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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何以斷

  許晉已經在這個的牧民聚居區住了三了,自然是一直住在尼拉姆的家中。


  尼拉姆的母親對於救了自家兒子和多傑的外鄉客人十分尊敬。而且,部落裏的人都覺得,許晉的言行舉止,以及長相都跟阿麥格米先生那麽相近。


  阿麥格米先生是這個部落裏人人都尊敬的人。雖然許晉與他都未曾提起過自己家鄉,但是兩人那比牧民們更顯柔和的臉部線條和發音使得牧民們都猜測兩人應該都是來自這片高原下的外鄉。


  來自那片被稱為教化之地的土地。聽那裏的人們遵從教化,讀書知禮。每每想到此處便由衷祈禱希望仙人保佑,我們高原上的孩子也能讀上書!


  多傑每一大早都會過來,對許晉表達完感謝後總要恭恭敬敬的作一個揖。


  隻是有些別扭,似乎不大習慣。


  許晉這兩聽到最多的也是那位沒有謀過麵的先生。


  他知道了原來這些多傑來來回回的禮儀禮法便是那位阿麥格米先生給這裏的牧民、孩子留下的東西。


  他也知道了忙於春耕的牧民是怎樣從阿麥格米先生那得到了糧食作物種子,怎樣學會了播種,引水,收獲。


  阿麥格米讓終年奔走的牧民安定了下來,他們的帳子有石頭圍欄,有牛羊馬圈。


  他們有屬於自己的田地。阿麥格米找到了那處峽穀,那處冬日裏依舊水草充足的山穀。雖然仍然受著狼群困擾,可是牧民們很滿足了,祖祖輩輩隨著季節變化而遷移,路途上除了狼群可還有更可怕的存在,一種大家最害怕的同類群體,流匪!

  要知道,狼群是為了裹腹,失去牛羊的牧民最終可能還是會因為失去立身之本,因為饑饉而倒在途中,可終歸還是有著一絲生機與希望。


  而流匪,一旦手無寸鐵的牧民遭遇流匪襲擊,那麽,他失去的不會僅僅是幾隻羊。


  流匪不會吃飽了便退去,他們要牧民們所有的東西,牛羊、帳篷、糧食、一輩子積攢的錢財、物品,還有妻女和性命!


  自從阿麥格米先生出現,他們不再饑餓,不再憂心流寇賊群,也不再遊蕩。


  阿麥格米是五年前來到他們中間的,一身青袍,一柄劍。


  路過討水喝的旅人在這群牧民的驚恐眼神中提起了手中的劍,那些劫掠的流匪便都倒下了。


  後來他帶著牧民們找到了這裏,從此便也留在了這裏。


  大人們尊敬他,因為阿麥格米先生就是安全的象征,他讓這些居無定所的牧民安定了下來。


  孩子們喜歡他,他讓他們知道了自己的名字是怎麽寫出來的,他還有許許多多精彩的故事,像是用他手中的筆,在他們的夢境裏塗抹出了各種各樣的色彩。


  隻是有一點,牧民們發現阿麥格米先生不會去仙廟。幾年生活下來,阿麥格米從來不會跟他們一起去朝拜。


  牧民們於是很擔心,他們害怕仙人們不去保佑那麽好的阿麥格米先生。同時他們也很困惑,那麽好的阿麥格米先生為什麽不去朝拜?

  那,可是仙人啊。他們隻好在去朝拜的時候幫助阿麥格米帶上一份香火,心裏默默為他祈福。


  一個月前阿麥格米先生收到了一封遠來的信,第二便要回家鄉一趟,可能幾,可能數月,他就回來了。


  開始,牧民們惶恐與不安,他們害怕就要失去那麽好的阿麥格米,同時,他們又隱隱覺得就算阿麥格米先生真的離去也是應該的。


  他們的部落是那麽,那麽窮。他們很少在阿麥格米先生臉上看到笑容,也許?那麽好的阿麥格米值得更好的部落。他們不止一次地心想。


  後來,仙人來到了世間,更重要的是就那麽降臨在了他們的部落。


  那一,他們感覺自己見到了世間最美好的事物。

  他們好像第一次看到了頭頂那片空是那樣的澄澈碧藍。他們為那飄飛的金色發絲和精致容顏沉醉。


  而後,他們發自內心的開心,感到自豪。因為仙人選中了他們的同類,並且帶走了他們,他們不可遏止的想象著這三個族人未來的生活、前景。他們充滿了希望,淚流滿麵,匍匐在地上親吻著大地。


