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被遺忘的記憶
君水月倒是很認真的想了想，「姑娘，我是真的不認識你。」
我緩緩坐了下來，一雙眼睛卻始終盯著他的臉，不肯錯過他臉上的任何一個表情。
「那你認識葉柔嗎？」
出乎我的意料，我以為他在聽到葉柔這個名字的時候，儘管不愛或者已經忘到九霄雲外，最起碼也會稍作思索，或者會有所反應，哪怕是一絲一毫的表情，我也能抓住一二。
但他只是皺了皺眉，隨即又舒展開來：「不認識。」
說的那樣雲淡風輕，那樣毫不在意，似乎他的生命中真的沒有存在過葉柔這樣的一個人。
「那好，我現在問你，你是不是叫軍水月？是不是曾經的南凹國皇帝？」
「是。」君水月眼也不眨的回答，那樣的自然從容，我差點要以為他真的不是那個讓葉柔拋棄生命的君水月了。
「那你為何又逃離了戎城？去了華城？這期間你都做了什麼？」我絲毫沒有察覺，自己的語氣有多咄咄逼人，我只是氣憤，為何葉柔為愛放棄了生命，獨守這空城數十年，而他還能如此愜意的坐在這裡，和別的女子聊天，且那般溫柔相待。
我簡直不敢想象，如若讓葉柔看見此情此景，她會是什麼樣子。
她是那樣高傲的女子，那樣卑微的愛著他。
「十幾年前，我的哥哥睿王舉兵造反，我和我的部將不敵，所以撤出了戎城，去了華城療養生息。」他倒是挺配合，語氣依然平淡無波。
我用十分懷疑的眼神看著他，但他的眼中依舊平淡無波，沒有一絲漣漪。
我不禁困惑，看他的樣子，要麼是真的不認識葉柔，要麼就是……
「不要問了，我看他的樣子，像是失憶了。」慕容也從房頂上下來，走進了亭子里。
「失憶？」
君水月道：「這位公子說笑了，我從未失憶，從記事起的事情我都能記得一清二楚。」
「是嗎？」慕容走到我的身邊坐下，「你確定？」
君水月微微皺了皺眉，似乎在這一瞬想起了什麼，但隨即又舒展眉頭道：「我確定。」
眼前紅影一閃，花花不知從哪裡跳了下來。
「他根本沒有失憶，他只不過是吃了絕情草而已。」花花悠然走進亭子，看見流白蘇望著他痴痴然的表情，還不忘賣弄風騷，向她丟去一個桃花眼。
流白蘇臉蛋一紅，並沒有慌亂的低頭，反而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我不由在心中暗笑，果然是在江湖上行走的姑娘，不似那些豪門閨秀般矯情。
我又得意的看向花花，心想這世上終於有除我以外，第二個不被他迷惑的女子了。
花花毫不在意的走了進來，伸手拍了拍君水月的肩膀道：「你當年其實是為了葉家的藏寶圖和修家的奇門遁甲之術才娶的葉柔，和葉柔之間的種種，在人前展示的種種，包括那一次從城樓上跳下，都是早就預謀好了的，這一切不過是一盤精彩縝密的棋局罷了。」
我驚愕，君水月的面上也是一片驚愕：「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花花轉身打斷他：「你是不明白，因為你最終吃了絕情草，所以將這一切，將葉柔也都摒棄在你的記憶之外。」
我站了起來：「你是說他吃了絕情草，什麼都沒有忘記，單單忘記了葉柔。」
花花一敲我的額頭：「真聰明！」轉頭又對流白蘇道：「相信這位流白蘇公主，應該也聽聞過其中一二吧？」
流白蘇為難的看了一眼君水月：「他們說的確實和我聽到的有相同之處。」
君水月的面色變得諱莫如深，垂了眼眸不知在想著什麼，半晌過後，抬頭，依舊帶著淡淡笑容：「我確定自己的記憶是完整的，我並沒有見過你們口中所說的葉柔，也沒有吃過什麼絕情草。幾位若是前來參加我國的盛典，水月作為東道主，一定會盛情款待，但你們若是沒事來找麻煩的，我君水月雖然殘疾了，卻也不是一無所用！」
我伸手指向他的雙腿：「那你還知道你的腿是怎麼回事嗎？」
君水月垂下頭，眉頭皺緊，半晌也沒有給出答案。
我有些慶幸，慶幸他給不出這個答案。
「你說你沒有見過葉柔，你的記憶中根本沒有她，那你敢不敢讓我探入你的內心，帶你去看看你的心底究竟有沒有被忽略的記憶？」
君水月抬頭，我目光堅定的看著他，他的眼中有糾結和迷惑，我現在開始相信他是真的不記得葉柔了，但想辦法忘記深愛自己的人，這在我的心中亦是不可饒恕！
「好！」君水月最終點頭答應，流白蘇站了起來，對我說道：「這位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我看了看她，起身和她走到一邊。
「姑娘，我知道你是能人異士，但能不能請你放過他？」
我皺眉：「為何？」
