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慢慢等到碧荷能下地走路的時候青檀才忐忑告訴了碧荷這個消息。
碧荷試著走了兩步,微微有些跛,控制一下不太能看出來。
青檀欲言又止的看著她,碧荷反而湊過來握著她的手安慰道,「我沒事,做瘸子總比丟了命好的多。」
「我還想著回家見娘親姐姐呢。」
「能保住命就是天大的幸事了。」
青檀愛憐的摸摸她的頭,碧荷靠在她的肩上,她瘦了好多,兩個人依偎在一起。
碧荷說,「進宮前娘親跟我說,福禍都是命,咱們不求大富大貴,也不求出人頭地,就安安心心的過日子,等到了時候她就在家裡等著我。」
「她說讓我別怕,也別擔心,家裡都有她撐著呢。」
青檀嘴角翹了翹,「你娘說的對,別怕,我也會護著你呢。」
「謝謝你青檀,要不是你,我早就死了,」碧荷靠的更緊,「怪我連累了你,耽誤了你的大好前程,到這永巷來吃苦受罪。」
「過去的就別提它了,」青檀扶著她躺下,「我不累,我和你娘親說的一樣,不想前程,只想安安穩穩的活著,這地方說不準還不錯呢。」
……
白雀兒推門進來看到她們兩個,吭了一聲就坐在自己床上,一旁跟隨的小宮女諂媚的幫她按起肩膀來。
青檀做事穩,性子也好,幾個月下來竟然人緣不錯,白雀兒幾次想找她的麻煩都沒成功。
氣得她憋悶的不行。
看著青檀端著水盆出去,她忍不住說到,「都發配到永巷來了,你還端著一副清高給誰看?你以為你還是永安宮的宮女?」
青檀沒有理會她,就當聽不到。
白雀兒氣的發抖。
一邊的宮女附和道,「雀兒姐別理她,她那副樣子,遲早有人教訓她!」
白雀兒咬牙切齒,「我就是看不慣她那副樣子,明明都在永巷永遠爬不出去了,還一副高傲的樣子。她憑什麼!」
嚴稚嗤笑一聲,「你自己心裡堵就去找別人的不爽快,還偏偏怪別人,可真是厲害的緊。」
白雀兒瞪她,嚴稚絲毫不怯的瞪回去。
「青檀在嗎?」一個小宮女扣門,「趙太嬪鬧著找她,你們讓她快去一趟。」
青檀把臉盆放下,「這就來了。」
說著囑咐了碧荷幾句,腳步匆匆的去了趙太嬪那裡。
趙太嬪站在門口不停地念叨著,看到青檀的影子大喜,「快,快來。」
她拉著青檀往屋裡走,老人的手鬆弛粗糙,十分冰涼,看著趙太嬪臉上異常亢奮的表情,青檀有些不安。
趙太嬪帶著她站在床前,床上胡亂鋪著一套年輕妃子穿的艷色宮裙,看樣子有些年頭了。趙太嬪興奮的聲音都在抖,「快,快給我穿上!」
青檀聽話的幫她換上。
她又坐到梳妝鏡前頭,「快給我簪發!」
青檀拿起梳子給她梳頭髮,她一直抖動不停,嘴裡神神叨叨的念著什麼。
屋裡沒有點燈,借著月光看著趙太嬪溝壑深覆的臉,眼窩深陷神情狂熱。
看起來有些詭異。
「好孩子,你來了?」趙太嬪表情突然溫柔下來。
青檀嗯了一聲。
「乖孩子,我這麼晚把你叫來,」趙太嬪從鏡子里看著青檀,「累了一天了吧?」
「沒有,」青檀輕聲說。
「你是個好孩子,願意來伺候我這個瘋婆子,」趙太嬪說,「那些鮮嫩的小姑娘怕我,不願意來。就你這幾個月啊把我照顧的舒舒服服的。」
「這是我應該做的。」青檀說。
她是真的覺得沒什麼,趙太嬪與其說是瘋病,倒不如說是阿爾茲海默症更貼切。
照顧趙太嬪對她來說反而更輕鬆。
「我老啦。」趙太嬪摸著白髮。
「也不知道先帝還會不會喜歡我,當年他最愛喚我嬌嬌兒,愛看我為他跳舞,也也愛我做的菜,他總說好吃。」
說著回頭對著青檀笑,「他還當我不知道呢,他這個人管誰都叫嬌嬌兒,心肝兒,在朝堂上明明是個冷酷又無情的明君,偏偏到了後宮油嘴滑舌的像個鄉野村夫。」
青檀抿著嘴不說話。
「這衣服好不好看?」
「很好看,特別漂亮。」
「是他當年送我的。我在家裡跳舞他偏闖進來誇我好看,我罵他是個登徒子,他轉眼就送了條裙子還把我接進宮裡來,蹉跎這麼多年,我總算能去問問他了,為什麼把我接進來又膩了我。」
青檀為她梳了一個年輕姑娘才能梳的頭髮,趙太嬪對著鏡子照了半天,「好看。」