  他們自然也不曾看見,那個仙人,從頭到尾沒有看過他們一眼。或許,他們看到了。可是,那是仙人啊。本來就該如此高傲!

  再後來,他們開始慶幸阿麥格米先生的暫離,並不是牧民有怎樣的想法,他們淳樸的念頭裏隻是擔心好像對誰都很親切卻獨獨不喜跪拜仙人金身的阿麥格米先生會引起仙人的不快。


  當然,他們也害怕自己和自己的部落失去這份仙緣仙恩。


  幸好,阿麥格米先生不在!他們也會這樣想著。


  許晉坐在山坡上,遠處是呼喝打鬧的多傑和尼查,兩人邊上看顧牛羊的尼拉姆抬頭眯眼望了望山坡上的許晉。


  “這兩許先生總是要一個人去那邊發呆,多傑,你許先生是不是有什麽心事?我總覺得他不開心。”尼拉姆蹙起的眉頭,扭頭朝地上打著滾的多傑道。


  “你,許先生是不是想家了?”多傑一手扯了扯袍子,一手撓著頭。


  “許子,你最近狀態不對啊?”山坡上,一匹瘦弱老馬把狹長馬臉湊到許晉麵前。


  “嗯!”


  許晉好像沒有看到,並沒有做出什麽反應,隻是喉頭微動,吐出一個字。


  老馬感覺很訝異,許子還是沒有想通啊,瞧瞧,都沒推開我的臉!

  “很難嗎?”


