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破咒2
「小謝……」
「小謝……」
此一喚,那靈蠍登時巨尾疾顫,眨眼間幻化成一艷麗女子,伏在血泊里那人耳邊,輕聲說,「小主人……你要說什麼?」
「我娘她……叫什麼名字?」
話音一落,那喚作「小謝」的蠍女不由得怔住,但見懷裡的小姑娘面色慘白如紙,心裡大慟,喃喃道,「小主人,你受苦了……你受苦了。」
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霎時綻開在她的嘴角。
其實相比無腸,她更喜歡無憂這個名字。
無憂,無憂。忘記憂愁……比冷冰冰的無腸要好太多了。
不知怎的,她好像凍僵了眼睛一樣,獃獃地望著枯林掩映間難得露出來的一方天穹。
是那樣湛藍,那樣純粹,那樣地不摻渣滓……
能死在一方凈土裡,她不埋怨了。
「小主人……」
那小謝話未說完,忽而眉頭一皺,繼而翻身回首,當即接過了迅如疾電的一掌!
出掌人,正是她慈悲師太!
一聲冷哼。
「你這妖物修鍊千百年,習得幾分靈性。仙道你不入,偏偏要入妖道。」那慈悲老尼目光熠熠,掃了那小謝一眼,接著便把目光重又落到血泊里將死而未死之人,接著說,「她的命,我要定了!」說罷雙眉一凜,繼而祭出大慈大悲四字真言,只見嘈雜湖岸,陡然竄起無數道佛光!
耳畔,似是傳來了一陣急緩緩急的佛語呢喃。「哄嘛咪唄唄哄……哄嘛咪唄唄哄……哄……哄嘛咪嘛咪哄……」
一時間眾人屏息,而那兀自屹立佛光中恍如在世佛陀的老尼卻是一聲大喝,周身佛光暴漲!刺得所有人紛紛側頭閉目,躲之不及!
驀然。
荒山風起。
掠過天穹的,不知是飛蛾還系人影。「轟隆隆……」地,連山地都隨之震顫!
「小憂!……」
「小憂?……」
「小憂……」
誰人在哭?
一汪殷紅血泊,又沾染了誰人的三千銀髮如瀑?
金光消散。
那老尼同那小謝雙掌相對,僵持不動。兩人身影,隱約擋住了血泊里的人兒。
先嘔出一口血的,是小謝。
而那老尼,仍是站如鐵松,雙掌筆直伸向前方。
擁擠湖岸,就這般沉寂了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盡皆落在了那老尼身上。
不知誰小心喚了一聲,「師太!……」
話音一落,那老尼身軀一顫,似受到了重擊般「噗通」徑直坐倒在地,有如散了架。
「師太!!……」
「師父,師父!!……」
…………
一片驚慌聲中,彷彿沒人再留意血泊里多了一個人。
無腸失神地瞅著他的臉。他晉行風的臉頰,好像嵌進了天穹里,顯得那般遙不可及。他的天穹落雨了,一點一滴地,滾熱地溜到了她僵硬的瞳孔里。可她的眼眸再也捂不熱了……
像終於完成某項使命一般,無腸緩緩合上了眼,臨近漆黑之前,她依稀聽見一聲大慟,「師太圓寂!……師太……圓寂!!!……」
整個湖岸,乃至整個荒山,驟然響起一陣徹天哀哭!
不消說,大哭之人多半都是啼紅女弟。
當下那邯鍾離被誠心誠意攙扶住,嘴唇鐵青,臉色稍微回了些紅,卻聞身後有人嘀咕了幾句道,「咦……無腸死了。」「哼,中了十餘記斗陽三劍,又吃了慈悲老尼幾掌,還不死的話……嘿嘿。」「話說守在她身旁那白髮人是誰?」「嚇!……那是偷混進我們船里的血阿獄人!!……」
不待他邯鍾離發話,只見三名斗陽宗弟子登時跳出烏泱泱的人群,「倉啷」揮劍朝那白髮人兒疾奔而去!
