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桂影琉璃劍
一陣微風拂過,簷下燈籠的垂穗緩緩飄揚,燈籠紙上的侍女以扇掩麵,身形婀娜。
燈籠下的廊道幽暗狹長,庭院中的香樟樹枝葉蔥鬱,帶著雨後的潮氣泛出深秋的清冷味道。
流照半個身子掩在門內,隻把腦袋露了出來,眨著眼睛看著秦安離。
秦安離膚色很白,但這一晚上喝了些酒,所以臉頰添了幾分生動的酡紅色,在微光的照耀下,顯得比白溫柔和善了許多。
他的眼睛裏有淺淺的血絲,還有喝了酒的人獨有的那漾水光。
這麽近的距離,他又因好奇而微揚眉頭,瞪大了眼睛,所以顯得目光格外明亮動人。
流照看著他,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帥,是真的帥。
他舉著火把向自己走來的時候、他為了救自己被暴打一頓的時候、他冷冷地和壞人對峙的時候、他給自己盛湯的時候……都帥。
但那和此時此刻的帥不一樣。
他自信、神秘、強大、幽默、體貼,但到底,都和她無關。
直到,他問,你多大了?
這一刻撲麵而來的帥,超越了陌生人的界限、超越了修煉者和普通人的界限,直接在他們兩個人之間架起了一道直直的橋梁。
他看著她,眼中不見清風草木,隻有她的倒影。然後,問出了一個貌似很親密的問題。
少女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作答、該不該作答。
兩個人沉默地對視了一會兒,少女突然關上門,頓了頓,聲道了句:“晚安。”
秦安離看著那道隔開二人的房門一怔,反應過來後欲言又止,終隻苦笑著回了聲晚安,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提著燈籠離開。
秋的風涼爽而不刺骨,秦安離在湖邊轉了兩圈,走進湖心亭。
順手把燈籠放在石桌上,秦安離負手麵湖而站。
有些事在腦海裏從模糊變清晰,又從簡單變複雜。
疑問,起源於流照與月神水華的相似,以至於讓他在麵對流照時常常恍惚失態。
可他又明明知道,冥界給他的消息不會有錯,水華被貶下界,一定是降生在宗家的。
況且,宗家那邊的姑娘,也很像水華,尤其是名叫宗潁的那位四姑娘。
所以,他一直在控製自己的感情,一直告訴自己不要這麽敏感,看誰都像水華。
偶爾在麵對流照失態後,他總會產生一種“移情別戀”的負疚感和羞恥感,暗暗自責,是自己年紀大了心軟嗎?怎麽看到個姑娘就心弦亂顫……
這些隱秘的心思和糾結,來令人苦惱,實際上在這之前並不能擾亂秦安離的思緒,他可以控製住事態的發展——至少自認為可以控製住。
然而,事情總會在意想不到的方向發生調轉,給人一個大大的驚喜,或是驚嚇。
好比,那柄突然出現的琉璃細劍。
秦安離完全沒有想到,流照要找的東西,會是那柄劍。
會是那柄他親手煉就的劍。
桂影琉璃劍。
他投胎前,隻求了冥界那位辦一件事,就是想辦法把這劍送到被貶下凡的水華手裏。
給她防身,也是告訴她一聲,他來了。
那是他投胎下凡,送給水華的見麵禮。
冥界辦事,他放心。
所以他曾堅信,確認水華再世為人身份的重要信物,就是那柄自己折了月宮桂枝煉製的琉璃劍。
然而,琉璃劍出現在了流照手裏。
秦安離錯亂了。
冥界,水華投胎在宗家。冥界又,會把琉璃劍親手交給水華。
可這兩件事目前看來,頂多隻有一樁能信。
這對於秦安離的衝擊無疑是巨大的,所以剛才他才會沒忍住,問流照的年紀。他迫不及待想確認,到底是哪裏出了差錯。
但流照沒有回答他。
這個時代,能知道女子的閨名已經不錯了,還得寸進尺地問年紀,這過分程度比起直接問生辰八字看兩個人命格合不合也差不多了。
秦安離一時情急沒顧慮這些,現在回想起來,從在村鎮之間往來的流照肯定沒經曆過這麽直接的問題。讓她能夠毫無顧忌地當麵回答,確實是為難她了。
看來,還是要從其他方麵下手……
一陣風襲來,卷起岸邊的落葉吹到湖麵上,像是的扁舟。
秦安離看著那湖麵落葉,突然劇烈咳嗽起來。
過去十多年,他很少使用神力,一來沒必要,二來也怕暴露自己在凡間的所在。但最近,他不得不頻繁地使用神力,很多時候甚至肉體還沒有適應,他就又開始了強力的消耗。
這就對肉體造成了巨大的傷害。
最起碼秦安離感覺,今自己這是第一次在神力還附體的時候,就抑製不住咳嗽和難受了。
這無疑是個大的壞消息。
他必須想辦法解決。
秦安離扶著欄杆,掏出手帕拭了拭嘴角,暗暗想道,看來是時候去冥界一趟了。
…………
第二是十月初六,一大早,吃完早飯把青年送出門,秦安離就叫了管家來,讓他準備禮物,要去拜訪宗家。
管家心中腹誹,昨宗家家主不是剛來拜訪過,怎麽你又要訪回去?
這來來回回的,幹脆你們搬到一塊住去得了……
流照是要把青年送到城門那裏,然後想在城裏逛逛。秦安離正好把沉在後宅湖底的古藤提前撈了出來,讓她經過百草殿的時候和鄭步一聲,讓他派人來取,這樣可以多做點傳訊線香。
馬車悠悠晃晃到了宗家,門房卻昨宗霆拜訪過辰園後,就帶著一大家子去城外的老宅住了。
秦安離先是一愣,後來反應過來,宗家這是得了涎龍草心裏不踏實,想要跑遠點避避風頭。於是就問明了宗家老宅的方位,吩咐馬夫出城。
馬車順著貫穿半個雲霧州的沄水河一路西行,路上看到大片肥沃的土地。正好是收割時節,地裏很多人正在忙碌,看著那沉甸甸的收獲,心情也不免舒暢起來。
永夜以來不分四季,按理來一年都可以種植糧食。但為了養地,朝廷下令除特殊地方可以一年三季外,其餘地區最多一年兩季,更多地方隻一年一季。
沂風城水土好,可以一年兩季。
這個時候很多城裏的大家族都喜歡到城外的宅子住一段時間,一來讓家裏的下人都去幫幫農忙,二來城外景色優美,賞景之餘還可以就地吃到熱乎的新糧。
秦安離下車的時候就在想,臨走一定要管宗霆要點當地的特產,送回帝都給老爺子嚐嚐,吃美了,就別罰自己罰得太狠。
宗家門口停著幾輛馬車,秦安離剛下車,就看到府裏麵一行人穿著便裝走出來,打頭的正是宗霆和他的夫人,後麵呼呼啦啦一大幫,幾位姐好像也在其中。
秦安離快步上前,拱手就打招呼:“宗伯父慢走,這是要去哪啊?”。
宗霆腳步一頓,聞聲看過來,露出驚喜的笑容:“原來是秦公子,沒想到能在這裏看到你……秦公子也是來踏青的?我們一家想去山上的果園看看,不如一起?”
秦安離已經走到近前,餘光看到隊伍裏的幾位姑娘,頓時笑意盈盈道:“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