  ……


  老馬並非不知道許晉在想什麽,這幾,它和許晉除了被擔心許先生不開心的多傑和尼拉姆拉著出來散心。也走遍了周邊。


  他們看到了各種各樣的牧民,春耕來臨的時期也是牧民朝聖的日子。


  它和許晉目睹了無數虔誠的朝聖者,也見識到了所謂轉山的盛景。


  看到許晉的臉色變化老馬大致心裏有了個數。


  它與許晉不同,老馬之前的經曆究竟是怎樣的誰也不知道。


  每當許晉問起過往,它總是極盡誇張脫離現世,後來許晉也就不再問了。隻是有一點許晉可以肯定,至少,這匹老馬曾經在世俗中生活過,不論是以什麽形態。


  或許,它還接觸過那些仙人。它懂得修行之法,身上藏著寶物。


  是的,老馬確實是從紅塵中來的,甚至它在上山前就行走過這片高原。


  它知道牧民的生活狀態,親眼目睹過他們的虔誠信仰!連風雪大作的日子,它都見過匍匐在山腳的牧民,看到過跪拜前行的信徒。


  一圈,又一圈,圍繞著雪山,展示著虔誠與信念。


  它還曾經認識一個叫尼瑪紮堆的少年,為了完成父親的遺願,帶著年邁的叔叔來到這裏朝聖跪拜,一路上不斷有人加入他們。


  後來,兩個人變成了一支隊伍。那支隊伍裏有即將臨盆的孕婦、家徒四壁的屠夫、自幼殘疾的少年,每個人都有著各自不同的故事也懷揣著各自的希望。他們走了一年。


  老馬不會幫助許晉選擇,這是他自己的問題。是他從山頂醒來決定踏入這個世間後麵臨的第一個選擇。


  是許晉這張沒有過往人生的空白紙張上的第一個選擇題。


  老馬知道他遲早會踏入修行路,那麽,這也是他的第一個問心關。


  許晉度過了那個難熬的晚上,他還是不知道自己應該怎樣去做?於是度過了更多難熬的夜晚。


  拉瑪是部落裏另外一個孩子,歲數更。多傑和尼拉姆在的時候,尼查就不樂意再帶著這個比自己年紀更的孩了,成跟在阿哥和多傑身邊。


  拉瑪便隻能一個人在部落裏,他家的牛羊比較少,阿爸每次都自己去放牧。拉瑪很多時候就在部落旁邊的大石頭上坐著,那裏能看到通往部落外的唯一道路。


  這也是一樣,尼查早早就跟著多傑出去了。拉瑪失落的從尼查家出來後便來到了自己的老地方。


  這時候的風已經沒有那麽冷冽了。拉瑪撿了些石子兒,破荒背對路口,將手中石子一粒一粒頂著風扔出,“臭尼查!又不帶我玩!”


  “拉瑪,怎麽在這坐著?自己名字會寫了嗎?”一個和煦溫暖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拉瑪猛地回頭,見著了那個高大身影。


  還是一襲棉布青衫,腰間挎著劍,背著一個竹箱。


  他突然感覺鼻頭一酸,“阿麥格米先生…”


  許晉看到早上被尼查躲掉的那個孩遠遠的從部落方向跑來。


  “噗通”摔了一跤後立馬爬起來。嘴裏還在喊著什麽,隻是離得遠,許晉沒有聽清。


  沒過多久四個少年便碰在了一起,然後他就看到尼查一臉驚喜的衝自己跑過來。“許先生!許先生!阿麥格米先生回來了!”


  許晉牽著老馬回到部落裏的時候牧民們已經散去,阿麥格米回到了他自己的那幢的木屋裏。


  許晉第一到來就注意到了這個聚落裏的那幢與眾不同的木屋。其他牧民的家隻是壘起了一圈石頭,有些是一圈石牆,而中間還是他們四處放牧時習慣居住的帳子。


  那座木屋自然便有些特立獨行的意味,木屋在周圍一片石頭、圍帳的中間,透著一絲精致,似乎在無聲的宣告它的主人來自這片高原之外的地方,它也帶著異鄉的味道。


  傍晚時分,許晉見到了他這三來聽到得最多的那個人。


  一襲青色棉衣,雖然布料看著很舊了但漿洗的很幹淨,左邊腰間懸著一柄尋常鐵劍,右側是一塊淡青色玉佩,行走間依然緊貼著衣擺。一頭黑色長發隨意紮起,插了一根木簪。中年人相貌,眉眼間透著一股溫和。


  “給尼拉姆和尼查帶了點東西。”


  這是許晉聽到的眼前男子的第一句話,應該是對他身邊的尼拉姆阿媽的,但眼睛卻是看著許晉。


  此時的許晉正坐在帳前石凳上,男子走進院落。


  婦人擦了擦手,“哎呦,還麻煩阿麥格米先生掛念。娃娃受不起,快,快坐!我給您倒碗茶。”


  婦人連忙起身擺手,一麵又從一邊雜物籃子裏取出一塊毛毯,鋪在石凳上。


  “這位是白跟您過的許先生,我家那子啊可是多虧許先生救了性命。”


  男子坐下後微微笑著擺了擺手,“家鄉的一些散碎吃食罷了,給孩子嚐個鮮。”一邊著一邊將手中包裹放入旁邊的籃子裏。


  “嗯,我聽過許先生的事了。”


  阿麥格米著又重新起身,雙手合攏身前,腰身下彎,


  “許先生仁善。”


  許晉沒料到這一幕,慌忙起身托住麵前男子雙臂,“當不得,當不得,順手而為罷了!”男子也未堅持,二人重新坐下。


  “那您二位先坐著,我去看看尼查的火生起來沒有,尼拉姆把牛羊安頓好了就回來了。”婦人接著往屋內去了。


  二人相對而坐,一時都未開口言語。


  許晉是煩惱仍在,這幾日都未曾合眼,此時也不知道該些什麽。


  許久,中年男子開口打破沉默,“許先生也是來自蜀地?”


