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清白

  「來,吃點東西。」二十一扶起他,將枕頭墊在他身後,端著粥坐到床邊。


  聽見瓷器碰觸的清脆響聲,沈墨洲微微有些怔忡。他愣愣地看著二十一舀了一勺粥,在嘴邊吹了吹,還用唇角碰了碰勺子里的粥試溫,確定不燙后才送往他嘴邊。


  沈墨洲不知為何心突突地跳了兩下,別過臉去。


  這一勺粥便不小心撞在他側臉上,灑在了胸前。


  「呀!」二十一低低驚呼一聲,連忙放下手裡的東西,從懷中掏出手帕,手忙腳亂地去給他擦。


  「咳咳……」沈墨洲咳嗽兩聲,一雙無力地大手抓住她的雙手手腕。他低頭,看到這手帕,也還是他送的。他面色潮紅,啞聲道:「女先生莫要這樣……」


  二十一雙手一頓。「莫要怎樣?」


  他抿了抿蒼白的嘴唇,輕聲緩語道:「女先生舉止不應遇男子過分親昵,與我不清不白。」


  氣氛頓時尷尬起來。


  沈墨洲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忽然講出這種話來,認識也有一段時間了,要是不清不白,早就不清不白了,為何現在才會擔心這個問題呢?


  她一點一點擦去粥痕,收回雙手,好整以暇,靜靜地看著他,問道:「我二十一弦這一生從未做過虧心事,難道還不夠清白?」


  「啊……」他訥訥地不知如何作答。看到二十一如此清秀的臉龐,卻穿著一身道袍,他忽然覺得有些好笑。他噗嗤一聲,輕笑了起來,連連點頭,道:「女先生說的極是。」


  二十一重新端起碗,又將一勺粥送至他嘴邊。


  他的臉微微發燙,還是忍著心中的喜羞,受了她的好意。


  屋子裡靜悄悄地,只剩碗勺碰撞的聲音,以及二十一抬手餵食時衣袖摩擦的微響。


  「咳咳,嗯!」沈墨洲清了清嗓子,有些忍受不了這安靜,開口問道:「女先生,我睡了多久?」


  問起來,他也回憶起之前陰婚的事,然後就一直不怎麼好了。


  「還好意思問!」二十一的臉垮了下來,生氣地嚷道:「你忘了你陰眼開了嗎?還跑去看別人辦陰婚,害得自己把魂兒都嚇掉了,高興了吧?你知不知道你魂和那陰婚隊伍進陰間去了!這還好從陰間過身不會記得發生了什麼,不然你醒了也會做一輩子噩夢去!」


  沈墨洲仔細想來,也的確不記得什麼,他還懷疑這「去陰間」是二十一拿來嚇唬他的話。


  本來這事玄乎,他還想多問幾句,但看到二十一生氣中的擔憂語氣,他也不想多說了,連忙示弱來哄她。「女先生勿惱!我錯了、我錯了!本公子保證,再也不背著你幹這種事了。」


  二十一憤憤地瞪了他一眼,卻沒有再多的計較。一碗粥盡,她問道:「還要不要再吃一點?你昨天一天沒吃飯,我再去給你乘一碗吧!」


  沈墨洲卻問她:「女先生,你我只是萍水相逢,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這掉次魂兒,腦子也跟著壞了嗎?二十一神色古怪地看著他疑惑的表情,反問道:「你我只是萍水相逢,你對我不也很好嗎?」


  沈墨洲看她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半天才反應過來。之前在胡縣令府上的時候,她受傷,也是他來喂她喝粥來著。


  這世間,這痛苦的是冤冤相報,不知了時;最讓人感動的,便是恩恩相還,願無了時。


  沈墨洲含笑點點頭:「多謝女先生。」


  他追看二十一出門時的背影,頓時有些懊惱。唉,他真是想太多了,頭都痛!他伸手輕輕地揉了揉太陽穴,腦海中忽然劃過一個聲音。「怨女陰胎?」他自語出聲。


  嗯?他為什麼會忽然說出這種話來?什麼意思?

  正疑惑不解,二十一已回來了。他立刻回過神來,眼帶笑意,看著二十一。


  「喝完這碗就休息一下,我看你有些著涼,已經讓仙若和喬揚帆給你買葯去了。葯熬好之後,你就把葯喝了。」


  沈墨洲看她低眉邊說話邊用湯匙攪碗中粥的樣子,有點被她這種嫻靜溫柔地模樣迷到。


  「我和你說話呢!」二十一看他楞乎乎地,嗔怒道。


  「哦!好!」沈墨洲回過神來,有些不自然地掩飾自己的內心。「對了,女先生,我可以為揚帆求個情嗎?」


  聽到喬揚帆的名字,二十一的臉又是一垮,直接拒絕:「不可以!沒得商量!」


  「女先生知道我要說什麼嗎?」


  「我不管你要說什麼!」二十一冷冷地說道。「這麼蠢的傢伙,和你一間房都沒發現你有事,留著有什麼用!要不是我向他問起你,你早就沒命了!」


  沈墨洲笑了。「若不是他和我一間房,估計你也不會這麼早發現我有事了。」


  「……」


  「女先生,莫要這麼死腦筋!揚帆未經過世面,即使你趕他回去,他也不一定會真的回去。何不就答應留他一段日子,既能保他不再流落街頭,也能讓他多吃些苦頭。等苦頭吃夠了,他自然就會想要回家了。」