然此時劍鳴與哭聲相比,顯得太過微不足道。
三千女尼,梨花帶雨。
三千女子的眼淚,足以化百鍊鋼為繞指柔,也足以讓他邯鍾離頭皮發麻。
「副宗主,慈悲殺了無腸公子,那《天殘卷》怎麼辦?……」
「哼,能怎麼辦?怪方化挈下手忒狠了點,才叫這老尼姑幾掌便把她打死了。」
「可是方長老明明……」
那邯鍾離聽誠心耳語罷忽而眼神一亮,「咦」道,「方化挈呢?」
此話一出,那誠心誠意登時面面相覷,遲疑地搖了搖頭。
「怪了……」
是怪。
半個時辰過去了。那三千女尼還在哭。沒有一絲消停的意思。
「副宗主,我們……就這樣兩手空空地回去?跟宗主……怕是不好交代吧。」
「廢話,我也知道不好交代!」
那邯鍾離氣得臉色一陣青白,心說此番傾盡半個斗陽宗,《天殘卷》和不死靈卻一樣都沒落到!越想越不甘心,剛要說話,忽聞身後有人又道,「咦,那蠍女和無腸都不見了!」
確實。
一灘血泊,空無一物。剩的只是殷紅到發黑的沙土。如斯平靜,平靜到沒有人會注意到遠處的湖面泛起了幾縷塵煙。
「咕嘟咕嘟」的湖水兀自風中搖曳,不停歇地拍打著岸邊礁石,彷彿對岸邊人的悲慟置若罔聞。
大地,像是一顫。
連湖水,都隨之一皺。
如此輕微,依舊沒有人察覺。
直到滿眼荒蕪的枯林深處,油然冒起了一絲黑影,彌留不散。
其實不光是林深。天上,地下,乃至湖水裡,都在源源不斷地滲著一絲絲黑影,似煙似霧,卻又非煙非霧。煙霧是會飄散的,而這黑影,愈積愈深,抓之不散。
哭聲戛然而止。
不知怎的,或許是習慣了聒噪的哭聲,眾人一時間有些難以適應突如其來的寂靜。
「邯師兄!」
那蔣英殊驀然一喚,箭步而來,霎時打破了這番寂靜。
只是他蔣英殊喚得雖是他邯鍾離的名字,真正要找的人,卻未必是他邯鍾離。
「別看了。」
「邯師兄莫不是……把她無腸公子藏起來了?」
那邯鍾離哼了一聲,不悅道,「眾目睽睽之下,我邯鍾離再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悄無聲息地就把人藏了起來吧?」
「這倒是……」那蔣英殊點了點頭,眼睛不經意往斗陽宗眾人身後方的天穹一瞥,登時大驚!
然不待他驚訝完,猶如風捲殘雲般,那一絲絲黑影當即抽離天上地下,盡皆化為一個個人形。
烏雲蓋天!
不知是黑壓壓的雲絮作祟,還是積累了千萬年的怨氣戾氣作祟,蒼白天色,霎時暗如黑夜!
黑夜裡,叫人愈發摸索不清。
卻看漫山遍野,懸浮著一副副森然鎧甲。彷彿來自九幽地獄的百萬陰兵!
風聲嗚咽。
好似鬼哭!
但天穹之下,大地之上,尚有一團未化為人形的黑影。與眾不同的是,那團黑影里,泛著微弱的白光。像是一雙眸子,一雙能刺破黑夜,刺破仇恨的眸子!
蔣英殊瞥見的,正是這雙眸子。
「不,不死靈……」
「是,是不死靈!!……」
「無腸公子,死,死而復生了!!……」
…………
嘩然!
那邯鍾離不可思議地盯著半空中那團幽立的黑影,一時竟失了語。「難道是死而復生,才為『不死』……」
是了。
死而復生,才為「不死」!
當下眾人只覺耳畔陰風陣陣,卻見那團黑影中的人兒眸光精亮,傲然揚臂如同號令百萬陰兵的將軍一般,欲要征服這人世!
究竟仇恨有多深,才能讓天地都為之變色。
究竟有多少憤懣,多少不甘,才能讓百萬已逝之人甘受莫輪迴之苦!
我請求蒼天垂憐。
但蒼天可曾垂憐過我?!
不知系風在哀號,還系人在哀號。
浩瀚林間,驀然亮起密密麻麻的鬼火。那鬼火越燃越旺,卻照不進百萬陰兵鎧甲!
「副,副宗主……」
「噓……別說話,別動!……」
…………
說是別動,實則有人早按捺不住動了手。
「呔!哪來的妖孽虛張聲勢!」
話音一落,只見一青衣獵獵的無名派弟子「嗖」地將劍筆直插入十尺外一黑影的鎧甲之上,但聞一聲悶哼,再看之時那劍卻已全然沒入,得意道,「哼,不過是些見不得門面的弄鬼之術。」說罷從懷裡扯出了一沓符咒,甩手便扔向眼前幾副鎧甲。
此一舉,惹得眾人紛紛狐疑。
殊不知那被貼了符咒的幾個黑影倏爾一動。緊接著周遭的黑影亦跟著動了起來。而後是千千萬萬個黑影,昂首闊步!
「趵……趵……趵……趵……」
「趵……趵……趵……趵……」
「趵!……趵!……趵!……趵!……」四面八方行進而來。
眼下中原四派近萬人,卻似困獸被圍於湖岸。
是殺,還是不殺。那邯鍾離和蔣英殊心裡將號令想了不止幾十遍。然而留給他們思考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因為不遠處早已「乒哩乓啷」地響起了刀劍交錯的聲音。
不消說,此時此刻亂劍狂舞的,便是方才出頭的那無名派弟子。卻見其騰上騰下,對著一干鎧甲長矛揮劈狂砍,不一會就被重重淹在了蜂擁而來的黑影里。任憑他使出了十一萬分的氣力,抑或是十二萬分的氣力也罷,他手裡的劍,就像划著一道道深不見底的空氣。
驚又如何。
急又如何。
任憑他是縱橫中原的蓋世奇才,還是統領一方的修仙派主,面對來自上古的亡靈大軍,踩死他,猶如踩死一隻螻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