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相逢
熙攘的火光霎時劈開了一條狹窄小道,眾人齊刷刷向來者點頭示意。
一前一後的兩人,漸漸背對火光,面容掩在影廓里,愈來愈深。
門框旁的女子,身軀僵硬有如石像。她怔怔地盯著那個剛巧也在看他的男子。
千言萬語,竟不知從何說起。就這般四目相視,良久,良久……
那張清朗的臉龐,如夢似幻。
無憂失神地注視著他墨黑的發,再笑不出來。
「咳咳……」
小魚皺了皺眉,揚聲道,「大家都散了回去睡覺吧!沒什麼事兒……」說完拍了拍朗風的肩膀,又瞄了一眼門框旁的人兒,暗自嘆了口氣。
一時間火光散去,嘈雜散去,剩下的二人隔著暗夜的黑,都像啞了般,不發一語。
微微的月色,若薄紗,如銀屑,隨意地灑了一地。
他喉結不由得動了一動。
「小憂……」
無憂聽罷身軀一震,打了個徹頭徹尾的寒顫。她窘迫地轉過身,不看身後人。
殊不知兩行清淚,已落得悄無聲息。
「小憂,你不認得我了?」朗風笑問,「七里鄉那晚,我同你分別後被人打暈擄走……逃出來后我去七里鄉找過你……可是……」
「可是他們都死了。」
朗風突然愣住,只覺這句難得的回應異常冰冷。
她語氣的冷靜亦讓自己感到意外。
十年啊。十年韶光飛逝。
無憂低聲苦笑。
「我以為你也死了。」
「…………」
「朗風,你還記不記得,十年之前,七里鄉逢集之時,我同你說了什麼話?」
話音一落,他禁不住愣在原地。
「我說,三水爹爹不肯我拜師學藝,我卻偏要做不夜城女子修仙的第一人……」
「我記得。」朗風忙道,他剛要繼續說下去,卻被突然打斷。
只不過打斷他的,是幾聲笑,沙啞而又無力。滿腔苦澀,彷彿盡融於這笑里……
「以前我最為痛恨邪魔歪道,不曾想這十年,我在他人眼裡,竟一直是自己最為痛恨的人……」
「你不是!」
無憂忽而轉身,仰著下巴,冷冷地睨著他焦急的眸光,嘴角有些戲謔。
「你不會濫殺無辜,更不是什麼邪魔歪道!」朗風一個箭步衝到她身前,緊緊地箍住她的雙肩,但覺刺骨嶙峋,心驚之餘,接著說,「至少在我心裡,你不是……」
一絲暖流,霎時麻痹了她的心口。
正當此時。
「咳咳……」
二人循聲而望,道是方才遣散村民的小魚。
無憂細眯了眯眼,上下打量著來人,眼底閃過一絲驚訝。
「是你……」
那小魚又乾咳了幾聲,上前笑道,「無憂姑娘還記得我?」
她眉頭緊蹙地注視著一臉笑意的來人,眸光很是狐疑。
「無憂姑娘月池救小魚一命,小魚未曾道謝,這廂謝過。」說罷作了一揖,接著說,「月池和墨河之間有一扇封禁之門,當年被我不慎打開,由此卷進了漩渦里。」
「和我同掉入月池的那個白髮人呢?」
此語一出,其餘二人不禁面色一怔。
小魚瞟了跟前臉色陰沉的男子一眼,轉而笑道,「什麼白髮男子?我就發現了無憂姑娘一人呀……」
無憂哼了一聲,道,「你既險中救我,難道沒有看到?」
「是我讓小魚只救你一人。」朗風沉聲說,「他們的目標在你,你被抓到了,只有死路一條。」
無憂「哦?」了一聲,笑問,「你認識他?」
「誰?」
「晉、行、風!」
朗風身軀一震,面不改色,說,「不認得。」他語氣斬釘截鐵得甚至有些聲音顫抖。
中原。
萬毒涯。
「掌門。」
「說。」
「找到她了……」
「在哪?」
「白銀城白銀山……」
風吹雨披著一件素衣,眉頭緊蹙地注視著跟前人,道,「你和亡柳去一趟白銀山,把她帶回來。」說罷輕咳了幾聲。
殘花看得出來,這幾聲輕微的咳嗽聲顯然被極力壓制。
「掌門,萬一她不肯跟我們回來……」
「她肯。」
殘花一怔。
「如今不夜城滿城通緝令,白銀城裡想必也有晉家人在找。她沒有地方可去。」
「可是小憂她性子固執……」
風吹雨嘆了口氣,顏色黯然。
殘花幾番欲言又止,終問,「掌門冒死取走了十二祖巫墓里的巫靈胎,究竟想作什麼……如今巫毒滲入骨髓難以根除,內力又去了近八、九成,這……」
話未說完,風吹雨忽而打斷道,「千里紅最近有什麼消息?」
殘花聽罷緩緩地搖了搖頭,回說,「紅塵客棧近來平靜。除了無名派前些日子弟子暴動……」
「暴動?為何?」風吹雨忙問道。
「自無極被選為代理掌門后,著手處理無名派一應事務。先是稱無量真人神功未成,須要再閉上兩年關,后稱戒律堂無相私通魔教,將其軟禁……」
「私通魔教?」風吹雨霎時笑了。
殘花亦笑了,道,「掌門才在葯缸子里泡了不過一個月就出來,毒老頭要發現了怕是得氣死。」
