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第287章
多年以後,霍漱清始終都記不清楚自己當時在電話里聽到了什麼。多年以後,他的記憶中只有急救室那始終亮著的燈,還有,躺在手術台上鮮血淋淋的蘇凡!多年以後,那一天的記憶,似乎變成了空白,每當他看著她的時候,就會想,如果那一天可以消失就好了,就像是從日曆上撕下來一樣不存在就好了。
然而,一切,就那麼發生了。
六月三號,兒童節剛剛過去了,那是霍漱清陪著念卿過的第一個兒童節,一家三口在遊樂園玩了一整天。當霍漱清站在手術室外的時候,腦子裡似乎還是那一天的情形,還是蘇凡抱著孩子笑容滿面的樣子。
快到中午了,蘇凡接到覃逸飛約好一起吃飯,然後談些事情。跟店裡交代了一下,她就拎著包包出門了。
蘇凡的車,一直停在婚紗店外面的停車位上,正好是在一排梧桐樹下。她出了門,走到隔壁的店裡,和邵芮雪說了幾句話,笑著和她揮手再見,卻是直接走向了停在路邊的覃逸飛的車。
在邵芮雪的記憶中,那一刻,好像是快鏡頭一樣閃過,回想起來,卻如同慢鏡頭一般在她的腦子裡不停地回放。蘇凡的笑容,好像是定格在她的腦子裡。她還笑著同蘇凡說「記得給我打包啊」,蘇凡點頭答應,她剛準備轉身,槍聲就響了起來,她還沒有反應過來槍聲的來源,蘇凡就已經倒下了。店門外的人行道上並不是只有一個蘇凡,而那個拿槍的人,舉著槍徑直朝著她走去。
坐在路邊車上打電話的覃逸飛,從蘇凡出門再到她走進隔壁店門和邵芮雪說話,整個過程,他都看在眼裡。他看著她那被風吹動的長發,她臉上那輕鬆精神的笑容,印在他的眼裡,讓他也不禁被感染的滿面笑容。而他的笑容,和她的一樣,在槍聲響起的那一刻,徹底凝固了。
他從沒想過有朝一日會看著她在自己眼前倒下,渾身鮮血。他不知道槍聲何時想起,只看見她猛地倒在了地上,他扔掉手機,衝下車,卻看著眼前的劉書雅舉著槍不停地扣動著扳機,他一把推開劉書雅,抱起蘇凡,她只是在他的懷裡睜著眼睛,再也不動。
後來——
他的車上,到處都是她的血,他只是抱著她,脫下自己的西服給她取暖,那一刻,他是那麼害怕她會離開。他不停地叫著她的名字,卻聽不到她的回答。
司機開著車,像是瘋了一樣在市區的路上賓士。
借著父親的特權,公安廳的領導給他送了一個警報器,這是覃逸飛難得利用父親權威的一次。此時,司機拿出那個從未使用過的警報器,拉響了警笛在市區穿行,將車開向了距離這裡最近的省二院。
醫院裡從來都是人來人往,而當滿身是血的覃逸飛抱著蘇凡衝進門診大樓時,所有的人都驚呆了。
接到覃逸飛司機電話的江津,早就聯繫好了醫生等待著他們,直接將蘇凡送進了手術室。
覃逸飛跟著進去,卻被醫生們推了出去。
江津拉著他,把他拉出了手術室。
醫院的手術室外面,坐著滿滿的病人家屬,滿身是血的覃逸飛靠著牆木然地站著,卻什麼都看不見。
他的耳朵裡面,好像始終都是嗡嗡的聲音,而眼前,始終都是她倒下去的那一幕。
怎麼回事?怎麼會這樣?怎麼——
院長趕了過來,看見覃逸飛忙過去問候,覃逸飛只說「拜託你們救救她,拜託!」
「放心,我們盡全力,盡全力!」院長道。
「逸飛,霍書記那邊,你趕緊打電話——」江津在一旁提醒道。
霍——
是啊,要給他打電話,他,是她的丈夫啊!
「你,你打吧!」覃逸飛把手機遞給江津,他的手顫抖著,手機上全是血。
這時,過來一個年輕醫生,拿著一張單子,把覃逸飛叫進一旁的辦公室。
江津忙扶著他,把他按坐在椅子上。
「病人已經開始手術了,請問她平時有什麼過敏葯嗎?」醫生問。
覃逸飛突然笑了下,這情形何曾相似?三年前,他就這麼給她簽過手術同意書,就這麼被醫生問過話,而那時,他怎麼會預見到自己三年後也會遇上這樣的一幕?
