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痴心
痴心是夢,妄想是魘。置之死地,絕處逢生。
十六個字,冥冥就在昭示著什麼。
沈墨洲連忙拿起日記,往前翻了一頁,又見著一版,下頁畫了一道複雜的符文,上頁有註解:
符名:醉生夢死。
只要將此符刻畫在血肉之軀上,便可使魂魄相離,命魂出體,七魄留身。
也就是假死。
一般的假死,只是一種假象,如無呼無息,心停血滯。而魂魄離體的假死,即便是鬼神,也莫能辨真假。
但命魂不在,又怎叫活呢?矛盾。
正常情況下,死亡就是命魂離體,隨之七魄也會消散於肉體之中,這符就是鎮住七魄的。只要在一定時間內,召回命魂,重新置入體內,人便能死而復生。
所以七魄沒散,不算死得徹底。死非死,生非生,遊離這之間,故曰:醉生夢死。
但是又有一個問題。
符不可能一直鎮著七魄。符是刻在人身上,沒了命魂,身體會逐漸撐不下去,那符的效力也會越來越弱,而命魂離體太久,也會散開成天魂、地魂、人魂。
也就是說,如果魂離體太久,事情會愈加棘手,撐多久全看個人身體素質。
總結:搞得好,就能瞞天過海,搞不好,會弄假成真。
不過沈墨洲也沒有其他選擇,困在這裡等於就是等死,而且必死無疑。
這符要刻畫在胸前。沒錯,是「刻畫」,和刺青一個道理,不是普通畫畫塗上去那麼簡單。更重要的是,眼下沒有其他工具,所以,他只能看了一下自己的指甲。
除了用指甲劃出來,沒有其它辦法了。
沈墨洲細細地看了一下符,很複雜繁瑣,估計這要畫上去,身體整個正面都血肉模糊了吧!
他連忙撩開胸前衣襟,露出強健的胸魄。
等等,他腦中其實沒有完全的逃命計劃,為什麼這個東西好像在引導著自己來裝死一樣?
沈墨洲皺起眉心,又往前翻了一頁……
有人提著幾桶水進來了,仙若和寧青就跟在後面。
沈墨洲不動聲色將東西收好,正襟危坐,面對著牆壁。
水桶放在了石床前。
沈墨洲側目,看到寧青拿出了一塊白布包,打開裡面有一粒血紅色的珍珠狀的東西。寧青將那紅色的東西,投進了水桶之中。
本來還清澈的水桶中,好像有紅色的染料滲透了進去一樣。
一桶水由透明變得淡紅、粉紅、紅……直至猩紅。
像血一樣,緩緩的流動。
寧青又彎腰,將那紅色的珠子撈了出來,包上,放入兜中。
旁邊的水桶中有個水瓢,寧青沒有動手,而是慫恿仙若,道:「仙若姑娘,你去喂地仙。這神魂顛倒的滋味不在於痛苦,而是這種子泡出來的水的銷魂滋味。」
仙若有些驚慌,但還是點頭,上前拿起水瓢,舀了一瓢血色的水,走到了床前。
她的手緊緊地握著水瓢,好像卯足了勁,走到床前,卻又有些不知所措。
仙若看著寒一梔劇痛昏迷過去的痛苦面容,自己的臉卻白了。
沈墨洲面對著洞壁,眼卻瞥著仙若。
孟子曰:「人之初,性本善。」荀子卻又說:「人之性惡,其性者偽也。」
但若以二十弦多年前評價沈墨洲天生煞氣的說法,世間萬物又何來好壞之分呢?掠奪或者給予,若為本能驅使,那兩者一對一的拿與給,便也就沒有好壞之言了吧。
有的只是世人的「以為善」或「以為惡」。
靈女便很好的身與心,便很好的詮釋了這一點。
無善無惡,純粹無塵;向善則善,向惡則惡;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仙若現在,就是被一步一牽引向了污濁的泥潭深淵。
她的「以為」,是二十一,所以她順著這個念頭,走偏了道路,卻還不自知。
這一瓢「血水」下去,她不會醒悟,只會以為這是必然,這種必然越多,就會變成她的理所當然,直至由扭曲是非變為顛倒善惡。
寧青看她遲遲沒有動作,面上已有不耐煩的神色,上前兩步,壓著仙若的手腕,將紅色的水傾倒了下去。
嘩啦啦……
紅色的水,冰冷的灑在寒一梔的臉上,嗆進寒一梔唇齒之中。好似瓊漿玉液,直消幾滴,她就感覺百駭通暢,裂骨痛、刺目痛、刮喉痛、扎耳痛,都被這幾滴緩解。
寒一梔瞪開雙目,倒吸了一口氣,整個背脊向前彎曲,弓起了身子,顯得身形有些僵硬扭曲。
倒吸氣的聲音,好像死人迴光返照時抽進體內的呼吸聲,驚得仙若連退了兩步。
寧青目光陰陰沉沉,像黑夜中野獸那樣,肆意盯著獵物一樣的寒一梔。他將水瓢扔回桶中,慢慢彎下腰來,勾起殘忍的嘴角,「仙子,醒了?」
寒一梔臉上沾著血紅,看著寧青,視線模模糊糊越過寧青,陰森的背景后,看到的卻是心中朝思暮念的二十弦。
她蒼白地笑了笑,慢慢地朝寧青身後伸出去手。
你肯見我了?
