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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殺鬼大宴1

  中原。


  啼紅寺。


  裊裊檀香從輕掩的山門間隨風飄散,麻雀成群,聒噪不已。兩名身量纖纖的女尼,正彎腰掃著稀疏的落葉,一前一後,嘴裡好像在說些什麼。


  「凈蘭師姐,斗陽宗的人最近怎的來得這樣勤呀?」


  看起來年紀較小的那個女尼眨了眨眼,唇角不覺掠上一絲痴痴的笑意。她杵在原地,將下巴抵著按住桿頭兒的一雙小手上,眉目溫柔。


  然正當她發獃的時候,忽覺腦殼上一痛。


  「啊……師姐,你……」


  那年紀較長的女尼啐了她一口道,「你呀!一天到晚地胡思亂想!……」


  那小女尼撇了撇嘴,輕聲嘀咕道,「我哪有胡思亂想……師姐才是……」


  「嘿!看我不打你!!……」


  「啊啊啊……凈衣師姐救命啊……凈蘭師姐要打我啦!!……」


  話音一落,二人盡皆扔了掃把。吵吵嚷嚷地你追我逐進了寺廟。


  此時此刻的寺廟之內,卻是一派靜謐。


  靜得只有春風吹拂。那幾縷春風飄飄揚揚,掠起了禪修室里三名男子鬢角的碎發。


  「師太若是能這樣想便再好不過了。」


  如此靜謐中,倏爾爆發出一串爽朗笑聲。而笑的這人,便是斗陽宗現任副宗主邯鍾離。其餘兩名男子,不消說,乃是他貼身隨從,一喚「誠心」,二喚「誠意」。眼下這邯鍾離邊笑邊瞟了兀自床上打坐的老尼一眼,心道天下人都說你慈悲師古怪,我本以為你是垂暮之期,冥頑不靈,沒想到你卻是真古怪!

  那慈悲師太彷彿聽到了邯鍾離心中暗語,冷哼一聲,道,「邯副宗主不必再勸,我只派幾個弟子與你赴那『殺鬼大宴』。上次萬毒涯一行,我傷重未愈,年老體弱的,就少隨你們這些年輕人走幾遭了。」


  那邯鍾離皺了皺眉,心說我怎沒聽說你慈悲師太在萬毒涯受了傷?!然嘴上卻笑了笑,道,「師太受傷晚輩才知,真是羞愧。」轉念一想,又道,「鬼煞道此番『殺鬼大宴』,力邀百鍊仙、萬毒涯等人,他生死門維繫了近二十年的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師太若肯與我們聯手出擊,一舉殲敵,中原武林勢必回歸昔日清爽正氣,於啼紅寺於斗陽宗,甚至於……」


  那慈悲師太倏爾揚手,示意那邯鍾離不必再說。


  幽幽地一聲嘆息。


  「邯宗主,我能否問一句題外話?」那慈悲老尼緩緩睜眼,炯炯有神,笑得莫名,說,「斗陽宗二十年前失落的寶物,可尋得了?」


  話音一落,那邯鍾離突然身軀大震,幾乎拍案而起!


  禪修室內,除了慈悲師太和他邯鍾離,應該再無第二人知道她慈悲此話的深意。所以當下禪修室內其餘人都被邯鍾離過激的舉止嚇得滿面驚愕,以為向來和平的斗陽宗和啼紅寺兩派竟因慈悲師太一句無心之話而要……


  「副宗主!……」那喚「誠心」,「誠意」的兩個隨從倏爾神色戒備地盯著床上紋絲不動的老尼姑。何止是邯鍾離的兩個貼身隨從緊張若此,那老尼身邊默然而立的凈衣亦不知什麼時候抽出了一柄冷光森森的寒劍。


  「這……」那邯鍾離眼見局勢這般一觸即發,心裡懊惱,忙向那慈悲老尼賠禮作揖道,「師太饒恕,師太饒恕,晚輩冒失了……」說罷瞪了身邊二人一眼,喝道,「出去!」


  那誠心誠意相視一眼,應都沒應,隨即遵命離去。


  那慈悲老尼打量了長揖不起的邯鍾離一番,面不改色,向身邊拔劍之人淡淡道,「凈衣,你也出去吧,一炷香后替我端一副筆墨來。」


  那凈衣道了聲「是。」倉啷啷寒劍復又入鞘。


  那邯鍾離抬頭看時,凈衣業已經走了。整個禪修室倏爾變得空曠。


  「師太方才所語,到底什麼……」欲言又止。


  那慈悲老尼輕輕地嘆了口氣,道,「早知如此,當初就應該把它毀得一乾二淨。」


  靜默良久。


  一時間二人各懷心事。追溯這心事根源,倒還是要提斗陽宗失落的那件「寶物」。其實該寶物中原四大正派手裡各持一件,不過令人唏噓的是,從這寶物的出世和滅世,都註定不能為天下人所知。倒也不是這寶物有多腌臢,只不過……


