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號二更

  晉江首發, 謝絕轉載  傅冉沒注意到,她說完這句話, 顏冬青的臉有點黑,大約是被皇后瞧見打醬油, 有些掉面子。


  顏冬青沒理她, 徑自進家。


  傅冉熟門熟路的尾隨進去。


  四戶人家擠一個兩進的跨院, 平均一家分不到六十平, 前後穿堂只有一個自來水管子, 為了節省地皮,幾戶人家商量好似的, 都把灶台搭在外邊, 加上房檐跟前延長的石棉瓦,讓本就不大的兩進跨院更加擁擠。


  顏冬青家的情況要稍好點, 不是因為他家分房面積多, 而是他家孩子最少。


  時下基本哪家都是四五個小孩,傅冉姐弟三算少的, 顏冬青家就更少了,只有姐弟倆。


  傅冉最喜歡顏冬青的姐姐顏冬雪, 說話慢吞吞, 脾氣也好, 相較心眼多的傅燕, 她寧願親近這個鄰居家的姐姐。


  可這會兒, 顏冬雪眼眶子通紅, 坐在炕上抹眼淚。


  瞧見傅冉進來, 顏冬雪反手擦擦眼,強撐起笑,招手讓傅冉上炕坐,熱乎乎的手握上她的:「外頭冷吧?晌飯有沒吃飽?」


  說著,她喊顏冬青:「冬青,去把中午剩的半個饅頭拿給小冉。」


  顏冬青雖然是皇帝,天生的架子大,但還算聽「姐姐」的話,從鍋里拿出僅剩的半個饅頭,遞給傅冉。


  「吃吧。」顏冬青又給她倒一碗熱水。


  傅冉沒吃飽,小聲說了謝謝,接過大口咬起來。以前沒覺得饅頭多好吃,現在能吃上白面饅頭都是一種奢望。


  兩人同時來這裡,顯然顏冬青的運氣比她要好,顏父是一廠的總工程師,顏母是工會辦公室主任,兩人領的都是行政工資,糧食指標也比其他人高。


  尤其是顏父,每個月四十二斤糧食里,細糧佔四斤,還有兩斤的肉票,四兩的油票,半斤糖票,光是這些,都足以讓顏家過得比其他三戶人家強。


  傅冉就著熱水吃下半個饅頭,才覺得飽了些,她往顏冬雪跟前湊湊,關心的問:「姐,誰欺負你了啊?」


  顏冬雪拍拍她腦袋,強笑說:「沒有,沒人欺負我。」


  傅冉還算有眼見,見她不想說,識趣的沒再繼續問,不過私下裡還是問了顏冬青。


  「為響應上山下鄉,朕的姐姐要去支援大西北建設。」


  怕她不懂,顏冬青又給她解釋什麼叫上山下鄉:「類似於大魏的一種制度,鼓勵知識青年到農村和邊疆墾荒。」


  「那要去多久?」


  顏冬青搖頭:「不知道,可能是一輩子。」


  上山下鄉的浪潮在今年底達到高峰,不僅大學畢業的人被號召支援農村建設,高中和中專畢業的人也沒能倖免。


  上面紅頭文件發下來,這一批的畢業生明年開春主要去支援大西北建設。


  得知這個消息,顏母揪心的幾天幾夜都沒睡一個安穩覺,顏冬雪對於未知的將來也感到恐懼,娘兩個成天愁眉苦臉,連帶著顏父和顏冬青的日子也不好過。


  晚飯桌上,顏立本抿口二鍋頭,看看沒精打採的閨女,鼓勵她道:「主席同志都說了,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很有必要。」


  「放屁!」廖娟拍了手裡的筷子,差點沒吼出聲:「咱家冬雪從小到大哪吃過啥苦頭,去那種地方,讓她咋活!」


  這還不是作為一個母親最擔心的,往年廠里不是沒有職工子弟上山下鄉,可怕的是,有的閨女已經在農村紮根,在那裡生兒育女了!


  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連個電話也不通,閨女真要碰到啥腌臢人的事,那可咋辦!