流白蘇回頭看了君水月一眼，他坐在燈火下，眉頭微皺，面色迷茫。
「旁人不知道，但我明白，他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南凹國的黎民蒼生，其實就他內心而言，他是絕不想這樣的……」
我驚訝的看著她：「你都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個問題：「你和他是什麼關係？」
流白蘇的臉上閃過一抹糾結：「我也就不瞞姑娘了，我和他早年便有了婚約，我是他未來的妻子！」
「妻子？」我徹底驚愕了，「你是他的妻子？可是他早年已經娶了一個妻子，叫葉柔，他還差點封她為後？你……」
我竟不知道該怎麼問下去了。
流白蘇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但他都是有苦衷的，他也是為了黎民百姓。和南凹國的百姓相比，犧牲葉柔一人真的算不了什麼。」
「算不了什麼？」我不免有些憤憤，轉頭瞪著她，流白蘇被我的反應嚇了一跳，倒是忘記了該如何反應，只睜圓了一雙眼看著我。
我忽然覺得好笑，於是真的笑了出來：「呵，或許在你們這些帝王子女的心目中，一個平常女子的性命真的算不了什麼，但以這樣的方式去欺騙一個女人，你覺得真的好嗎？」
流白蘇垂了眸子：「我知道這樣不好，但都是沒有辦法……」
我不耐的打斷她：「世間一切以沒有辦法做借口的，都是虛假的。我本以為你雖身為公主，卻常在江湖上行走，所以有些江湖的風氣，至少不會和那些王世子弟一樣，滿心眼的都是金錢權力……」
我忽然說不下去了，想來這世上真如巫婆婆所說，人心險惡，自私狡詐。
我搖了搖頭，轉身朝君水月走去。
他依然坐在凳子上，垂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見我走到他的面前，他便抬起了頭，朝我微微一笑。
「姑娘，我準備好了。」
他的笑容映入我的眼帘，我的心頭忽然湧起一陣莫名煩躁，盯著他看了半晌，轉身出了涼亭。
「哎？小魚，你幹嘛去？」
……
夜深人靜，我躺在床上輾轉難眠，君水月和葉柔的影子一直在我眼前晃悠，心頭一陣煩躁，索性起身，走到桌邊倒了杯水來喝。
院中忽然響起一陣悠揚的琴音，我側耳聆聽，琴聲如高山流水，讓人覺得心曠神怡。
撥弄琴弦的人想必是個十分溫柔的人，我想象著他的指尖輕輕拂過琴弦，仿若置身一片楊柳之下，眼前是澄澈的湖水，微風拂面，空氣中帶著一絲淡淡的甜香……
心潮湧動，我在素未謀面的情況下，已經開始佩服這個彈琴的人了。
我放下茶杯，想要推開門，看看是誰在夜半撫琴，但我只來得及走到門口，手還未伸到門栓，那琴聲就已經戛然而止，一切又恢復平靜。
我心中不免湧起一股失落，轉身回到桌邊，覺得煩躁的心情已經好了許多。
雖然沒有見到這位撫琴這人，卻已經在他的琴聲中得到了我苦思不解的答案。
第二天一早，我一打開門，就見院中的石桌旁坐著一人，不由愣了愣，抬腳走了過去。
「你怎麼會在這裡？」我在那人面前坐下，他身旁的婢女替我斟滿一杯茶水。
「姑娘，昨天我想了一夜，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我的這雙腿，究竟是怎麼折的，雖然他們告訴我，是因為在和睿王交戰的時候從馬上摔落導致的，但我不相信。」
「所以，你來找我，是想知道你的腿究竟是怎麼折的？」
他搖搖頭：「雖然我的記憶中沒有你們所說的那些，但我想知道，我究竟是不是真的忘記了一些東西。」
我端起茶杯送到唇邊，若有所思的看著他：「所以你是想讓我替你解開被封存的記憶？」
君水月點了點頭，垂著眸，唇邊揚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我重重放下杯子，站起身：「如果事實證明我們說的都是實話，而你真的吃了絕情草，你又當如何呢？」
「我不知道。」
「呵，你都不知道，就敢來找我？如若你當初想辦法忘掉的記憶又重新找了回來，你一定會覺得後悔的。所以，請你回去吧，我是不會幫助你的！」
是了，我已經決定了。
既然他已經忘記了一切，那麼就讓他好好的活下去吧，葉柔已經得到了她想要的，我相信，如若讓她知道他還活著，一定不會贊同我去幫他找回記憶。
相愛的人就是這樣，寧願自己痛苦，也要讓對方快樂，哪怕這種快樂是建立在自己的痛苦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