「你給他打電話吧!」覃逸飛定神,對江津道,江津忙翻到霍漱清的號碼,走到牆角撥了出去。
覃逸飛拿過醫生手裡的筆,在那張表格上「唰唰」地寫著字畫著勾。
「差不多就是這樣!」覃逸飛把表格交給醫生。
醫生快速掃了一眼,忙起身走出去。
覃逸飛沒有跟過去,雙手扶著頭,靜靜坐在那裡。
「裡面的是霍書記的——」院長這才問。
「是霍書記的夫人!」江津見覃逸飛精神低落,替他答道。
院長「哦」了一聲,對覃逸飛道:「我先進去了解一下情況。」說完,就離開了辦公室。
江津過來說「霍書記那邊正在往過來趕,他在江虞檢查工作」,覃逸飛聽得並不清楚,太陽穴「突突」跳動的聲音太大,蓋過了一切聲音。
從江虞到這裡——
江虞那邊有個空軍的基地,如果借飛機過來的話,可能會快一點吧,要是開車,就這交通,等他回來也等四五個小時。
時間,在指間流逝,卻是那麼慢。
邵芮雪從婚紗店趕來,看到在手術室外面守候的江津和覃逸飛,立刻跑了過去。
江津起身擁住她,邵芮雪什麼都說不出來,不停地啜泣著。江津拍著她的背,安慰著她。
覃逸飛看了他們一眼,繼續盯著手術室的門。每一次開門,他都會起身跑過去,卻都不是和蘇凡有關的消息。
霍漱清來了。
「霍叔叔——」邵芮雪跑過去。
「小雪——」霍漱清低低叫了一聲,就快步走向了覃逸飛。
「霍書記,裡面還沒消息——」江津忙說。
「霍書記,你來了!」院長從手術室出來,把霍漱清拉到一旁,低聲說,「現在情況不妙,五顆子彈,位置,都有些——」
霍漱清的心,深深地沉了下去。
「你們能治嗎?」霍漱清壓低聲音,問。
院長沒有回答,道:「你到這邊來——」說完,便領著霍漱清走進手術室,讓護士給霍漱清穿上滅菌服,覃逸飛看著手術室的門關上,雙手攥緊,思慮片刻,起身跟了進去。
玻璃窗邊,霍漱清和覃逸飛都看見了被醫生和護士們包圍著的蘇凡,偶爾,他們會看見手術台上蓋著她的那一塊布,偶爾會看見醫生們手上和身上的血。
「我已經聯繫了省里最好的外科醫生過來主刀,這場手術難度很大——」院長道。
「給羅阿姨打電話,送她去京里——」覃逸飛道。
「可以嗎?」霍漱清看了覃逸飛一眼,問院長。
「京里的醫療肯定比我們要好,可是,長途顛簸過去——」院長思慮片刻,又說,「霍書記,你在這裡等等,我和醫生們商量一下。如果可以,我們就按照送去京里的計劃準備。」
「好,那我立刻和那邊聯繫。」霍漱清說完,院長帶上口罩就進了手術室。
霍漱清背過身,沒有去看裡面的手術狀況,站在這裡可以看到一個大屏幕顯示著手術的進程,只不過是一個側面。覃逸飛雙目不眨,緊緊盯著那個看不太清楚的屏幕,儘管看不懂。
拿著手機,霍漱清的腦子似乎沒有任何的停滯,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的清醒。看著一旁的逸飛,逸飛臉上眼裡那完全無法掩飾的悲傷和不安,讓他的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事後,他也好想自己如果可以像逸飛一樣就好了,可是,他為什麼就那麼的清醒?清醒的好像裡面在生死邊緣徘徊的那個女人,不是自己新婚不久的妻子,不是自己最愛的人,不是自己難以割捨的人。
電話,好一會兒沒有撥出去,他的眼裡,猛地蒙上一層水霧,瞬間,兩顆大大的水滴滾落了下來,他愣了下,趕緊側過身抬手擦去。定定神,決定把電話打給曾泉,讓曾泉來聯繫。因為昨天晚上和曾元進通電話的時候,曾元進說這兩天要和主席去哪裡考察,這樣的曾元進,是根本無法用電話聯繫到的。而羅文茵——
找曾泉,還不如請覃書記幫忙!霍漱清的腦袋裡猛地一亮,立刻將電話打給了覃春明。
而此時,覃春明剛剛聽說了蘇凡的事,徹底怔住了。
「覃書記,霍書記的電話。」秘書羅軍道。
覃春明接過電話,什麼都沒有說,就聽霍漱清說:「請您幫忙聯繫京里最好的外科醫生,可以嗎?」
「沒問題,我立刻安排。迦因怎麼過去?飛機呢?」覃春明問。
「已經準備好了。」霍漱清道。
「空軍那邊,我這就安排,等會兒我讓鍾司令員和你聯繫。」覃春明道。
「好的。」霍漱清說。
覃春明頓了片刻,道:「漱清,挺住!」
「嗯,我會的,謝謝您!」霍漱清說完,掛了電話。
