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卷十五 再訪汪三金
“這麽來，您是那個鬼的結拜兄弟，現在要給他報仇到我這裏來打探消息？”
大桌前，汪三金和莫長行對麵而坐。
封曉抱著莫點，在一樓吃著票號給客人們準備的茶點。畢竟莫點從來沒有接觸過人類的城鎮，各式新奇的玩意引起了她極大的興趣。
十年裏，這個長舟票號的掌櫃並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隻是兩鬢上了白霜，肥大的肚子一如從前，看來減肥是徹底的失敗了。
他一臉狐疑的看著這個改頭換麵的莫長行，左手把玩著項下幾縷彎曲的胡子。
“哈哈哈！正逢亂世，想不到還有這樣俠肝義膽的壯士要為那倒黴的掌櫃報仇！”
汪三金撫掌大笑。
“本來我還一直擔心，會不會有他哪路的仇家來探尋行蹤。醉月樓是毀了，可莫掌櫃和她的妹妹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斬草，畢竟還是要除根呐！”
汪三金靜靜的看著對麵的莫長行，臉上閃過一絲寒意。
“這麽來，汪掌櫃信不過在下？”
“我可是商人，這行當講究個無利不起早，不怕別人辦事給我們提條件，就怕您這號的人物，啥也不要，永遠吃不準到底在盤算什麽。這點上莫鬼與我相比是有過之而不及，您既然和他熟識，總不能不知道他的為人吧。”
汪三金抿了抿茶水，向地板上啐了幾口茶葉渣滓。
莫長行也喝了幾口，笑著道：
“三味的尾茶怕也是陳了太久，茶形破碎，滋味全無啊。”
“酉公子對飲茶之道也有研究嗎？”
汪三金也露出了長行熟悉的營業性笑容。
“三味茶茶湯顏色各異，一者翠若初柳，氣味清新；二者紅如琥珀，甘甜馥鬱；三者黑似陳墨，苦澀生津。頭茶用青花、二茶用紫砂、尾茶用建盞。今日所飲，沒了頭茶、二茶，器物也不對，看來是博識書院的曉輝先生對汪掌櫃頗有成見，沒把全套的活兒交代明白啊。”
汪三金眉頭稍稍一皺，三味茶的規矩他不是不懂，隻是沒有把對方當回事，才隨便敷衍，倒沒想到眼前這位裝扮寒酸的年輕人如此上道。
更為奇怪的是，確實如他所言，三味茶隻有曉輝先生從莫長行那裏討到了方子，自己當年軟磨硬泡都沒要來。
“汪某見識短淺，讓您見笑了，可僅憑著一杯茶就讓我相信您和莫鬼的關係，未免也太牽強了，別的地方有沒有這三味茶，在下也不知啊。”
“這樣來，必須得是隻有長行兄弟知道的秘密才能明我和他的關係嘍。”
“正是！”
“長行倒是和我聊起過您的不少英雄事跡，他人長短本來不該議論，言語過世之處望請海涵，得罪了。”
莫長行一陣壞笑。
“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又怎麽會被三言兩語擊倒，但無妨！”
莫長行喝了兩口茶水，清了清嗓子：
“汪掌櫃可真算的上是豔福不淺，家中嬌妻美豔動人自不必，在我長行兄弟的醉月樓裏還有間常年的香房，優伶閣的角兒和您可是常常在那裏探討舞台藝術啊。”
汪三金臉色大變。
“您還習慣性的讓長行兄弟每單多收您三成的流水，其中一半常年存在醉月樓，作為您的金庫，日積月累也用上千兩了。可惜，沒等您提現，‘票號’先垮了台。”
汪三金坐不住了。
“汪掌櫃口味獨特，尤其是喜歡悍婦，家中娘子若是省親回了娘家，還得上醉月樓裏請人來嚴加管教，譬如那。。。”
汪三金麵紅耳赤，按耐不住，剛準備開口：
“掌櫃的！！！”
樓梯內一陣疾呼打斷了二人的談話，上來了幾個夥計神色慌張，趴扶在汪三金身旁耳語。
汪三金臉色一沉：
“生意上出了些問題，容我下樓處理一下”
“汪掌櫃請便！”
“失陪！”
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胖大的身軀倒也十分矯健。長行打開了二樓的窗戶，臨街下，長舟票號門前聚集了不少人群，氣勢洶洶。
汪掌櫃走到人群中間，麵對著這群不善的人，卻是毫無懼色，倒是真有幾分英雄氣概。雙手作揖：
“各位掌櫃，今日齊聚我長舟票號前，莫不是提前來歸還借款？”
汪三金笑臉相迎。
“汪掌櫃的是哪裏的笑話，這災禍連年，兵荒馬亂，我們各家哪裏還有這個財力。。。”
一位須發皆白的老人道。