風吹雨撇了撇嘴,不以為意道,「泡了一個月還不夠?要真泡上什麼七七四十九天九九八十一天,我還不得泡得跟饅頭一樣爛在葯缸里……」
殘花登時啞然,無可奈何地輕嘆了口氣。
風吹雨突然「咦」了一聲。
「你見過向姑娘了?」
「?……」
「你肯定見過了!!」
「…………」
風吹雨一臉篤定地盯著殘花,滿眼嘲笑,道,「你我這麼多年交情,按年紀我算是你大哥了。怎麼,剛才眼神就有點魂不守舍的……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嗤,還裝呢……」
殘花皺了皺眉,深深深深地嘆了口氣。
「你成天嘆什麼氣呀!!」
「掌門,我……」
「你什麼你,有話快說!」
殘花睨了他一眼,嘀咕道,「我聽手下人說,向躍冰削髮入了啼紅寺……」
風吹雨眼底忽地掠過一絲驚訝,說,「啼紅寺的慈悲老尼什麼時候收外派弟子了?」
「向六拳和慈悲師太的師妹慈雲師太是故交……」
又一聲幽幽地嘆息。
默然良久,殘花眼眶泛紅,聲如蚊蠅,道,「掌門,你是我大哥,我沒什麼好瞞你的。向六拳死於我手是不爭的事實,如今躍冰……唉,都是我造的孽。」
「你和亡柳即刻出發去白銀城,我替你去啼紅寺要人。」
「這……」
中原,啼紅寺。
夜已經很深了,萬籟俱寂。
莫名傳來一陣悠遠的木魚聲,「咚……咚……咚……」地回蕩在漆黑一團的寺廟裡,襯得氣息神秘。
原來饒是夜深若此,仍有未眠人。
「師父……」
「勿言。」
禪房內,一鬚髮盡白的尼姑盤膝而坐,正不疾不徐地敲著手心捧著的木魚,身旁樣貌年輕的小尼姑緊緊抿著嘴,分外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跟前人的舉動。
「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何要破例收了那個叫向躍冰的女子?」那老尼姑忽而睜眼,眸光銳利。
那小尼姑點了點頭,悻悻地說,「師父是看在亡去的慈雲師叔的面子上……」
那老尼姑哼了一聲,道,「向六拳當年差點娶了你慈雲師叔。」
「啊……」那小尼姑似乎很驚訝,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兀自嘀咕道,「我怎麼沒聽師姐提過……」
「向家拳未出世時,他向六拳不過一個愚笨的農夫,何以配得上你慈雲師叔?」
「這樣啊……」那小尼姑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道,「慈雲師叔乃是大戶人家的嫡小姐,想來向六拳一介草莽農夫亦是配不上的……可是師父,照您說法,我們就更不應該破例收了向六拳的女兒呀!……」
那老尼姑苦笑一聲,道,「罷了,深更半夜,為師糊塗了,只是誤導了你。」
「誤導?師父何來誤導我?」那小尼姑滿眼疑惑。
「向六拳曾為救你慈雲師叔,斷了手。」那老尼姑頓了頓,神思飄遠,繼續說,「慈雲死前囑我,她欠向六拳一份人情,今生還不了……」
那小尼姑怔了怔,默然不語。
「記著,以後沒有向躍冰這個人,只有凈衣。」那老尼姑道。
「是,師父……」
師徒二人的身影倒映在窗紙上,晃著油燈微光,木魚聲不止。那小尼姑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睡眼惺忪。
「睡去吧。」那老尼姑道。說罷緩緩閉目,表情平和。
那小尼姑伸了個懶腰,起身欲要吹油燈。
「勿吹燈。」那老尼姑淡淡道。
殊不知那小尼姑剛提起一口氣,愣是硬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
「今夜有客人要來,你快些睡去吧。」
「是……」
那小尼姑輕手輕腳地開門,一溜煙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
一聲幽幽地嘆息。
「怎的還不進來?」
那老尼姑聲音縹緲,依舊閉目。
話音剛落,一個人影倏爾穿越房門,悄然無聲。
「慈悲師太久等了。」來人深作一揖道。
「無極差你何事?」
「是關於生死門的事……師父說風吹雨身受重傷,命在旦夕,希望同其餘三大正派聯手,一舉剿滅生死門……」
那老尼姑聞罷忽而大笑。
來人滿額大汗,驚得一動也不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