  相較憂心忡忡的顏家,傅家沒有任何顧慮,一家子圍在矮八仙桌旁吃飯,為了省電,徐蘭英不讓開燈,儘管黑燈瞎火,也不影響他們東家長西家短。


  「聽說再開春,廖大姐跟前那丫頭,要去大西北支援建設。」


  一零五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廠與廠之間都有聯繫,哪家哪戶隨便有點什麼,很快就能傳遍整個家屬院。


  徐蘭英怪喜歡顏冬雪的,替她可惜,不免又慶幸:「虧得我有先見,沒讓咱家燕子念高中,要不然也得跟冬雪一樣,去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遭罪,等明年開春,咱家燕子滿十六,又是初中文化程度,傅向前你留個心眼打聽,最好把咱家燕子弄去工會或廠委,可別像我,成天篩石子,烏煙瘴氣的一鼻子灰!」


  傅向前沒吱聲,就著雪裡蕻,悶頭喝面粥,直到徐蘭英不滿踢他,他才瓮聲瓮氣道:「我一個成天下井的挖礦工,哪認識啥工會或廠委的領導,再說,咱家燕子初中才上幾天吶,又沒畢業,往年能進工會、廠委的,哪個不是至少高中文化程度?」


  傅冉豎耳朵聽這兩口子講話,儘管她來這裡有不短的時間了,廠里很多事她還是不懂。


  不過有一點傅冉很清楚,時下的工資制度大體分三種。


  行政工資和部隊工資相似,統共二十五級,行政二十五級是最低級,月工資只有二十五塊,最高級的是上頭極個別的領導人,工資能拿兩百多。


  像走技術路線這類,有十幾個檔,以教學方面為例,統共十級,一二三級是正教授,四五六級是副教授,七八級是講師,九級和十級則是小學初中高中教師常拿的工資級別。


  至於工廠,則實行八級工資制,最高級別為八級,月工資一百來塊,最低級是學徒工,拿八級工資,十六塊五,學徒工要五年出師,才能轉成二級工,能拿到二十塊八。


  拋開走技術路線的不談,對比下來,行政工資普遍高於工廠的八級工資制,雖說工農兵一家親,但真正落實到吃飯活命的生計問題上,就不是一回事了。


  所以徐蘭英才會想讓傅燕進工會或廠委。不然的話,進車間只能當學徒工,要干五年才能熬成二級,那得熬到什麼時候是個頭!


  一直沒吭聲的傅燕,輕落落的提醒:「冬雪她娘不是工會主任嗎?她應該清楚明年招工情況。」


  一語驚醒夢中人,徐蘭英坐不住了,端著才喝一半的稀面粥要去前院跟廖娟套近乎。


  傅冉一把拽住火急火燎的徐蘭英,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這個時候去不合適:「大娘因為冬雪姐的事煩著呢,娘你現在過去,不是討人嫌嗎?」


  徐蘭英不耐打開她手:「去去去,你懂啥!」


  說完,掀開破被帘子去前院。


  傅冉話講到了,其他事她也不管,飯後,她從灶洞里舀一瓢熱水,洗臉洗腳,早早爬上炕。


  南州城地處北方,家裡睡床的不多,幾乎都是睡炕,一條炕從東到西,擠全家人,炕下放個尿盆子,夜裡拉屎屙尿聲聽得清清楚楚。


  比起這些,傅冉最不能忍受的是,有時候傅向前和徐蘭英兩口子會幹點那種事兒,就在她旁邊,被子窣窣的動,粗重的喘氣她也聽得清楚。


  不出傅冉所料,徐蘭英從顏冬青家回來,臉色就不太好看,一個勁的嘀咕廖娟那人不講情面,傅向前懶得聽這些,手不輕不重的捏他婆娘,估摸著三個孩該睡著了,他先探手推推二閨女。


  黑暗中,二閨女兩眼緊閉裝死。


  又拿腳踢踢小兒子,小兒子睡得跟死豬一樣。


  至於大閨女,一直沒聽她吱聲,應該也睡了。


  沒幾時,熟悉的低喘聲不停鑽進傅冉耳朵里,她偷偷捂緊耳朵,心裡不是不委屈,不由得開始怨起顏冬青來,她才不想當什麼勞什子皇后,如果不是皇帝,她不會來這裡,只會歡歡喜喜嫁給她表哥,為她表哥生兒育女。