這時,院長領著一名雙手沾滿了鮮血的醫生出來,對霍漱清說:「霍書記,你過來這邊。」
霍漱清和覃逸飛來到手術室隔壁的學習間,一張CT片就掛在那裡。主刀醫生摘下手套,取下口罩,對霍漱清說:「霍書記,你看,五顆子彈,只有一顆在左腿,其餘四顆,全部都在胸腹部,在這裡,這裡,還有這裡,這三顆正在取,腿上的已經取出來了。現在最大的問題在這一顆子彈,這一顆,正好打在這兩塊椎骨之間,這是最麻煩的,如果手術來取這顆子彈,很有可能會引起神經功能破壞——」
霍漱清和覃逸飛都震住了。
「破壞,是,什麼意思?」霍漱清問。
「這個,說不清楚,可能會是機體運動功能,也可能會是和思維有關——」主刀醫生頓了片刻,看著霍漱清。
「你們的意見是什麼?」霍漱清站著,手撐著桌面,覃逸飛看了他一眼,發現他的眉毛時不時地抽動。
院長和主刀醫生互相看了一眼,道:「我們醫生組的意見是,這枚子彈,不要動。」
「不動的話,她會醒過來嗎?」覃逸飛追問。
主刀醫生搖頭,道:「這枚子彈,不管取,還是不取,都有很大的麻煩。現在,我們的建議是,儘快轉院。」
「霍書記,你看呢?」院長問。
當醫生們離開,繼續前往手術台。
學習間里,只有霍漱清和覃逸飛。
霍漱清的手機,又響了,他趕緊接了,是覃春明打來的,說京里已經在安排了,馬上會有消息。接著,是市公安局局長打來的,通報槍擊現場的情況,霍漱清靠著牆站著,手扶著額頭,和局長交談,感謝一線幹警們的工1;150850295305065作,又說「老李,事件的定性,到時候跟我通個氣,不要引起社會恐慌。」。
「是,我明白,霍書記。」公安局李局長道。
掛了電話,霍漱清一言不發,背靠著牆壁站著,閉上雙眼,雙手垂了下去。
身體深處,似乎有一股氣,正在慢慢地脫離他的軀體而去。一點點離開他,他在努力地抓,那股氣卻根本抓不住。他知道,那股氣沒有了,他,就沒有了。
事發的情形,不需要李局長通報,他早就從Adam那裡得知了,而他也是接到Adam電話才趕回來的。
從五月份開始,劉書雅家的松陽集團就被省公安廳列為涉黑重點對象進行了調查。華東省大規模掃黑並不是慣常,儘管每年各地公安局會辦些案子,可是今年這舉動在這幾年來都是破例的。雖然松陽集團在劉書雅父親時候就開始脫離了過去的背景,可是劉銘上台之後,又抓起了一些以前賺錢的生意。這就相當於是把柄隨時被警察握著,只要想抓,就能抓得到。而這一次,由於羅文茵的「特別關照」,松陽集團被抓了現行。五月中旬開始,公司賬目被凍結,一些人員被抓,開始了調查。行動突然,劉銘還沒來得及逃跑就被特警抓獲。事後,劉書雅找霍漱清幫忙,可是霍漱清並沒有出面。
而自從這個時候開始,霍漱清就安排Adam開始嚴密保護自己家人的安全,一直平安無事,卻沒想到今天就——
蘇凡不知道劉家的事,儘管劉丹露每天在公司正常上班,卻也從沒提過。當然,蘇凡更加不知道霍漱清派去保護她的人每天都跟著她上下班。而今天——
保鏢和往常一樣坐在車裡等待蘇凡出來,仔細查看了停車場附近之後才上了車,卻沒想到劉書雅早就知道了保鏢的事,連保鏢每天的行動規律都掌握了,在保鏢查看情況的時候她就躲在車裡,等蘇凡出門,她就掏出了槍。
Adam告訴霍漱清,劉書雅好像只有一個目標就是要殺死蘇凡,第一槍就已經擊中了蘇凡,可後來她又連開了兩槍,覃逸飛衝過去推倒她,保鏢奪過之前開的那把槍,劉書雅又掏出一把,在別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飲彈自盡。
誰能想到劉書雅會做出這種事?如此精密的部署、行動,簡直和職業殺手沒區別。面對這樣的劉書雅,蘇凡活下來的機會,又有多大?
突然間,他倒了下去,他看了眼前怒火衝天的覃逸飛一眼,擦去嘴角的血。
覃逸飛一把扯住他的衣領,用力拉起他,照著他的臉上又是一拳。
他沒有說話,沒有還手,覃逸飛卻根本沒辦法停下來,一拳又一拳打在霍漱清的腹部胸前。
「你明明說過好好護著她的,可你,你怎麼,怎麼——」
是啊,他要好好保護她的,怎麼就讓她倒在血泊裡面不能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