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上古陰兵
陰風颯颯,飛沙走石!
「眾弟子聽令!……」
「眾弟子聽令!!……」
「眾弟子聽令!!!……」
…………
那蔣英殊大驚之餘,操起寒劍對不斷逼近的陰兵行伍一陣狂砍,連連飛身倒退,不經意瞥了同他一樣大喝三聲的邯鍾離一眼,只見蒙天滅地的一卷黑霧似怒濤呼號般霎時將那邯鍾離和誠心誠意淹了個徹頭徹尾,當下身軀大震,一聲「邯師兄!!」斷在了嗓子里。
縱你修為再高,不也是個凡人?!
凡人的血肉白骨,又怎能敵得過這上古不死陰兵!
嘆息。
從四面八方而來的嘆息聲,裊裊不絕。
像天之嘆,像天之悲哀。
然如廝蒼天,卻只能如此這般親眼目睹一場鮮血淋漓的人間殺戮!
哀嚎。
響天徹地的哀嚎聲!一朵朵血蓮當即綻開在那漫山遍野的黑色潮汐里,久凝不謝。自天穹俯視,猶如黑海生蓮,分外妖冶。
這一幕,好似人間末世。
而那一團黑影,孑然屹立半空,不知何時已然幻成了人形。
系一女子。一瞳孔顏色極淡,朱唇微啟,通體雪白如初誕嬰兒般的女子。她的眼神,飄忽得似天上雲絮,彷彿是驚,是懼。那意思像是說,這世間一切,這腳底血腥,與我有何干係?
「妖女,看劍!!!……」
此一大喝,但見暗潮洶湧的大地之上,登時破開了幾處小小光孔,千萬道劍氣,轟然作鳴!
「無名,無名劍陣!」
「無名劍陣!!!」
…………
幾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漆黑一片的天地,驀然裂開了一道口子。說是裂開,實則是他無相拚死撕開的一道口子。
若是廝殺不可,便只有退了。
只是退,又能退向何處?
當下那無相嘴角噙血,目光熠熠,赫然立於千萬道劍氣之後,衣袍獵獵!
「回頭是岸!!……」
回頭是岸?
這聲如洪鐘的四個大字,說與誰人聽?!
話音一落,卻見天地間,漸漸匯成一道寒氣氤氳的劍簾,劍向所指,正是那一臉混沌懵懂的女子!
倏爾。
一絲細如牛毛的劍氣驀地從劍簾里剝離開來,稍滯了滯,便「嗖」地劃破長空,彷彿離弦之箭!
就這般,就這般徑直穿透了她的肩膀。
出奇地,她也僅僅皺了下眉,有些僵硬地低頭看向肩膀上漸趨癒合的小血孔,再次抬眼之時,卻見漫天劍雨,乘奔御風!然她的血孔已然在血欲滴未滴之時癒合如初。
「為何殺我?」她痴痴地看著劍雨疾飛,不明所以地問道。好像什麼都忘了,好像並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無名劍雨。
無腸之人。
只是腦海全然的空白里,一個人影若隱若現,一些話音若隱若現。「小憂,喏,留給你的。」「哼,我方才都瞧見了,你把這些都分給了學堂里的女孩子,剩下的才給我。」「不不,我,我不是……」「朗風,我告訴你,若你這些個玩意都分了別人了,我便一塊也不要。」「小憂……」
「你對我跟對其他人是一樣的,我之前說的喜歡你,就不作數了。我不喜歡你,不喜歡不喜歡……青山比你好太多了,我喜歡青山!!」「…………」
心口,像是一痛。
眼帘之內,儘是在七里鄉傍晚踏月並肩而行的的少年和女孩。
「朗、風?……」她喃喃地念著這個名字,忽而身軀一震,幾道劍氣不覺間穿膛。按理說,加之她身的,應是漫天劍雨才是。
確實。
她不曾施法。既未施法,這劍雨……又歸向何處,歸於何人?而不待她想,幾個白色人點赫然從腳底百萬陰兵鬼潮中沖將出來,大喝道,「天剎弟子前來相助!!」「啼紅弟子前來相助!!」「斗陽弟子前來相助!!」……
一時間,那劍簾之後,又多了無數人。都是她不認識的人。若非要說她認識什麼人,那孑然凌立於劍簾前三千白髮飄零作舞的男子,她可能認識。
這般拚命護於她身前。
這般橫眉冷對像是在與天下人作對。
這般背影,這樣令她熟悉。
眼帘內一剎而過的,系深夜花落,一白髮披肩,面容模糊的男子隔窗相望,衣袂飄搖……
但她憶不起他是誰。
「無腸不死,你我都得死!」
「你若死了,白銀族便真絕後了!」
「陰兵現世,怨氣深重。你果真要眼睜睜看著天下蒼生都為之陪葬嗎!!」
「你再擋也無用!」
「你若再擋,休怪……」
…………
彷彿擋在她身前,他便成了罪人。
那便是罪人吧……
自她滿臉蒼白地瑟縮在霞衣里之時,自她褪掉喜簪狠狠地扎進他骨里之時,自她氣若遊絲地伏他耳畔說出那句話之時,他已經是罪人了。
他的罪,是負了她。
他的罪,是負了她還要請求她原諒。
而他最大的罪,便是餘生再無贖罪的可能。
晉行風之所以這樣想,是因為他正看著冷如寒冰般的劍氣一點一點地滲進他的四肢百骸。
入骨冰涼。他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喉嚨,像被緊緊地扼住。
整個身軀,像被浸泡在萬丈寒冰之中!
