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宮闈6
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七皇子衛啟星，青檀望著他身後不遠處正在散步的皇后，心一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玉榮笑意盈盈的過來接過衣服，「送吉服來了？今年倒是比往年早一些。」
說著轉向皇后，「娘娘，您要不要現在就試一下，看哪裡不合心意的正好讓青檀帶回去改。」
皇後點一點頭，帶著玉德往迴轉，走了兩步又想起什麼似的停下，十分和藹的問衛啟星，「皇兒也見過青檀？」
青檀低眉順眼的跟在後面，聽到這裡險些崴了腳，呼吸差點都停了。
衛啟星一蹦一跳的，圓潤白嫩的臉頰鼓鼓的，聽到問話蹭蹭兩步跑過去攥住皇后的裙擺，「原來她叫青檀嗎？我那天跑出來不小心在路上摔了一跤，真的好疼啊，她正在御花園掃地，就把我扶起來了。」
皇后疼愛的伸手摸摸他的頭頂，又捏捏他的小手臂，「摔疼了？有沒有受傷？我叫御醫來給你看看？」
衛啟星把頭搖成了撥浪鼓。
又有點不好意思的扭了扭小身子，「只有一點點痛，但是現在已經不痛啦。」
玉榮和玉德都被他逗笑了，皇后也舒展了病容，青檀跟著鬆了一口氣，她悄悄抬眼看過去，衛啟星正看過來，見她抬頭了，調皮的眨了眨眼睛，又大又亮的眼睛里都是狡黠的笑意。
淑華殿。
盈春捧著剛送來的吉服悄步走進內殿，殿里點了數個碳火盆，把屋裡烘的好似夏天，淑妃穿著縷金挑線金絲紗裙正躺在貴妃榻上閉目休息。
兩個宮女滿頭是汗的正低眉順目的在給她捶腿，其餘兩個跪在她身旁兩側，正在用鳳仙花汁給她染指甲。
「娘娘，今年的吉服送來了。」盈春輕聲說。
淑妃沒有睜開眼睛，只可有可無的說，「擱那吧。」
盈春應了一聲，把衣服搭在一旁的架子上展開，這時候在門口的小宮女端著一個十分精緻的玉碗進來了，「娘娘，小廚房送燕窩過來了。」
淑妃嗯了一聲，盈春放下手裡的活接過碗，試了一下溫度，半蹲在淑妃一邊抬手喂到唇邊，「娘娘。」
淑妃啟唇喝了一口，口感甜糯，滿意的說，「賞。」
盈春看了一眼小宮女，小宮女躬著身子從一邊等候的宮女手裡接過荷包，退了出去。
半晌，門口響起了此起彼伏的「謝娘娘賞賜」，淑妃聽了兩句嫌吵，讓人把他們趕走了。
用了小半碗，淑妃移開頭，盈春把碗擱下，遞上帕子，淑妃這才看向一旁架子上的吉服。
淑妃滿意的看著嫣紅金絲織錦服上綉著她要求的圖樣，瓜瓞連綿。
看著看著又覺得礙眼起來，臉色沉了下來，「盈春，這嫣紅就是沒有正紅好看，你說呢。」
「娘娘說的是。」盈春跪伏在一邊。
淑妃盯著那身吉服，冷哼一聲，「總有一天……」
盈春等人跪在地上各自安靜的服飾淑妃，只當自己是個聾子。
「盈春，你說父親送給我的這支金累絲嵌紅寶石雙鸞點翠步搖怎麼樣？」淑妃拿起她端詳了一天的發簪。
「侯爺送的，自然是華貴無雙，與娘娘極為相配。」盈春答道。
淑妃兀自搖頭，「還不夠。」
說著又問道，「那小賤種呢。」
盈春知道她說的是誰，「回娘娘的話，七皇子已經搬進永安宮了。」
「算了，總歸不是自己的孩子……」淑妃說了一句，又問道，「母親有沒有什麼消息傳過來？」
盈春猶豫了一下，「侯夫人她……」
「怎麼？」淑妃看她一眼，「母親又說了什麼？」
「侯夫人沒說什麼，但是把表小姐從老家接過來帶在身邊了，言語里的意思是想讓您多照拂一些……說，表小姐早晚是要進宮的。」
淑妃聽到這從貴妃榻上坐了起來，她咬著牙恨道，「母親這是什麼意思？非但不幫我固寵，還尋了個上不得檯面的貨色同我分寵？」
盈春頭埋的很低，淑妃把手裡的釵子一下扔到地上，「父親呢？也是這個意思？」
盈春硬著頭皮道，「侯爺……侯爺說，為了李家的未來，希望娘娘……識大體……」
