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宮闈2
青檀老老實實的站起來，沒敢抬頭亂看。
皇后見她果然像玉榮說的那樣知禮懂事，心中也多了幾分喜歡，「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了？」
「回皇後娘娘，奴名叫青檀，今年剛滿六歲。」青檀答道。
「進宮多久了？」
「快滿一個月了。」
皇后見她拘謹的很，頭垂的低低的，很是一副局促驚恐的樣子，「你且抬起頭來。」
青檀惴惴不安的抬起頭來，面上卻十分冷靜從容，只一雙格外透亮的大眼睛望向皇后時不自覺的避開來。
皇后和她想象中的威嚴不太一樣，長相極為秀美端莊，因著生病而面色蒼白，看起來引人憐惜，她穿著月白色綉著雲紋寶瓶的宮裙，樣式簡潔，頭飾也只戴了簡單的一根芙蓉玉釵，看過來的眼神溫和又包容。
皇后看著站在下首的小姑娘臉頰紅潤，有些瘦弱但腰背挺直，禮儀學的極好，長相上雖不是美若天仙，卻也是眉清目秀，十分秀麗，尤其一對彎彎的遠山眉，讓人印象格外深刻。
皇后不由得伸手摸著自己的眉毛，她也有一對彎彎的遠山眉，想到這有些痴了，若是她的柔柔沒去，現在也有六歲了，會不會和這個叫青檀的小丫頭一樣，有一對像自己的遠山眉呢？
回過神來看向青檀臉上那打眼的淤青，皇后皺起眉來，「這臉上的傷可曾見過御醫了？」
青檀又跪下磕了個頭，「謝娘娘救命之恩，奴見過御醫了。」
其實是沒有御醫敢給她看的，她這傷是犯了事留下的，一個小孩子手裡沒什麼錢，沒有御醫願意冒著風險給她治。
最後還是張嬤嬤，虎著臉悄悄塞給她一盒藥膏，才緩解了一些疼痛，青檀心裡十分感激。
皇后見她又跪下連忙叫起，「來來快站起來，玉榮，你拿點金瓜子銀瓜子給她，可憐見的，看的本宮心疼。」
玉榮誒了一聲轉進屏風後頭去，不多時出來，手裡拿著一個翠綠色的小荷包塞給青檀，「娘娘賞的你就拿好，回去找竹青也好，找御醫也好，給自己買點好葯，女孩子身上不能留疤，你現在小還不懂，不然等到放出宮去的年紀，你怕是要嘔死。」
皇后咳了兩聲又拿帕子捂住嘴，「是這個理，可千萬別貪嘴買了吃食，買點葯早點好了也能少遭點罪，我記得那一下可是踢的不輕。」
青檀福了一福，「青檀記得了，謝謝娘娘的好意，青檀回去就去太醫院。」
皇后這才寬慰的靠回軟墊，「乖孩子。」
又說了兩句，玉德帶著青檀出去了，皇后望著青檀的背影久久回不過神來，她還握著玉榮的手，有些虛弱的小聲說，「若是柔柔還在……也有這麼高了……」
玉榮聽的心裡酸澀，她跪伏在一邊輕輕拍著皇后的背，安慰道，「小公主洪福高壽，轉世定會康健百歲，娘娘莫要憂心，保重身子要緊。」
皇后不說話，她又望著門口，「等我手頭那捲經抄完，你們陪本宮去看看柔柔吧，我有好多貼心話想和柔柔說一說……」
玉榮忍不住扶著皇后的手臂讓她靠的更舒服些，「奴和玉德的經也快抄完了，等到時候我們陪娘娘去看小公主，奴和玉德給小公主祈福。」
皇后疲憊的閉上了眼睛，「柔柔……」
