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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咫尺

  「女先生。」沈墨洲忽然就出現在了她對面。


  二十一倒吸了一口涼氣,猛地站了起來,突然綳直的腿將身後凳子都碰倒了,與地面發出刺耳的一聲「咚!」。


  「……」二十一指著沈墨洲,胸口劇烈地起伏著,瞪著的眼睛頓時就紅了一圈兒。


  視線開始模模糊糊,淚水閃耀著長明燈光中,沈墨洲一身白衣高貴而優雅,纖塵不染。


  她在看地上,有凳子和桌子的影子,有她的影子,獨獨沒有沈墨洲的影子。


  「不可能!不可能!」二十一喃喃自語,趿步後退,不敢相信面前的事實。


  她腰間一阻,回過頭去,剛剛是退到了牆邊的一張茶几上,自己的包袱剛好就放在上面。


  二十一目光一凜,從包袱中抽出了那把桃木劍,劍指怒喝道:「哪裡跑來的怨魂冤鬼,竟能擾亂人心智!我勸你莫在我面前耍什麼障眼法的花招,否則我就不客氣了!」


  沈墨洲沉寂地坐在那裡,靜靜地看著她,表情從容淡定,沒有半絲畏懼,甚至連分毫動容都沒有。


  那一雙眸子,明亮燦爛,目光里全是包容之色。


  二十一哽咽一聲,手臂一抖,還是舉著桃木劍朝他刺去。


  可是……


  劍離他那張溫和的臉只有半尺,她的力氣就好像被巨石阻擋住了,怎麼都不能再往前了。


  桃木劍「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二十一跟著蹲到地上,抱著膝蓋哭了起來。


  她哭得不是很大聲,但是聽得屋裡另一個人的心都揪了起來。


  沈墨洲嘆了一口,起身走到她面前,彎腰想要扶起她,卻發現自己的雙手直接穿過了她的身體。


  他看著自己的雙手,低低地笑道:「原來,死是這種感覺啊!」


  「你胡說!」二十一聞言,立刻站了起來,握著拳頭,紅著眼,瞪著他,吼道:「沈墨洲才沒有死,你不是他!」


  沈墨洲被她吼得一愣,繼而又是笑,下意識地又抬手,去擦她臉上的淚,卻又換得了一次空氣般的掠過。


  他笑容僵了僵,但還是保持著沒有消失,他溫聲道:「快把眼淚擦擦,都這麼大個人了,哭什麼。」


  二十一用衣袖胡亂地一抹臉,眼睛又繼續嘩啦啦地掉珍珠。


  「怎麼、怎麼會是你?」二十一知道否認也是沒用的了,雙手笨拙地,一次又一次去擦眼淚。


  「你希望是誰?」沈墨洲調笑著問道。


  二十一怒嚷道:「我沒有和你開玩笑!」


  「唉……」沈墨洲嘆了一口氣,抬手想去碰她,但想想又只能無奈地垂下了手。「看到你能為我傷心一次,也算是值了。」


  「你胡說什麼!」二十一怒吼道。


  沈墨洲卻是一臉的認真,解釋道:「女先生眼裡只有仙若,讓我嫉妒了無數次,所以,看到你為我傷心一次,也算是值了。」


  二十一嘴唇一顫,木訥地看著他,吶聲道:「你、你說的這是什麼話?」


  「還聽不懂嗎?蠢貨。」沈墨洲向她走了一步,幾乎要與她的身體貼到了一起,低頭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通紅含淚的雙眼,低沉沉地說道:「我早就不是追隨仙若與你們同行了,我追隨的,早就是你了呀!」