如果韶光就凝固在此刻,他是有憾的。
小憂。
小憂?
彷彿感受到了他的呼喚一般,距他不過寥寥幾十尺的女子驀然眸光一顫,張口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她親眼看著千萬劍雨紛紛而落,她親眼看著三千銀髮盡數斷在劍簾里,她親眼看著他緩緩回眸……
墨色天穹,一朵血蓮,霎時迸散開來。
他身子僵硬,一對眸子卻要望著她…
不知怎的,她耳畔一陣轟鳴,下意識地便向他狂奔而去。
彷彿抱著他,彷彿擁著他,她便心安了。
「無腸,你若還有些人性,就快快止了這些陰兵魔障!」
誰在說話?
誰叫無腸?
她一揮手,空曠半空,驟然聚起數道黑影,將那劍簾后的所有人圍得滴水不漏。於是方平息的刀光劍影,重又震徹半空。
「你不能死。」她從背後牢牢地環抱著他,好像稍微鬆勁兒,他便要墜下去。她眨了眨眼,宛如受驚的小鹿,心裡自是不知懷裡的人為何不能死。
「好……」
「好什麼。」
「你不讓我死,我便不死。生生世世,都陪著你……我說過的。」
「你說過?」
他點了點頭。
然她環著他的手背上卻一陣滾燙,濕漉漉的。
「下雨了嗎?」她嘟了嘟嘴,鬆開一隻手,伸向天穹試探。殊不知這一松,懷裡的人兒,便不可抑制地墜了下去。
她沒抓住。
單有幾縷銀髮,淺淺地掠過了她的指縫。
而此時此刻的天上地下,已經不差他這一個滿身殷紅之人。
哀哭聲刺耳。
只是哭的,系自己,還系蒼天無情?!
她恍了恍神,再要捕捉他的影子,但見浩瀚天地,皆是一派灰暗無色,轉而身子一顫,耳根翕動,彷彿聽到了什麼異響。
「鳳,鳳鳴!!……」
「不對,是龍嘯,是龍嘯!!……」
「龍嘯!!!……」
…………
話音四起,遙遠天際,驀然閃過一絲耀眼火紅。
那是烈焰之色。
是九天烈焰之色!!
卻看天際線處,烈焰火紅處,隱隱有一副龍形蜿蜒遊走,似在吞雲吐霧。
龍之嘯,天地可鑒!
而那兀自立於龍頭之上,一襲華服、手捧玄爐之人,猶如仙人降世!神情睥睨,嘴角含笑。「鳳麟龍骨,九天玄火,盡為我所得!什麼上古不死陰靈,終究要為我所用!!……」
狂笑!
由遠而至。
漫天烈焰,亦是由遠而至。
墨色天穹,黑暗潮汐,彷彿滯了一下。
「來人面熟得很……」
「樓心月……」
「是樓心月……」
「沒想到他竟……」
是了。
沒人會想到,平日里只會一昧對無名派忍氣吞聲,貌似對誰都溫良恭順的樓心月,竟暗暗地布了一道如此兇險的棋局!
古有亡靈,哀而不死。
滅族殺戮,泣麟悲鳳!
如今四者齊聚,這千秋萬代、不傷不滅,對他樓心月而言,豈不等同探囊取物!
「哼,好一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那蔣英殊拭了拭嘴角的血跡,剛一收劍,忽覺脊背大涼!當時轉頭望去,即刻被一股黑影煞了眼,忙揮劍抵擋,然撲面襲來的,卻是洶湧熱浪!
漫天烈焰,熊熊燃燒。
一邊是灼眼蒼天,一邊是漆黑大地!
而在這黑與白,烈焰與暗潮之間,一通體璀璨的雄鳳正徘徊飛舞,悲鳴之聲,令聞者哀慟!而那雄鳳徘徊之地,有一纖纖女子,幽然而立,彷彿不為任何事所動一般,依舊是面色懵懂。
天降烈火。
如此情景,她本不陌生。
像是蒼天發怒,且怒不可遏。一道道烈火劃破長空而後砸向漆黑大地,絢爛似夜空流星。
「轟……」
「轟……」
「轟……轟轟……轟……」
大地煙起。
大地劇顫!
她滿眼都是鳳舞,她滿眼都是烈火!
出奇地。她彷彿困極了般,眼皮沉得掛不住。也不驚了,也不懼了。
但願只是一場夢。她打了個哈欠,這樣想道。她這樣想了,世界便突然安靜了下來。
混沌的天地間,驟然爆散起灼眼白光!
天又亮了。
她怔怔地直視著那迸散開來的白光,直到自己也全然淹沒在了那白光里,再無一點知覺。
一切的人,一切的事,一切一切的回憶……都是她的夢罷了。
既是夢,便隨風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