  她跟表哥是定了親的,是狗皇帝一道聖旨拆散了他們。


  傅冉越想越氣,眼淚珠子吧嗒吧嗒直掉,直到她鼻子被堵住,狠狠打了個哭嗝。


  身旁那道此起彼伏的喘息聲立刻沒了……

  第二天,天剛擦亮,外頭就有講話聲和呼啦啦的接水聲。


  傅冉頂著腫眼皮起床,傅聲瞧見了,湊過來揪她眼皮子:「姐,你咋成眯眯眼啦?」


  傅冉拍開他手,胡說八道:「被你煩的。」


  傅聲有片刻安靜,像是在自我反思哪裡招惹到她了,沒一會兒,他大聲說:「騙人,關我啥事啊!」


  說完,他趿拉鞋氣呼呼下床,半天都不再理傅冉。


  傅冉往嘴裡塞根牙刷,蹲在排水道前刷牙,前院和後院只有這一個排水道,顏冬青也過來了,立在排水道前居高臨下的看她,視線最終落在她腫眼泡上。


  儘管傅冉不想理他,可迫於龍威,還是含糊說:「皇上,早。」


  「你眼怎麼了?」顏冬青站著漱口。


  傅冉扭開頭,沒說話。


  不虧是皇帝,很快就想到某種可能,不由沉了臉,儘管頂著一張稚嫩的臉蛋,可一點也不影響龍威。


  「傅冉,給朕收起亂七八糟的心思,再怎麼不情願,你也是朕的女人。」


  傅冉不服誰的時候,會選擇不說話。眼下她不想吱聲,因為狗皇帝的棒打鴛鴦,她到這裡之後,話少的可憐,加上對陌生壞境的恐懼,很長一段時間傅家人都以為她是個小傻子。


  「朕和你說話,聽見沒有。」狗皇帝涼颼颼的朝她看。


  到底是怕惹怒龍顏,傅冉垂眉低眼,低聲道:「皇上說的是,臣妾知錯了。」


  其實皇帝完全多慮了,再借給她十個膽,她也不敢給皇帝戴綠帽啊……

  傅冉不是不講理的人,聽他這麼說,開始鬆動。


  顏冬青再接再厲,把她軟乎乎的小手拿過來,麻繩塞到她手裡,溫柔又耐心道:「豬糞羊糞還可以埋進地里作肥料,環環相扣,廢物利用。」


  「皇上英明.……」


  顏冬青笑了,令人如沐春風,他捏捏傅冉臉蛋,循循善誘:「乖,趁著城外沒人,快把豬羊收進去。」


  面對這樣溫柔的顏冬青,傅冉腦瓜子有點轉不過來了,聽話的照做,把豬伢和母山羊先分關在兩間屋裡,可她又總覺得哪裡不對,等到學校進了教室,才想起來哪裡出問題,氣得直拍桌。


  狗皇帝說得輕巧,以後誰來剁豬草,誰來掃豬糞吶?!

