麼不好的。」
溫嘉志看不慣慕以瞳,也說:「白姐姐,你留下來吧,一起熱鬧。」
白洛嵐這才「恭敬不如從命」。
張媽特製的長壽麵,一人一小碗,不多,面相精緻。
就算很晚,吃這些也不至於不消化,反倒恰到好處。
溫家餐廳。
溫成林端坐主位,溫望舒坐在右手第一位,然後是慕以瞳。
左邊依次是馮暖心,溫嘉志和白洛嵐。
六碗面,陪著小鹹菜,濃濃的清香,引人食指大動。
慕以瞳一晚上沒吃什麼東西,只喝了一杯香檳,這時候還真的餓了。
只是主人家都沒動,她也只好望著那碗面,暗自流口水。
溫望舒側目看她一眼,只一眼,柔和滿溢。
白洛嵐窺見,在桌下握緊了手指。
經過一場風波,溫成林對慕以瞳也在桌上,只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看情況,兒子和白家小姐,也並非良配。
此刻由慕以瞳出面,連消帶打的踢掉白家,也是好事,還不傷他們父子情分。
如此,看著慕以瞳,倒也沒有那麼礙眼。
可利用的人,總比不可利用的人好上許多。
「吃吧。」
溫成林發話,先拿起筷子,其他人這才跟著動筷。
慕以瞳挑起麵條,有些心急的往嘴裡送。
熱燙的麵條入口滑順,吃一口,心裡就又暖又滿。
其他人到沒見吃的多香,只有她一個人,好吃的幾乎要把筷子吃進去。
溫望舒吃了一口,就蹙了眉。
轉頭看她,卻見她吃的高興,沒什麼不對勁兒。
這裡面放了花生碎,而她對花生過敏。
不可能,吃著沒關係。
那麼……
淡漠一笑,溫望舒往她碗里夾了一筷子小鹹菜。
只不過普普通通的動作,卻顯示出他對她的用心照顧。
慕以瞳笑眯眯,直接就著麵條吃掉鹹菜。
溫成林看見這旁若無人的親昵,還是冷了臉,放下筷子起身。
「成林?」
馮暖心也跟著起身。
溫成林看了溫望舒一眼,沉聲說:「我累了,先去休息。」
「我扶你上去。」馮暖心急忙過來扶住他手臂。
溫嘉志本來沒有食慾,爸媽都走了,他放下筷子也想走。
可是無意間瞥見大哥投來若有似無的視線,他咬咬牙,繼續食不知味的吃面。
慕以瞳吃光了自己的一份,不滿足,又想去搶溫望舒的。
溫望舒隨她去。
等她挑起麵條,聞見那熟悉的花生碎的味道,臉色一變,放下筷子,把他的碗推開。
溫望舒饒有興緻,湊近些許,「怎麼不吃了?嗯?」
慕以瞳明燦一笑:「我怕吃多積食。」
「哦?」
「你管我吃不吃!」慕以瞳看他欠扁的樣子,惱怒:「我不吃,不正好你吃!」
等到吃完面,已經夜裡11點。
派司機送白洛嵐回去,溫望舒無視美人一步三回頭,翹首以盼的流連。
慕以瞳偎在他臂彎,笑的招搖:「要不,你送送她,我看她望眼欲穿呢。」
「嗯?」他的大掌落在她緊緻的腰間,來回摩擦,「說什麼?」
慕以瞳閉緊了嘴巴。
還是失望,白洛嵐坐進車裡,看著兩人剪影密切的映在車窗上,咬緊了一口銀牙。
「都走了。」說了句,慕以瞳轉頭,「我也回去了。」
「回去?回哪兒?」
一對上溫望舒那雙冷意沉沉的鳳眸,慕以瞳雙腿一軟。
不會吧?
他不會是想,是想她留下來,過夜吧?
在溫家,過夜?
「溫望舒,你別鬧!」壓低聲音,慕以瞳掙脫開他手臂,「我要回去了。」
「我沒讓你走,你以為你走得了?」
鉗制住她纖細的腰,溫望舒帶著她上樓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