她轉過來摸著青檀的手,「我在西牆邊上梅花樹下埋了東西,是留給你的。等我死了,你找個不起眼的時候再去把它挖出來,我沒什麼好東西,都留給你了。」
「太嬪。」青檀搖頭。
「乖孩子,回去睡吧,」趙太嬪站起來走到空地上,「我還得為先帝跳一跳當年那支舞,不然他不認得我怎麼辦?」
青檀跨出大門的時候忍不住回頭看月光下顫顫巍巍的趙太嬪,她伸著早已枯朽的手臂,臉上露出點害羞的神情。
青檀彷彿看見一個嬌俏可人的小姑娘正快樂的起舞,這時一個高大的男人搖著扇子走進來,臉上滿是讚歎。
小姑娘又羞又氣,叉著腰罵道,「你這登徒子!真是不知羞……」
次日清晨,趙太嬪的屍體被發現在庭院中,已經冷硬了。
青檀沒有去挖趙太嬪留下的東西,她想著,讓那些東西跟著趙太嬪的死一起塵封了,也挺好。
七月,淑妃娘娘在御花園散步時滑倒,差點小產。
不知道從哪天起,宮裡氣勢突然就緊張起來,不僅僅少了一大批宮女太監,剩下的人人自危,說話走動間都埋著頭,生怕明天消失的就是自己。
就連五年一次的小選也提前了。
周承來找過青檀一次,來不及多敘舊,只匆匆留下一句,「宮裡不太平,你小心些。」
青檀心裡也緊張,拉著碧荷囑咐了又囑咐。
白雀兒每天都去鄭嬤嬤那裡,回來的時候臉色異樣,眼神發光,像是在密謀些什麼。
又過了一個多月,英國公李博齊公然在朝堂之上公然頂撞皇上,皇帝大怒,命他閉門思過,禁足三個月。
——
李博齊回到家裡臉上憤怒的表情立馬收斂起來,他揮退下人,坐在椅子上摸著鬍子沉思。
「侯爺回來了?」謀士詹頌生從花廳走出來,對李博齊行了個禮。
李博齊笑道,「還要謝詹先生妙計。」
詹頌生收了扇子擺了擺,「是侯爺天命加身,行事才能如此順利。」
李博齊聽的心情舒暢,「不知接下來我們如何應對?」
詹頌生倒了杯茶,「不急,皇帝急著清理就讓他清理,皇后命不久矣他急就是皇后急,皇后越急對我們越有利。」
李博齊贊同道,「不錯,衛衍昭這些年靠著孫若婉一直壓制我,如今孫若婉久病纏身,他越急躁我越有利。暫避鋒芒也是一種對策。」
「就是可惜了,我在宮裡安插的釘子讓他拔去大多,剩下的都不成氣候。朝堂上也被他罷黜了我方陣營不少人才,真是可惜了。」
「無妨,沒有傷到根本,慢慢培養也來得及。現在就是拖,拖著皇后病死,就是我們出招的時候了。」
李博齊倒了杯茶和詹頌生碰了一下。
「敬謀事?」
「敬謀事!」
——
「娘娘,」玉榮從小鴿子腿上取下來竹筒,把小紙條遞給皇后。
皇后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她愈發的病弱了。
「念給我聽吧。」
「詹先生說已經暗中派人滲透到李博齊的勢力中去了,請皇後娘娘保重身體。」
皇后笑道,「這是個好消息。」
玉榮拿起帕子浸了冷水擰乾搭在皇后的額頭上,「您還燒著呢,別總是惦記著這些事情了。」
皇后咳了兩聲,「燒啊燒的,都習慣了。」
「呸呸呸?」玉榮瞪著眼睛,「您這是說的什麼話!」
「不說了不說了,」皇后笑著,「小七下學了沒有?」
「沒呢,」玉榮把枕頭墊高讓她坐起來一點,「武師父加練,七殿下還在演武場呢。」
「讓小廚房準備好熱水和吃食,小七回來準會餓,他這會兒正長身子呢,別餓著他。」
「早就備著了,您放心吧。」玉榮說道。
衛衍昭走進來,「今天感覺怎麼樣?還燒嗎?」
「舒服多了,昭郎放心。」
衛衍昭摸摸她額頭,有些擔心,「怎麼還這麼燙?」
說著取下帕子,親自過了涼水才放回皇后額頭上去。
「別擔心我了。」皇后溫柔的看著衛衍昭。
「你知道的,人總要……」
「我還有摺子批……我先走了!」衛衍昭打斷她的話,唰的一下站起來,頭也不回的匆匆離去。
「娘娘,您何苦呢……」玉榮不忍心。
皇后搖搖頭。
九月末,皇后薨於永安宮中。
秋海棠終於開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