  “蜀地?”許晉微微一愣。


  “哦,可能是我想當然了,這極西高原雖然偏僻,倒也有其他路途可以到達。隻是我觀先生相貌不似高原本土人士,我久居高原也是難得一見山下人來此,所以有此一問。”男子見許晉神情,以為自己想岔了。

  “不知許先生家鄉何處?”


  微微搖頭笑了一聲,“如果不方便告知也無妨。”又補上一句。


  許晉隻是搖搖頭,“阿麥格米先生誤會了,許某隻是……”


  許晉微微苦笑,“許某隻是不知如何作答。”


  輪到阿麥格米聞言一愣了,隨即疑惑,“哦?”


  “在此地居住三日,先生高義之名常聞,一直也想著不知是否有機會見見先生。”


  阿麥格米不知許晉為何突然起這個,聞言擺了擺手。卻聽麵前年輕男子繼續開口,“實不相瞞,許某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來自何處,當日是在這雪地裏醒來,身邊唯有一匹老馬相伴,而為何來此,這是哪裏?甚至連自己是誰卻都沒有半點印象,隻是依稀記得自己的名字。而後便浪跡在雪原中,直到遇到尼拉姆和多傑遇險出手,還是不曾想起什麽。”許晉搖頭苦笑告罪。


  其實許晉之前與老馬商量好,如果遇上他人便自己來自蜀地,是行商家庭。隻是遇上風雪與家人失散,至於一些細節老馬也是編造完整。


  然而當下許晉見到這位中年男子便先起了一份親切之感,便改了辭,隻是將大部分真實情況與他了。


  阿麥格米看著眼前年輕男子的表情,似有苦惱和迷茫。而來到部落後他也聽了多傑和尼拉姆碰到的事情經過。


  牧民們,尤其幾個孩子話語中對眼前男子觀感也不錯。心底其實已經信了幾分。


  “唉,可能是遭逢了什麽變故吧!觀他神色話語不似作偽。”念頭隻是轉過。隨即剛想開口寬慰幾句。


  “阿麥格米先生!聽你帶了好吃的給我們?啊,許先生!你們聊呢?”


  原來是多傑和尼拉姆趕回。正大呼叫的往院中奔來。


  阿麥格米想的話被打斷。嘴角卻是微微翹起,“誰告訴你們我帶了吃的?”看來他很喜歡這兩個孩子。


  多傑比尼拉姆更快一步跑到二人身前,“呼!呼!真的真的?我還以為阿木大叔騙我呢,他他看到您帶了一大包好吃的來尼拉姆家裏了,阿木大叔大叔還尼拉姆字認得比我多,所以您悄悄來給他吃不給我呢!”


  他話時尼拉姆也停在了麵前。聞言撓了撓頭,隨即又瞪了多傑一下,好像在你怎麽能這麽問呢?阿麥格米先生交給你的禮儀呢!就算,就算阿麥格米隻給我了回頭我偷偷分給你不就行了。


  “哈哈哈,對啊,多傑,識字多的人先生我才有獎勵,我走這段時間你有沒有荒廢掉啊?阿木大叔看來很清楚尼拉姆比你用功啊!”


  許晉看著麵前中年男子笑開的眉眼,心底原本那一絲絲的警惕也在悄然間化解了。


  “啊?真的啊?才不是呢!阿木大叔!阿木大叔他不知道!哎呀,阿麥格米先生,我有在練習的,不信你問尼拉姆!”


  一邊尼拉姆趕緊幫好友點頭。


  “哈哈,都有都有,先生給你們每個人都帶了。多傑你的我就是交給的阿木大叔呀。”


  阿麥格米笑道。


  一邊多傑聞言先是鬆了口氣,隨即察覺到一絲不對。“哎呀,阿木大叔!阿木大叔他氣死我了!”


  這時候尼拉姆的母親也端著酥油茶出來了,尼查跟在身後嘻嘻笑著。。


  阿麥格米臨走前對許晉:“剛回來,家中還未收拾,這便回去了。我的木屋不遠,先生有空不妨來家裏坐坐。”


  許晉感覺他出門前的一眼落在了老馬身上,有些意味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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