“這次大夥兒來，還是為了上回的談判，希望您汪掌櫃高抬貴手，把大家的利息再免上一免！”
老人身旁的中年人道。
“為了這事兒啊，恐怕要讓各位失望了。當初借款的時候白紙黑字，畫押為證，怎麽能因為紅口白牙改就改呢！再這款子也不是我長舟票號逼著各位借的，今要是應了各位的要求，我這票號的信譽恐怕就是要蕩然無存了！”
汪三金改了麵色，口氣愈發強硬。
“那我們要就是不還呢！”
人群中一個年輕人吵嚷到。
“雖商家都講究個和氣生財，可有人硬是要壞了規矩，汪某人也就顧不及太多的情麵了，依著合同，收了抵押的鋪子。”
汪三金顯得那樣的沉穩。
“你這個勾結官府的奸商！昧著良心發戰爭財！大夥兒衝進去！砸了他的鋪子！！！”
人群開始騷動起來。
“大家冷靜！冷靜！冷。。。”
方才帶頭發言的老者也控製不住局勢，被人推搡，摔倒在地。
汪三金不顧眾人的拉扯，衝進了人群要去攙扶，拳腳變像雨點一般傾斜而下。
汪三金早前就擔心發生這樣的衝突，每回協商，都隻帶著極少的人馬。這回在自己的店門口挨了打，夥計們怎麽還能忍著，抄起了家夥就衝了出來，眼見著就要變成一場惡鬥。
莫長行剛準備出手，一陣尖銳的哨音響起：
“史太公的人來了！”
人群一哄而散，帶頭鬧事的和幾個跑的慢的，被扣押了起來。
夥計們趕忙把掌櫃的扶回了店裏安置，仗著自己體型健碩，隻是受了點輕傷，簡單包紮之後，回到了莫長行麵前。
“讓您見笑了！”
莫長行看著剛剛還意氣奮發的汪三金，此時卻是鼻青臉腫，強忍著笑意：
“汪掌櫃當真是勇氣可嘉啊！一人麵對這麽多暴民還能以理據爭，在下佩服！”
“哪裏哪裏，店門大開，自然就是要和所有人做生意的嘛，魚龍混雜，這種事情也是難免。隻是這時運不濟，所有人的日子都不好過，獸潮之前，大家可沒有這麽重的戾氣。。。”
二人都是一陣慨歎。
“好了，剛才道您喜歡悍婦，譬如那。。。”
“好了好了好了！！！”
汪三金連忙叫停。
“在下已經相信您和莫鬼的關係了。”
“那個混蛋向來信譽良好，這種事情從來不會向外瞎。要麽是你給了他大的好處，要麽就真的是極為親密的人了。”
“可是，我又憑什麽相信您能夠給他尋出真相呢？”
汪三金已是一臉的誠懇。
莫長行取了一個空杯，右手在空中一指，憑空處生出了一團清水，晶瑩透亮，隨著莫長行的操縱，緩緩落入了杯中。
“修。。。真。。。者。。。”
汪三金癡癡的著。
一樓裏的會客室，莫點還在享用著各式的點心茶水，一旁的封曉和夥計們都被這個丫頭的食量所嚇倒。
汪三金和莫長行此時卻已經身處在地下的錢庫之中。
汪三金取出了一個包裹，遞給了莫長行。
“這是在出事後的次日，我家夥計在廢墟裏拾到的。”
長行顫巍巍的打開了包裹，映入眼裏的，正是自己上元節送給盈盈的，定製短刀中的一把，還有幾枚潔白的銀梅花。
“百。。。花。。。”
莫長行攥著短刀，渾身顫抖。
汪三金看著眼前的人，似是感到了一股親切的熟悉
“醉月樓毀壞和修真門派脫不了幹係。。。”
汪三金長歎一聲。
“十年前的獸潮發生的突然，妖獸湧進了無夕城。官府慌於應付，其他難以顧及，其實當時陷入混亂的人們燒殺搶劫，一樣早成了大量的死傷，之後人們卻都把一切歸到了妖獸頭上。”
“醉月樓並不在無夕城的邊緣，卻是最先焚毀的建築，傳言有人在夜空裏，看到了不少修真者。。。”
“這也是我為什麽一直嚴守秘密，擔心有人會繼續打探莫鬼下落的原因。”
莫長行眼淚在框裏轉了幾轉，強忍著沒有落下。轉過了身子，將包裹收好，放進了懷中。
“謝謝你，汪掌櫃！咱倆頗為相似。。。”
“我發誓，一定讓那些欠債的混蛋。。。”
“血！債！血！償！”
莫長行緩緩的向外走去，轉身間，離開了汪三金的視野：
“告訴莫鬼！我可是見著他一點一點長大的，無論是他變了什麽模樣，長了什麽本事，凡是量力而行，別做傻事，我這裏，永遠歡迎他回來！”
莫長行領著莫點和封曉，若無其事的走出了長舟票號。
街上人煙稀少，濃雲密布。
汪三金拖著傷痛的身體，回到了二樓的茶桌前。
看著杯裏變出來的水，忍不住嚐了嚐，身上的傷痛一掃而淨。
“這個鬼！”。
他笑道。
過了很久之後，長行才知道，汪掌櫃的妻子早就死在了十年前的獸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