淑妃嗤的一下笑出聲來，「識大體？我李艷貞還不識大體嗎？」
「來就來吧，」說著撫著雲鬢又慢慢躺下，臉上表情一閃即逝，「這宮裡頭最髒了，死個把子人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娘娘！」盈春一驚。
這時候和侯府反目對淑妃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盈春急急膝行兩步，「娘娘三思啊，表小姐只是中人之姿，同娘娘花容月貌比不了，實在不值得您與侯府賭氣啊！」
淑妃卻心平氣和的說，「我忍得，你放心。」
盈春無法，淑妃越來越喜怒無常，她實在看不出平靜外表下淑妃心裡在想什麼，只得躬著身子慢慢退出了內室。
皇后試了吉服，照例留青檀下來烤火，還賞了她一碟牛乳餅。
衛啟星很是活潑的湊在她身邊新奇的看著她小口小口的啃著牛乳餅，看得自己也咽了咽口水，「好吃嗎？」
青檀看他一眼，一板一眼的回答道，「很香軟，好吃。」
皇后正坐在軟塌上喝葯，玉德耳尖，聽到這邊的官司，笑著打趣，「七皇子，咱剛才吃過幾塊糕了，可不能再吃了，會積食的。」
衛啟星小臉一紅，「我沒有很想吃。」
玉榮睨了玉德一眼，「偏你耳朵好使？」
玉德吐吐舌頭，不說話了。
玉榮打發她去煮山楂水，又給小皇子端來一碗溫著的牛乳，「糕點是吃不得了，不過可以喝點牛乳，放了杏仁的，一點也不膻。」
衛啟星咕嘟咕嘟兩口喝完，青檀聞著濃濃的奶香味，不由得咽了口水，她感覺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喝過牛奶了。
悄悄瞥了一眼，玉榮正在給衛啟星擦嘴，見到青檀望過來，笑了，「慢點吃，一會兒給你倒杯山楂水，這糕餅不好克化，別再脹的難受。」
青檀乖巧的說了聲謝謝。
玉榮忍不住摸摸她的頭。
回到皇後身邊小聲說，「真是個乖孩子。」
自從七皇子來了永安宮，皇後娘娘的精神明顯好了很多，身體也康健了不少，玉榮看的心生歡喜，也許這樣下去，皇後娘娘身體就慢慢好起來了呢。
她看了一眼明顯喜歡和青檀一起玩，纏著青檀問這問那的衛啟星，小聲對皇后說，「年後不久這批小宮女就該分宮了，不如咱們把青檀要過來，專門陪著小皇子？」
皇后笑吟吟的看著和嘉元貴妃長相七分相似的衛啟星，「這件事交給你去辦吧，到時候你把青檀要過來就是了。」
說著看向小姑娘清麗的眉眼，又看看像個炮仗一樣的衛啟星，對玉榮說，「小七這性子也像了嘉元七分，是個坐不住的。」
玉榮聽著也笑，「小皇子還小呢，再大點，太傅教著念書了就穩重了。」
「這倒是提醒我了，」皇后突然想起來，「明年小七也該讀書去了，下次見著陛下你提醒我一下，得好好找個師父教他。」
玉榮點頭應下。
時間走的飛快，轉眼間就到了會見親人的時候，徐妍和青檀送著碧荷到了宮門處，在一邊等了一會兒就見到碧荷紅著眼睛出來了。
不知道能說些什麼，最後她和徐妍抱了一下碧荷，權當安慰。
除夕夜宴，皇帝換上玄色團花彩雲金龍吉服，戴上冠冕，先來了永安宮接皇后，帝后二人同乘前往麟德殿。
大臣們已經等候多時，此時帝后二人攜手從正門進入，和順守在一旁侍候帝后入座，最後退後兩步唱到，「禮宴起！」
群臣共起，對帝後行禮。
衛獻帝舉起酒杯，念了幾句祝辭，同皇后一起和群臣共飲。
繁雜的禮儀過後，低眉順目的宮女們捧著托盤一溜水安靜有序的從側門轉進來，有條不紊的為帝后和各位大臣擺好今天宴請的菜肴，每個桌子背後都有一個宮女，雙手交叉在腹部，安靜的等待布菜。
衛獻帝不是一個儀式感很強的人，大臣們經過多年禮宴也摸清了一些，索性大家都不廢話，各自端起美酒你敬我我敬你的邊看著佳麗群舞邊閑談三兩句。
衛獻帝為皇后夾了些她偏愛的攢絲鴿蛋，皇后微微一笑，也執起筷子回贈些金銀鴨子，氣氛融洽極了。