  「四部《天殘卷》,一半死卷給了天音閣,一半死卷給了斗陽宗。再一半生卷給了碧山無名派,一半生卷給了啼紅寺。」那慈悲老尼細眯了眯眼,嘴邊仍掛著莫名笑意,接著說,「四派開山祖師將這《天殘卷》一分為四,美其名曰分別燒毀,然而真正燒毀的又有幾人……」


  一席言語,頗為諷刺。


  那邯鍾離聽罷怔了怔,暗道原來被楊小涵那廝偷走的斗陽宗至寶便是《天殘卷》!沒想到《天殘卷》竟尚存於世……心內驚喜之餘,表面波瀾不驚。


  「邯副宗主可曾追查《天殘卷》的下落?是何人所盜?」那慈悲老尼問。


  那邯鍾離忽而回神,忙搖了搖頭,嘆了口氣,佯感慨道,「若是能追查出個所以然,晚輩也不至於方才在師太面前那般狼狽了。」


  但那慈悲老尼似乎對他邯鍾離的話無動於衷,哼了一聲,道,「邯副宗主既然來了,走的時候,順便把我的話捎給楊宗主吧。」


  那邯鍾離眉頭一皺,滿臉狐疑,喃喃道,「什麼話……」


  「《天殘卷》出世之日,勿負當年之約!」


  話音一落,那邯鍾離愈發狐疑了。心說你楊小雙(系斗陽宗現任宗主)將《天殘卷》一事瞞得滴水不漏,更不知什麼時候與啼紅寺締了約。究竟是什麼「當年之約」……思來想去,苦惱至極。剛要說話時刻,只聽「吱呀」一聲,方才拔劍的那女尼正端著一副筆墨,款款從門口走近。


  「凈衣,送客吧。」


  那慈悲老尼左手一揚,重又閉目打坐。


  「師,師太……」那邯鍾離起身欲要問,眼前忽而一個閃影,被擋住了視線。


  「邯副宗主隨我走吧。師父乏了,要歇息。」那凈衣輕輕將筆墨擱置待客桌上,兩句話說得不帶一絲感情,讓人聽得,隱隱有一種空門冷寂。


  那邯鍾離嘆了口氣,甩手大步邁往門外。


  「凈衣,」


  剛要踏出門檻的女子倏爾身軀一滯,她轉臉看向說話人。


  「三日後你帶上凈蘭幾人,赴那殺鬼大宴。」


  仍舊是不由分說的語氣。


  那女子點了點頭,應了聲「是。」便又要邁步。


  「你心裡定怪我。」


  那女子收回腳。沒有回頭,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門外的大好春光,道,「凈衣不怪。」


  幽幽地一聲嘆息。


  「如此便好,你走罷。」


  而後她終於邁出了這一步。殊不知這一步后,已是人海茫茫,山高水長。


  三日之後。


  中原,莽蒼客棧。


  這莽蒼客棧說是中原第一客棧實不為過。其地處中原大陸版圖心臟之處,周遭商市繁盛,人口密集。中原武林有頭有臉的人物若是說自己從未到過這莽蒼客棧,任憑你是天大的主兒,恐怕亦要落人笑柄。


  當下一老叫花子蹲坐在那鎏金鐵字的牌匾之下,連連妙語。眉飛色舞得,彷彿自己曾經在裡面歇過腳似的。


  「莽蒼客棧哪,有「四奇八怪」。這四奇乃是地勢奇,格局奇,裝飾奇,侍女奇。這八怪嘛,自然是菜怪了……煮老鼠,煮活貓,煮爛蝦,煮……」


  話未說完,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店小二一把將那老叫花子推下了台階,喝道,「走走走走,別礙著門面。」話畢扔給了那老叫花子三大銅子兒,噼里啪啦地,揚起一陣灰土。


  一時間圍聚而來的人兒霎時轟散,不乏笑語者。


  那老叫花子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去撿地上的銅子兒。一個一個地,撿到最後一個的時候,一隻手突然按在了那銅板上面。


  「嘿!哪個臭不要臉的,這銅板是老子的!」


  出奇地,伸手這人,彷彿對劈頭蓋臉襲來的唾沫星子毫不介意。


  「烏派主同一個叫花子計較作甚?他擋了你路,踹到一旁便是。」


  此話一出,忽而一陣疾風掠過。伸手這人眼神一凜,不偏不倚地擋開了身後人這一腳。


  「咳……公子,公子別跟我爭銅板才是,多不值當……」那老叫花子齜牙咧嘴地摳那被死死按住的銅板,心說誰人這般古怪!

  「你們先進去吧,我隨後就到。」


  「是,派主!!……」


  那老叫花子一臉狐疑地盯著該人的臉,細眯了眯眼,忽而眼神一怔。然當該人再次看向他的時候,那老叫花子則滿面愁苦。


  「哎喲公子啊,老叫花子我從小體弱多病,都三天沒吃飯啦……」說罷重重地咳了起來,咳得涕泗橫流。


  伸手這人倏爾鬆開了手,將一錠金子輕輕地壓到了銅板上。連句話也沒說。


  「金,金子!!……謝,謝謝公子哇!!!……」


  那老叫花子登時抓起地上金子揣進懷裡,自是大喜不已。然而欲要再言感謝,卻是再尋不得施金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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