她還沒開口,寧青忽地就伸手抓了她骨節凸出的手腕,將她眼中的幻想崩滅。
「仙子,看到什麼熟人了?」
寒一梔到底是仙,腦中立刻就清明。
二十弦又怎麼可能會來見她?
寒一梔眸子一冷,笑容變成了嘲諷,闔上雙眼,任由那些痛楚復又從骨子深處蜿蜒爬出。她的痛苦,由忍耐變成呻吟,慢慢變成忍受不住的慘叫,凄厲刺耳。
寧青面無表情地看著寒一梔,似是早就猜到她不會實話實說。
那一聲聲尖銳的掙扎,回蕩在這屍體堆積的山洞,聽得沈墨洲心驚。
他扭頭看仙若。
仙若咬得自己嘴唇發白,眼中的倔強,昭示著她不肯退卻的心。
寧青再次拿起水瓢,遞向仙若,道:「仙若姑娘,你來,她藏著逆仙之法,怎麼都不肯給呢。」
仙若微微一怔,看著寧青邪惡的笑容,良久,眼神也狠戾起來,點頭,接過了水瓢。
仙若接過水瓢,舀了一瓢水,走向在床上痛叫打滾的寒一梔。
「仙若……」沈墨洲皺著眉頭喊她,將她糊塗的心喊醒。
她就愣在那裡,有些茫然。
「仙若姑娘,寒仙子有我們要的逆仙之法啊……」寧青哀聲喊道。
仙若低頭看寒一梔,手在顫抖。
「仙若姑娘,那是我們的逆仙之法的,可以救我們的命啊!」
聞言,仙若那裡還有猶豫,低頭就按住了寒一梔的臉,將手中的血水灌進了寒一梔喉中。
「唔……咳咳。」寒一梔被水嗆到掙扎,身上痛楚又再次開始消退。
沈墨洲不忍看下去,扭回頭,垂目入定,怎麼也不相信這些會是仙若做出來的事。
他不是沒見過仙若生氣時候的樣子,在胡縣令府收拾那老嫗、在同隴對付黃姝娘,下手從來不留餘地,好像不知道輕重是個什麼東西,只是一提二十一的名字,她就沒有真正這麼做過。
當真是為了二十一……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毫不悔懼。
水灌半瓢,寧青上前阻止了她。
「慢慢來,一點一點讓她嘗到這其中的滋味,次數多了,她就會上癮,倒時候就輪到她來求我們了。」
仙若聽話地停了下來,點頭。
寒一梔臉上、胸口衣襟,沾滿了紅色的水,彩衫臟而亂,髮髻凌亂,若不是看到她眼珠子在動,誰都會以為她已暴斃。
現在的她只剩狼狽,不像地仙。
寒一梔急促喘息著,慢慢地翻過身子來,灰白的手像骷髏一樣,抓住了仙若的衣襟。臉上暴起的青筋,正在慢慢消退。
仙若蹙了蹙眉,沒有同情,道:「仙子,我和你沒仇,我只想要逆仙之法。」
「咳。」寒一梔冷笑一聲,「沒有的東西。」
仙若的拳頭一緊,捏得骨節作響。
寒一梔抬起來頭,目光迷濛,恍恍惚惚,好像又看到了那個熟悉的笑容。
不僅如此,她好像又看到他彎腰朝自己伸出了手,朝自己額心探來。
——「一梔,你發燒了,怎地也不說一聲?」
熟悉的溫度,熟悉的觸感,她好像回到了百年前兩人在一起的時光,真假難辨到自己也忍不住要做出回應了……
「我……」
寒一梔慢慢地朝幻覺伸出了手,卻直接跌落到石床下,摔到冰冷潮濕的地面。
幻象破滅,身上痛苦又開始復舊。
寒一梔跌坐在地,雙手撐著地面,看著那邊堆積成小山的屍體,各種各樣死亡的面孔,不同腐爛程度的肉軀,腐肉味充斥著這閉塞的洞。
骨髓中,好像慢慢地長出了針,往外緩慢地刺痛。
何為地仙?
不死仙身,凡人之心。
靈魂被困在這軀體中,不能大徹大悟,受七情六慾之折磨,卻不能下陰間飲就孟婆湯,忘卻塵世煩憂重新開始。
她從登仙台跌落,就註定生了這不老不死、莫失莫忘的心魔。
眼睛,能捕捉到的光線又開始化作利刃,刺進她的瞳孔。滿洞的死屍,扭曲起來,好像動了起來,魑魅魍魎群魔起舞,如同那天她硬生生地剝離秀水鬼仙的陰神。
噴涌而出的山精鬼怪,咆哮著朝山下沖,無辜的村民被開膛破肚,肢解流血。
二十弦看到這一幕,咆哮道:「寒一梔,你清醒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