英國公這時卻站起來，端著杯酒，「微臣也敬皇上一杯，祝我朝國運昌隆。」
衛獻帝看向他，一邊的和順端來酒杯，衛獻帝拿起酒杯卻不說話，不叫起，也不喝。
英國公也只是微笑著微微躬身，保持著一種十分敬畏的姿勢。
只是二人心中都十分清楚，近日來北羌軍報連綿不斷，英國公暗地裡和鎮北王聯繫十分緊密而頻繁，君臣角力，你我互相試探。
群臣們漸漸都察覺到這尷尬又危險的氛圍，宴會中只剩絲竹聲和舞樂聲，人聲漸退。
卻是皇后慢慢開口打破了僵局，「近來十分熱鬧，我在宮裡養病，極少見到淑妃妹妹，甚是想念。英國公作為父親，也有一年未見過淑妃了吧？」
英國公一愣，不知道這時候提起淑妃是什麼意思，只得順著皇后往下說，「回皇後娘娘，確實有一年了。」
心裡卻十分迷惑又警惕起來，說些似有若無的話試探著引開話題，是皇后的一貫風格。她最愛借力打力，一石二鳥，像團空氣，讓人猜不透她的意思。
皇后一點頭，對著皇帝說，「既然如此，不若早點將後宮妃嬪召進來，外面像是落雪了。」
衛獻帝把酒杯放下，吩咐和順去按照皇后的意思辦。
不多時，一旁偏殿里架起了一層帳子屏風後宮妃嬪紛紛落座，看得隱隱綽綽猶如隔霧看花。
大廳的氣氛又恢復了熱絡，英國公坐在座位上頗有興緻的自飲自酌，衛獻帝也與皇后輕聲交談，彷彿剛才的事情沒有發生過一樣。
「戰事吃緊？」皇后略一想，便猜到了今日里皇帝反常的原因。
「糧草走到北莽山就莫名消失了，說是山匪。」皇帝臉色不太好，「每到年節，北羌人就會出來劫掠燒殺，以往鎮北王還會發兵驅趕，如今和英國公攪在一起，還打起糧草的主意，我不得不防。」
皇后看他一眼，「不怪你今天發這麼大脾氣，直接不給他面子。」
皇帝是個沒什麼脾氣的人，能當皇帝全憑一個嫡長子身份，像個麵糰好揉搓的很，到頭來，兄弟們鬥來鬥去，死的死殘的殘，就剩了他一個。
今天能當眾讓英國公下不來台，已經是發了很大脾氣了。
皇帝自嘲的笑了一下，「我自知不是做皇帝的料，也從來沒動過心思，文抵不過三弟，武打不過六弟，但我好歹知道，我不能讓百姓受苦，也不能讓這江山毀在我手裡。不然我有什麼顏面去見祖宗。」
皇后溫溫柔柔的伸手撫了下皇帝，別急，有我在呢，雖然嘉元走了，我好歹還能幫你撐一段時間，不會叫你一個人在這難過冒火的。」
皇帝嘆了口氣，「我這輩子最大的福分就是有你和嘉元一直陪著我，嘉元已經走了，婉兒，不要離開我。」
皇後面色依然蒼白而美麗，她眼裡閃過堅韌的火但是嘴角笑容依舊溫婉，「放心吧，朝郎。」
她叫了他們年輕時候的愛稱，皇帝像是想到了當初年輕時候的樣子，難得有些神思不守。
子時三刻，所有禮宴的大臣通通離開了皇宮，宮門才落了鎖。
主子們回去休息了，下人們忙著清掃整理，動作放的很輕，整齊又麻利。
沒有一個人抱怨，因為除夕夜宴熬過了一開始的準備到最後整理時，不僅能分到許多美食，主子們心情好還會有賞賜，往往一年到頭來能撈到最多油水。
青檀一早讓張嬤嬤喊進去背了許多吉祥話，就等大年初一當天遇到貴人時多說幾句好聽話，等到分宮的時候也能有個好去處。
青檀自然是十分聽話的背了下來，一大早就被叫去了皇後宮里。
皇後娘娘的病一直沒好，看起來總是病懨懨的，靠在軟塌上咳個不停。
青檀麻利的跪下磕個頭，說了很多吉祥話，多是身體康健系列的，七八句不重樣，聽的玉榮都高興許多。
皇后心情也好，淡淡的笑著，「你這小丫頭。」
青檀抿著嘴笑不說話，眼睛卻眨啊眨靈動的很。
「本來說等到了分宮的時候再把你要過來，但是想了下不如趁著過年討個吉利，現在就把你要過來，叫玉榮帶你，跟在尚宮局裡學是一樣的，」皇后慢慢的說，聲音有氣無力，「你願意嗎？」
青檀又磕了個頭，她現在已經十分習慣磕頭這件事了，「青檀願意伺候皇後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