  「追、追……」


  沈墨洲看她痴痴傻傻的模樣,還有輕顫的玫瑰色紅唇,心神一動,低頭就向她吻下去,可是——


  半張臉卻與她的臉重疊在了一起。


  靈體互碰,讓二十一的渾身好像被電流一樣穿過,留下了一個激靈。


  她後退了兩步,別過頭去,傷心地說道:「對、對不起。」


  沈墨洲心中有些失落,但還是露出了一個笑容,問道:「對不起什麼?」


  二十一擦乾模糊的視線,低低地說道:「如果不是我,不是我要你去幫我送仙若,你就不會死了。」


  唉,他更加失落。


  他還以為她要就沒親到的事向他道歉呢,結果開口還是仙若。


  沈墨洲失聲笑道:「傻瓜,我還有一口氣呢,不然怎麼可能這麼輕鬆地和你說著話呢?」


  「什麼?」二十一耳朵靈敏地抓到他的話,愣了愣,猛地扭頭看他。


  她激動地想抓住他的衣服問個清楚,卻又抓了個空,整個人都失控地往前傾去。沈墨洲心中一緊張,也轉身去撈她,結果也是撈了個空。


  二十一往前跌了兩步,險險地站起,顧不得這麼多,又轉身朝沈墨洲走,「你剛剛說的還有一口氣是怎麼回事?」


  沈墨洲卻不想再靠近了,避開她與她保持著距離。


  他不想碰個空,明明近在眼前,咫尺的距離卻不能交匯,這種感覺真很難受。


  難怪人理應要怕死,難怪人理應要珍惜活著的時候。


  二十一還從來沒被他避讓過,心裡頓時好像堵上了一塊大石頭。


  沈墨洲看到她受傷的神情時,也心疼無比。


  兩人身形同時一滯,又同時向後退了一小步。


  小小的堂屋中,兩人心思同時起起落落,不能平靜。


  二十一低頭閃躲他追隨的目光,又問道:「你、你剛剛說的話是怎麼回事?」


  沈墨洲笑了笑,拂手一請,有些客氣,「坐,坐下我和你說。」


  「嗯。」二十一悶悶地應了一聲,邁著小步子走回了凳子前坐下。


  沈墨洲在她對面坐下。


  筆滾到了桌邊,半懸著。二十一低頭,看到桌上黃紙,上寫了一畫,起筆剛好是「女」字開口的一筆。


  她鼻子一酸,莫名地又想哭。


  沈墨洲看她低頭著,看著桌上黃紙時,閃爍的眼神,隱隱也知曉她在想什麼。


  他抬手,越過桌面,骨節分明的大手在她的視線中敲了敲,喊道:「女先生。」


  「嗯。」二十一委委屈屈地抬起頭看他。


  「別傷心了。」沈墨洲安慰道,「我還沒死,還能撐上幾天呢。」


  「那你怎麼會在這裡。」二十一扁著嘴,泫然欲泣,「我請的是筆仙,不是你!」


  「請筆仙也好,請我也好,起得了作用不就行了?」


  「不好!」二十一滿心的怨氣,手拍上桌子,道,「是誰都不可以是你!」


  沈墨洲沉沉地嘆了一口氣,大掌虛虛地覆上她的雙手,營造出一種視覺上的觸碰感,道:「莫要耍小脾氣,別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嗎?這是唯一的辦法。」


  二十一紅著雙眼,別過頭去。


  她才沒有耍小脾氣,不希望自己喜歡的人死掉,難道有錯嗎?她是師父的傳人沒錯,但她也是人呀!她也有私心的啊。


  「這是你師父安排的。」沈墨洲只好道出了實情。


  師父?


  二十一聽到這兩個字,立刻就端正了身姿。


  沈墨洲滿意地點頭。


  果然二十弦的名號,是二十一最大的定心丸。只要有他的名字在,二十一不管什麼危險,都能立刻冷靜下來。


  教育之恩,在二十一心中已經形成一堵堅不可摧的信任之牆。


  「你見到我師父了?」二十一殷切地問道。


  沈墨洲現在是魂魄狀態,自然也就想起了上次在同隴的時候,回魂之間已經見過二十弦了。


  他收回手,含笑點頭,「我只能說見過你……師父他老人家。」沈墨洲拉長了調子,意味深長。


  你師父、或者說,師父他老人家,咦!微妙的差別喲。


  「什麼意思?」


  沈墨洲挑眉,「近一點,在同隴半腳進陰間,你救我回來的時候,見過了。遠一點,怕是要到二十年前,我剛出生那會兒,就見過二十老先生了。」


  二十一又驚又茫然。


  他繼續解釋道:「那次我受驚丟了魂,你拉我回來的時候,他就用鏡花水月聯繫過我,讓我提醒你『怨女陰胎,不得不防』,只是我一過鬼門關,醒來后就逐漸淡忘了這些。」


  「我、我,我還以為是仙若告訴你……」二十一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那你說的二十年前見過是怎麼回事?」


  「二十老先生救過我一家的性命,我這名字,還是他為我取的。」


  二十一想起仙若之前也說過,師父早就認識沈老爺了,仙若的姓氏也是師父尋的,叫「沈仙若」。二十一當時沒多問,原來這其中有這番姻緣。


  「原來、原來一直默默地記掛著仙若。」她喃喃道。


  二十一回過神來,目光清明,看著沈墨洲,沒有之前的擔心和難過,問道:「這些都是師父告訴你的嗎?」


  「呵。」沈墨洲無奈地搖頭,道:「你忘了你走前,說了我可以看他的日記嗎?二十老先生早就知道你脾氣靜不下來,又不聽他的話,將很多重要的東西都寫在了日記上,誰曉得你又偏偏不願意翻。」


  「是、是嗎?」二十一目光閃爍,很是感動,好氣地說道:「我哪裡不聽他的話了,我最聽的就是他的話了。」


  「嗯。」他不反駁。


  二十一或許有小性子,但是二十弦很多教誨,她都牢記於心,言謹行慎,從不亂犯。


  她吸了吸鼻子,小聲咕噥了幾句,又嚴肅起來,問道:「先不說這些,還是眼下的事要緊,你快告訴我,你寫那信來,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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