青檀端著被玉德倒空的葯盅回太醫院去，小荷包在她懷裡揣著，沉甸甸的她心裡有些不踏實。
太醫院這時候不太忙了，碧荷正在門口鬼鬼祟祟的走來走去。
碧荷就是那天晚上青檀幫她穿衣服的小姑娘，性子又乖又軟，比她小了半年才剛滿六歲，總是愛黏著青檀。
「你在這裡做什麼？小心嬤嬤看見了罰你。」青檀快步走過去。
碧荷被她嚇了一跳，見到是她又貼過來拉著她的胳膊，「你嚇死我了，你去了好久都不回來，嬤嬤讓我在這等你，說讓你回來了去找她。」
青檀啊了一聲，「那我現在就去，你快去忙，別讓別人抓到你以為你在躲懶，我一會兒就來找你。」
碧荷點點頭，進了太醫院后就去了另一個方向。
青檀走去正堂，張嬤嬤見她回來忍不住責怪她，「怎麼去那麼久？是不是跑哪裡躲懶去了？」
「沒有啊，」青檀搖頭，把葯托放到桌子上，她對這位刀子嘴豆腐心的嬤嬤很有好感，總是忍不住對她撒嬌，「皇後娘娘心善，留我說話來著。」
張嬤嬤一聽眉毛皺的緊緊的，「可曾頂撞貴人？」
說完又覺得不對，還沒等再說，青檀卻拉著她進了內室。
「怎麼了？」張嬤嬤不明所以。
青檀小心的從懷裡摸出一個荷包，「這是皇後娘娘賞的，我留下買葯的錢，剩下的都孝敬嬤嬤。」
說著摸出來兩個金銀瓜子揣進自己的袖兜里，把剩下的連同荷包一起都塞給了張嬤嬤。
張嬤嬤被她這舉動搞的一愣，心頭百般複雜，半晌才拉著臉又推回去，「怎麼，當我老婆子是個不要臉的？連你這小丫頭的賞錢也要搜刮乾淨？」
青檀眼色極快的後退兩步，她誠懇的說道，「嬤嬤待我好，平日里也照顧我，更是給我治傷的葯，我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丫頭，這錢是孝敬嬤嬤的，嬤嬤拿的理直氣壯。」
張嬤嬤嘆了口氣，她半晌沒說話，最後柔和了臉色，「這錢我幫你收著，若是有急用就來找我支取。」
青檀笑嘻嘻的不說話，張嬤嬤摸摸小丫頭黑亮亮的頭髮，也不由得露出一個小小的笑來。
有錢傍身，青檀感覺日子明顯好過起來，張嬤嬤似乎也有意無意的給她指派些輕鬆的活，可她過的獨樹一幟的舒坦就有些人不舒服了。
這天青檀感覺手上格外的癢，她忙完了嬤嬤交代的活計就告了半天假，去太醫院找那個叫竹青的小醫童。
太醫院此時不是忙的時候，御醫們在屋子裡忙各自的，小葯童們幾個坐一堆的有的背書有的打盹，好不安逸。
青檀在門口望了半天，拉住一個落單的小葯童，「勞煩小公子，我想找一下竹青，他在嗎？」
小葯童不是太監，是御醫們收的弟子，每天天不亮就進宮點卯，等到宮門下鑰前一刻再隨著御醫回家去。
小葯童比青檀高出一頭來，看著八九歲的樣子，長得十分俊秀，眼睛滴溜溜的轉，一看就是個主意很多的機靈鬼，他聽到青檀的話，「你是誰？找竹青做什麼？」
青檀老實道，「找他買些凍瘡膏，是玉榮姐姐告訴我可以找他的。」
小葯童聽到這拉著青檀避開人去了太醫院後邊的竹林，「你要多少？」
青檀驚訝的問他，「你就是竹青嗎？」
小葯童絲毫不尷尬的點了點頭，「是我，你要幾盒凍瘡膏？」
青檀想了一下張嬤嬤和碧荷的手上都有凍瘡，「三盒吧，多少錢一盒？」