  同桌高雪梅扭頭看她:「你咋啦?」


  顏冬青也回頭,淡淡掃了她一眼。


  傅冉發現了,狗皇帝掌控欲很強,本來她想著跟高雪梅坐,能徹底擺脫他,結果狗皇帝仗著開學那會兒比她矮半頭,找老師調座位,坐到了她正前面,近到放個屁都能被他聽見。


  「你咋啦,倒是說啊!」高雪梅拿筆戳戳她。


  傅冉吃下這個悶虧,沒精打采道:「跟你說了也沒用。」


  見她不願說,高雪梅撇撇嘴,趴桌上偷翻看小說書。


  自打年初紅頭文件一撥接一撥批下來,教育就癱瘓了,正兒八經的課不上,老師們生怕被打成臭老.九,到上課就攤張時報擱講台上,帶頭討論時政,積極表明自己立場。


  傅冉只覺枯燥,多半時候自己翻書,挑自己看得懂的學,她抬頭看看坐前面的顏冬青,肩背挺直,沒有半分松塌模樣。


  傅冉不用看也能想象的到,此時的顏冬青一定模樣嚴謹,專註的像在批閱奏摺。


  中午放學,兩人照例一塊回家屬院,傅冉要過穿堂時,顏冬青喊住她:「吃完飯過來一趟。」


  傅冉應聲,顛顛跑回家,才進門,迎面砸來一個掃帚疙瘩,把她嚇一跳。


  「你個黑了心肝的東西!養你還不如養條狗,死丫頭,沒良心的……」徐蘭英半拉屁股坐炕上,仰頭拍大腿,閉著眼乾嚎。


  「娘,大中午的,不燒火做飯,你哭啥?」傅冉把書包卸了,掃帚疙瘩扔堂屋門后。


  「誒,小冉.……」看清楚進來的人,徐蘭英哭聲戛然而止。


  傅冉無奈看她:「不是我,還能有誰?」


  礦上這兩天催著要鈾礦,傅向前中午不回來了,在礦井裡吃口乾糧繼續挖礦,傅聲放學還沒回來,家裡就徐蘭英一個。


  「姐呢?」傅冉沒見到傅燕人影。


  「別給我提那狼心狗肺的東西!」徐蘭英氣得直哆嗦,怎麼也沒想到自個成天誇懂事的大閨女竟然是個自私鬼。


  上班半拉月了,今個月初,廠里發工資,本想著大閨女會把工資全交給她,沒想到這死丫頭不僅不交工資,還不聲不響的把糧食關係轉到了食堂,想到前些時候大閨女說要申請職工宿舍,徐蘭英這會兒總算回過了味。


  大閨女這是要過河拆橋啊!


  正值晌午飯點,傅燕在食堂打了一份炒豆芽,一份白菜湯,把糧本給大灶師傅畫圈,要兩個玉米餅子,整套下來才三毛二。


  今早領了工資,下班之後傅燕立即去百貨商店買個搪瓷缸,食堂水槽前洗涮了直接去打飯。


  車間里男工友居多,像傅燕這樣水靈的大姑娘,剛進廠就引起不少獨身男工友的注意,見她獨自一個端著飯缸,忙招手喊她一起坐。


  傅燕倒也大方,過去和他們一桌。


  眼見到了該說親的年紀,傅燕不傻,懂得為自己打算。


  車間里的男工友,有掛在廠里的集體戶,也有城鎮戶口,集體戶隨工廠走,工廠要是哪天倒閉,連個著落都沒有,不像城鎮戶口,只要房子在,沒人動得了,所以但是凡集體戶的男工友,她一概不會考慮。


  察覺到坐對面的男工友在偷看她,傅燕抬頭看去,見對方咧嘴沖她笑,門牙豁縫,牙上還沾著菜葉,傅燕一陣止不住厭惡,匆匆吃完飯,洗了飯缸回車間。


  相較一菜一湯又有餅的傅燕,徐蘭英娘三個吃得就寒磣多了,只有菜疙瘩湯配蘿蔔乾,傅聲不滿的嚷嚷:「說好發工資就包餃子,咋又吃疙瘩湯!」


  徐蘭英沒好聲道:「吃啥餃子!不吃就滾去上學!」


  傅聲癟癟嘴,瞧出他娘心情不佳,沒敢再吭聲,一碗疙瘩湯壓根不管飽,等徐蘭英上班走了,他扯扯傅冉衣袖,偷偷道:「姐,我沒吃飽,娘不在,你攤點煎餅給我吃吧。」


  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傅聲嗓子眼裡跟長鉤子似的,一天到晚就想著吃,每頓又吃不飽,開春之後個子倒是長了不少,就是瘦得跟蘆柴棒一樣,瞧著嚇人。


  傅冉揉揉他腦袋,小聲道:「姐可以攤煎餅,但不許告訴娘,她要是知道,會打斷我腿。」


  傅聲忙保證:「姐你放心,我肯定不說!」


  傅冉讓他去生火,趁他不注意,放出半瓢白面,又摸出所剩無幾的雞蛋,打進麵粉里調糊,攤了一大張煎餅,再卷上腌蘿蔔丁,怕他吃噎著,又攪了一碗蛋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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