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五章 棄之如敝屣
落針可聞。
韓公公都垂著頭不出聲,更別說其他的小內侍了。
聖上鐵青著臉,又看了一遍摺子,這一次,他總算收斂了脾氣,沒有再砸東西。
「收拾了吧。」他冷著聲道。
韓公公應了聲,給小內侍打了眼色,無聲地催促他把那塊碎了的硯台掃出去。
聖上坐在龍椅上,看著地上的碎塊,這塊硯台厚實,哪怕他氣頭上用了十成力氣,都沒有全碎開,只幾塊邊角碎下來,裂痕倒是明顯。
他不禁想到了夢中的石像。
他不止一次想要把石像砸了,可夢裡的他像是被束縛了雙手,無能為力。
若能砸了……
砸了……
孫睿……
聖上的眸子倏地一緊。
除了自己動過殺心,那孫睿呢,他想不想殺孫璧?
孫璧和董之望的確預謀已久,但也是匆忙起兵,若一切準備妥當,孫睿哪能輕易帶孫禛離開南陵城。
南陵是被「逼」后順勢造反的,孫睿給他的理由是窺破了礦山的秘密,可其中會不會還有故事?
而那個故事,才是孫睿不能讓孫璧進京的理由?
受夢境所困,聖上對孫睿的想法很是複雜,他迫切地想要知道這個兒子到底在想什麼。
「去把……」話才出口,聖上自己就先頓住了,轉口道,「去靜陽宮。」
聖上去得突然,倒是叫虞貴妃頗為驚訝。
她素來受寵,入宮那麼多年,聖上的確時不時就往她這兒來,也不講究時辰,可近兩年,這種狀況少了些。
尤其是這小半年,聖上與虞貴妃都沒有那麼親近了,就別提其他嬪妃了。
虞貴妃打聽過,據說聖上夜裡歇不好,又公務纏身,無心在男女之事上,這倒也說得通,因而今日這般突然,很叫她意外。
聖上一來,先抱了抱孫奕,顯然年幼的兒子叫他心情愉悅了些,他這才問起了孫睿的事兒:「正妃人選還挑不準嗎?」
虞貴妃笑容不減,心裡很是為難。
最初是皇太后那兒相不中,後來,她求了皇太后,以孫恪為例,建議正妃不一定要公候伯府的高貴出身,慈心宮應了。
照虞貴妃先前的想法,孫睿將來極有可能繼承皇位,他的正妃便是將來的中宮,這人選要慎之再慎。
公候伯府里挑不出讓皇太后喜歡的人選,那次一等,即便無高官厚祿,也要有底蘊。
外戚不幹政,底氣足了就夠,還真不一定要身居要職。
可她選的,聖上都看不上。
這叫她還怎麼挑?
虞貴妃忽的想到孫睿說的話,若聖上真不看好這個兒子……
「京中適齡的姑娘大多都已說親,餘下來的,您之前……」虞貴妃笑了笑,道,「睿兒的正妃不比側妃,臣妾心裡也沒有底……」
聖上抿了抿唇:「前兩天,傅太師又與朕說立太子的事兒,朕琢磨著,立也不是不可以。」
虞貴妃的心重重跳了一拍。
「已經耽擱了幾年了,睿兒府里不還有個側妃照顧他嘛,他自己要是看上了誰,再添人也可以,正妃定不下就再等等吧,真成了太子,還怕沒有合適的?」聖上說得極其隨意。
虞貴妃收在袖口裡的手狠狠掐住了手心,這才穩住心緒。
按說這才是情理之中的事兒,前回聽孫睿說了那麼一通話,才會徹底打亂她的思路,以至於這麼理所應當的事情,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臣妾該說什麼呢……」虞貴妃莞爾,「此時也不該說謙虛的話吧,總歸是臣妾的兒子,他年紀輕,但他能擔得起,他自幼跟您在御書房學習,臣妾信他。」
聖上捏了捏孫奕的臉蛋,道:「朕的兒子,朕自有判斷。」
虞貴妃笑著應和。
聖上沒有待多久就回御書房了,虞貴妃把嬤嬤宮女們叫到跟前,耳提面命,哪怕聖上鬆口了,哪怕慈心宮、三公、各部大臣那兒陸陸續續會有消息,但這事兒在定下來之前,不能從靜陽宮傳出一個字!
聖上前腳進了御書房,後腳召了傅太師,說了這狀況。
傅太師一直猜聖上不滿孫睿,見他鬆口,多少有些意外,但這是好事兒,自沒有唱反調的道理。
若無意外,待元月便立太子。
御書房裡壓著消息,但各處都有門路,多多少少的也有口風傳出去。
等南陵調查孩子們去向的摺子抵京時,孫祈已然確定,父皇是真打算立孫睿為太子了。
他頗為失落,可轉念一想,洪雋說的對,成了太子還有登不了基的,孫睿未必有本事在太子之位上安安穩穩坐上十幾年、幾十年,同時,他又有些后怕,得虧沒有聽孫宣的,否則真被帶偏了。
父皇哪裡會糊塗到把皇位給孫禛呢!
若是自己中計,跳了出去,這會兒太子之位旁落不算,還要惹得一身腥。
孫祈看孫宣,後者像個沒事人。
文英殿里沒有誰公開提太子之事,孫宣一副什麼也不知道的模樣,依舊該做什麼是什麼。
可孫祈不信他不知,陶昭儀每日往御書房裡送點心吃食,怎麼可能一點風吹草動都沒有看到呢?
孫禛憋不住,雖後知後覺了一點,但總算琢磨過來了。
待散值后,兄弟兩人一塊往靜陽宮去。
孫禛一把勾住孫睿的脖子,又嫌他領口的毛圈扎人,縮回了手:「我該恭喜皇兄了。」
孫睿面不改色:「你不如去恭喜母妃。」
「這倒是。」孫禛哈哈大笑,見孫睿還是淡淡的,他實在沒有意思,等到了靜陽宮外,急匆匆就進去了。
孫睿頓住了腳步,扭頭往御書房的方向看去,心裡是一片冰冷。
他的父皇能真把太子之位給他?
孫睿不相信,他看得出來,這是聖上的試探。
孫璧遇襲,聖上發了好大一通火,他的父皇在猜是誰向孫璧伸手了,猜來猜去,猜到了他頭上。
聖上以太子之位來試探他的野心,看他在這頂帽子的誘惑下會有什麼舉動,是不是欣喜若狂、狂到眼裡都沒有父親了。
這是多麼的可笑!
分明,是父親,根本沒有把他當作兒子!
逗他玩罷了。
再說了,太子之位,給他了,他就要收下嗎?
他曾經求而不得,現在,棄之如敝屣。
皇位,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