竹青摸了摸下巴，「要是你拿出來的制錢成色好，我就收你一貫半，若是銀子的話，好說，一兩就夠了。」
青檀有些肉疼的摸出一個銀瓜子，「給你這個。」
竹青立馬嬉皮笑臉手腳極快的摸出四個瓷瓶子來，「白銀可比不了銀瓜子，我再送你一盒，保你藥到病除。」
青檀接過來打開一盒聞到清香的草藥味，她有些不信的看著竹青，「凍瘡哪有藥到病除的……你不要誆我……」
竹青把銀瓜子小心翼翼的好生揣進袖兜里，「你可不要小看我的凍瘡膏，家傳秘方，絕對能治好，你之前手什麼樣子用過以後就能恢復成什麼樣子。」
青檀半信半疑的把葯收好，「那好，謝謝竹青小公子，我先走了。」
竹青送她出了竹林，「好說，以後有什麼再找我就是。」
青檀看日頭快要斜過去，她耽擱不起時間，匆忙說了兩句就往尚宮局那邊去。
竹青心滿意足的帶著新到手的銀瓜子邁進太醫院，早有幾個眼尖的看到這一幕，湊過來打趣，「竹青，這是哪裡來的漂亮丫頭，讓你帶著鑽了竹林子？」
竹青人長得好，功課又棒，做人也仗義，大家都喜歡和他相處，知道他家裡有生病的老人需要供養，平時遇到小宮女買葯大家也會讓她們去找竹青，幫竹青減輕一下負擔。
平日里總是笑模樣的這次竹青卻肅了面孔，「不要瞎說，你就算不顧及我的清譽，也要掂量一下人家小丫頭的名聲，清清白白的怎麼就鑽竹林子了。」
說著忍不住走到說話的小公子面前，拍一下他的肩膀，「你這張嘴，真的是說什麼都不過頭腦。」
張鴻福本就嘴皮賤，他與竹青一同長大，從小就與他玩在一起，此時被罵了也不惱，「你省的，我就是這個樣子。」
竹青啐他，「你小心師父聽到了要罰你。」
張鴻福被罰習慣了，笑嘻嘻的拉著竹青去背書請教功課，一點也不在意。
青檀帶著藥膏小心翼翼的走著夾道回去尚宮局，張嬤嬤正在房間休息，青檀敲了敲門，聽到叫進才推開門。
「嬤嬤？」青檀繞去屏風後面。
「怎麼了？」張嬤嬤正在綉扇面，她的綉工好，尚衣局有時候會拿著綢子過來請張嬤嬤做些綉品。
青檀小心的摸出兩盒膏藥來放在張嬤嬤放針線剪刀的簸籮里，「我方才去了太醫院，買了些凍瘡膏，我看嬤嬤手上也生了不少凍瘡，就拿來分給嬤嬤用。」
張嬤嬤頓住，她拿起一個青色的小瓷瓶打開聞了聞，忍不住嗔怪的埋怨她，「這做下人的誰手上還沒有幾個凍瘡了，就你金貴還記得買葯。」
說著站起來走到梳妝鏡前頭打開一個雕花柜子拿出來小荷包，「用了幾個錢？我補給你。」
青檀知道她只是嘴上彆扭，一邊笑著一邊就要往外走，「沒幾個錢，嬤嬤用就是了，用的好了我再去買。」
張嬤嬤喊不住她，追到門口就看到青檀一蹦一跳的往寢房去了，平日里沉穩的像個大人的丫頭難得有個孩子樣，張嬤嬤心裡軟的不像話，她調教了這麼多小丫頭，恨她的有怨她的有，利用她討好她的也不少，難得遇到這麼一個貼心的丫頭，單純的把她當長輩孝敬著。
算了，小丫頭年紀小不懂事，她老婆子就多幫她記著點，等青檀到了年紀放出宮去，也能攢出個不薄的嫁妝來。
張嬤嬤想著又坐回去，手裡攢了幾副綉品，她得趕快給尚衣局送過去，不能誤事。