  二十一皺著眉頭,顯然是在考慮這件事。但她嘴上還是一口否決:「才不管他死活!」


  沈墨洲笑而不語。他知道十有八九是不會再趕喬揚帆了。


  「把粥喝了,早些休息!」二十一不耐煩地說道。


  吃完這些流食,二十一便扶沈墨洲躺下。「你好好休息一下,有事叫我。」二十一為他蓋好被子,囑咐道。


  沈墨洲聞到她俯身時身上淡淡的清香,深深地呼出一口濁氣。「有勞女先生費心了。」


  二十一懶得和他說這些客套話,端著碗就出去了。


  一下樓,一位婦人就迎上來,盈盈一福,問道:「小道長,可以走了嗎?」


  二十一一愣,之前一直在忙沈墨洲的事,這才想起之前這位婦人已和自己有約。她看了看門口,還不見仙若回來,只得賠笑道:「可以了。」


  二十一便獨自隨這婦人,去了她家中。


  婦人引她進屋,請她坐下,為她倒了一杯茶,道:「我家那死鬼,前天晚上受了劉家的雇傭,去給人家陰婚娶媳婦兒抬轎子,回來后整個人就病懨懨的。看了大夫,大夫也說身體沒問題,可是沒問題怎麼會整個人沒精神,一直躺在床上,吃飯都要人給端房裡去呢?」


  又和這陰婚有關!二十一象徵性的抿了一口茶,靜靜聽她說完。


  「我看著陰婚邪乎,擔心他沾染上什麼髒東西,剛好聽見人說,同心客棧住了位道長,所以就找上您了。」


  「嗯。」二十一想了想,道:「姐姐莫擔心,如果纏上髒東西,家裡就不會只是一個人遭殃這麼簡單。且先領我去看看你家丈夫吧!」


  小婦人點點頭,邁著碎步,掀開客廳側面牆上的一塊布門帘,道:「道長這邊請!」


  二十一點點頭,但還是有禮貌地跟在她身後。


  過了這布簾,連著就是卧室。卧室里的布置很簡單,一個衣櫃、一個梳妝台、一張椅子還有一張床,樸素而又整潔。床上躺著一個男人,背對著外面,側躺著睡,想必就是這婦人的丈夫了。


  「死鬼!快起來,我請了個道長來給你看看。」婦人上前,推了推自家男人。


  那男人有些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道:「死婆娘,我好好地,別給我整這麼多麻煩!」


  「誒,你!你起不起來!」婦人有些發怒了。


  二十一微微一笑,上前說道:「兄弟讓我看看又如何?你老婆這是關心你,這種『麻煩』你應該甘之如飴。」


  婦人被二十一的話羞到臉微紅,揪著男人的腰間的肉,嗔怒道:「聽見沒有,為你好,別不識好歹!」


  「哎呦、哎呦!」那男的痛得叫了起來,連忙轉過身,坐一起來,求饒道:「別擰了,別擰了,我起來還不成嗎?」


  二十一這才看到這男子,印堂發黑,雙目無神,眼下是厚厚的眼袋。一看就是陽氣外泄,而精神萎靡。這只是個陰婚而已,怎麼會把無關的人也影響到了?

  這男人,正是那日和沈墨洲在客棧中喝酒的轎夫當中的一個——大嘴巴。


  「兄弟,你給人抬轎子的經過還能記得幾分?」二十一問道。


  大嘴巴臉色一變,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二十一嘆道:「看來是沒一點印象了!」


  「誒,你怎麼知道?」他驚訝道。


  「我專門治的就是這事,我能不知道?」二十一微微揚起下巴,自通道。「我看,這陰婚之時,你已經被鬼附身了,所以才會不記得過程。」


  「被鬼附身?」兩口子臉色微變,有些害怕。


  「這陰婚,是活人娶死人,還是死人娶活人啊?」


  「死人!抬的轎子里是死人!」大嘴巴連忙答道。


  「哦,那看來,那戶人家,是真的把人從陰間娶了回去了。鬼都來給這鬼新娘送親了!」


  「哎呀!」大嘴巴一拍腿,開始滔滔不絕起來。「都怪這劉家人,非要搞著什麼死人事兒!害得老子不安寧。我說呢,我前天晚上明明記得自己去抬轎的,可是我卻什麼都不記得了!嚇死老子!唉,道長,你快給我看看,我這兩天整個人都精神不好,是不是被鬼纏上?……」


  他仔細回想起來,覺得十分恐怖,可是也不敢告訴別人自己經歷了什麼。


  二十一耐著性子,聽他嘰哩哇啦講完一大堆,安慰道:「不要怕,你沒什麼大礙,只是傷了陽火而已。」


  但是,誰家娶了這姑娘,怕才是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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