青檀給張嬤嬤送完葯又去找碧荷，碧荷比一般孩子生的矮些，力氣也小，活便做得慢了些，青檀幫著她把該淘洗的碗碟都洗乾淨，拉著她回了寢房，擦乾淨手后小心的給她抹了點凍瘡膏，「這個是凍瘡膏，你收好，空了就給自己抹點，抹上了手就不癢也不疼了。」
碧荷看著青檀給自己抹葯，眼睛一抹眼淚就掉下來，她小聲的說，「青檀，你好像我姐姐啊……」
青檀呼了呼她的手指，坐在她身邊，「你有個姐姐嗎？」
碧荷抹抹眼淚，「我有一個姐姐，她特別溫柔，對我也很好，她總是會哼著家鄉的小曲輕柔的哄著我睡覺，姐姐做的糕餅也很好吃，我每次都能吃好幾塊。」
「那你姐姐她……」青檀小心翼翼的問道。
「我家裡窮，爹爹是個濫賭鬼，家裡值錢的都被他拿去賭了，娘親一個人做三份工也養不活四個孩子，弟弟還小，每天都哭著喊餓，哥哥咬咬牙把自己賣給了大戶人家做小廝，簽的一輩子的賣身契。」碧荷說著眼淚又開始掉，「可還是沒辦法，爹爹欠了錢，家裡的田地早就輸出去了，爹爹就把姐姐賣了，賣到窯子里做了那下賤的妓，娘哭昏了都沒辦法把姐姐接出來，姐姐還在安慰娘親，說……」
碧荷說到這時聲音都在抖，「說……她努努力總能有活路，姐姐才十三歲，她一個人到了那吃人的地方，她的一生都給毀了……娘怕爹爹再盯上我，聽說宮裡小選，就把我送進來當了宮女。」
青檀聽的和她一起掉眼淚，她從一個和平繁盛平等幸福的年代穿過來，剛剛才要離開學校的溫室環境，這一切對她來說簡直是駭人聽聞，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抱了抱碧荷安慰她。
碧荷擦乾了淚，「明天就要領月例了，我想攢一攢，攢夠了就託人拿回家去，讓娘把姐姐接出來，那地方不是人待的，我怕姐姐受欺負。」
青檀用力的握住碧荷的手，「別擔心，我用不到什麼錢，我的月例也攢起來，到時候你一併拿回去，先把姐姐接出來。」
碧荷聞言驚喜的望著她，眼淚又要落下來，「青檀，我不知道說什麼好……你就是我的親人恩人了，我……我以後會還給你的！」
青檀幫她擦掉眼淚，「凈說些傻話，快別哭了，省的哭皴了臉，叫冷風吹兩下，看你不疼的哭爹喊娘。」
碧荷破涕為笑，又抹了兩把，才問到，「青檀，你的家人呢？你是怎麼進宮來的？」
青檀頓了一下，她醒來的時候原身才剛進宮三天，原身膽子小，白天見了六公主甩著鞭子在御花園裡抽人，晚上回去后活生生讓自己給嚇死了。但奇怪的是，對於進宮之前的記憶一點都沒有，只記得一雙手把自己從馬車上丟下來，再有記憶就是進宮后了。
「沒有家人了，」青檀想著現代的父母和哥哥，若有似無的笑了一下，「他們大概在另外一個地方吧，應該過得很幸福。」
她不知道還有沒有回家去的希望，若是沒有，希望爸媽和哥哥不要太悲傷，就當女兒不孝離家出走了，今生不能供養父母，生養之恩來世再報。
有些悲傷的調整一下心情，對一邊有些無措的碧荷笑了一下，「我沒事，走吧，咱們出去侯著，叫嬤嬤看見了又要說我們躲懶了。」
「可是捨得出來了？」一道稚嫩中帶著些憤恨的聲音傳來，「我還以為這屋子裡太舒服了，有的人怕是像個癩皮狗一樣不肯出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