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血引
「你是不是覺得蹊蹺?」
「是。」
「高大夫居無定所,加之今年冬天又格外嚴寒,他年事已高,一不小心崴在田圃里……或者是我們害了高大夫。」
「何出此言?」
「最後一次向高大夫取葯的時候,我見他面色蒼白,雙目無神,想必是二十幾天來為小憂的病勞累了。」
小魚望著夜色下寂然無聲的泥神廟,沉默良久。
一聲幽幽地嘆息。
「高游鶴誤食仙鶴草,長壽百年,想必大限已至,這般橫死,倒是天命了。」小魚道。
朗風聽罷眼底一黯,沒有回答,心內卻是自責至極。
「我只是好奇泥神廟的七眼蟾蜍。」小魚說,「還有這片土壤,怎會好端端地變成一片死沼。」
「很久以前的事了,你喚我今夜來此,就是為了這個?」朗風問。
小魚緩緩地點了點頭,苦笑道,「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就這麼堵在心裡,著實難受。」
朗風亦笑了笑,說,「這個村莊你比我了解,就像當年的墨河村。」
小魚一怔。
「有一點我不明白。」朗風皺了皺眉,說,「為何不白天過來一探究竟?」
「白天的話……就捉不到七眼蟾蜍了。」
「這話什麼意思……你要捉七眼蟾蜍作甚?」
小魚深深地看了朗風一眼,面色凝重。
「怎麼……?」
「那晚我與你所遇之七眼蟾蜍,體型巨大……」小魚頓了頓,細眯了眯眼,繼續說,「據我所知,七眼蟾蜍的身型只有尋常蟾蜍的一半大。」
朗風「哦?」了一聲,不覺有些疑惑,喃喃道,「巨蟾成精也是有的吧……」
「不可能。」
小魚的語氣斬釘截鐵到讓朗風的心「咯噔」一跳。
沒有夜風,甚至沒有一丁點雜音。就是這般深入骨髓的寂靜卻叫人頭皮發麻。
「七眼蟾蜍的壽命極短,只有一個冬天。」小魚說。
「一個冬天?」朗風滿眼驚訝,「我記得高大夫說,那仙鶴草長在七眼蟾蜍頭頂?」
小魚無奈一笑,嘆道,「或許吧。」忽而眉頭緊蹙,沉吟道,「找高游鶴看病的人幾乎吃了他一顆丹藥就藥到病除,我在想,究竟什麼丹藥如此靈驗……」
一時間二人相視無語,盡皆心事重重地緊盯著暗夜裡泥神廟模糊的廓影。
「我趁你不在的時候察看了裝葯的兩個酒壺。」小魚說。
朗風突然愣住,但聞耳邊又傳來一陣聲音,「我沒告訴你,是怕你疑心。」
「葯有問題?」朗風急問道。
小魚遲疑了一會兒,說,「無憂五根俱復,唯獨不醒,究其原因,似乎只能從她服的葯上下手了。」
「是葯有問題嗎?!」
說活這人,顯然著急不已。
然要回答的另一人,仍是遲疑。
「葯里倒都是極為滋補身體的藥草,但……」
「但是什麼?」
「血腥氣。」
「血腥氣?!」
小魚點了點頭。
「什麼意思?!」朗風滿面震驚道,「你是說小憂的葯里有血?!」
小魚輕嘆了口氣,說,「也不能肯定,說不準是某種特殊藥草的氣味。因為那天晚上高游鶴實在可疑,所以我想再到泥神廟看看。」
朗風心說想不到這世上還能以血煉藥,不過既有以人肉作藥引的先例,以血煉藥,倒也合乎尋常了……他眉頭一皺,下意識地低聲道,「會不會是仙鶴草……」
話音剛落,一黑影倏爾似投射石子般閃過二人的跟前。
「七眼蟾蜍!」小魚大喜,一溜煙沖著黑影消失的方向遁去。
殊不知此時此刻的草屋裡,兩個黑衣人正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床上的人兒。
「少主的事……究竟該不該……」
「先別說。」
「為什麼?」那黑衣人疑惑地盯著身邊另一人,問,「少主已經被全城通緝,若要為晉家洗脫罪責,何不將這妖女直接交給樓嘯天?」
另一黑衣人淡淡地回睨了一眼,說,「晉府被樓嘯天的人圍得水泄不通,你真以為把這女子交出去,就能換來樓晉兩家的相安無事?」
那黑衣人一怔,不明所以說,「那主上要我們儘快找到少主作甚?……」思索片刻,有些難以置通道,「主上要我們保護少主離開不夜城?!」
另一黑衣人「嗤」了一聲,懶洋洋地說,「若是逃跑,勾結魔教、陷害同門,背叛五族誓言的罪名不就坐實了?」
那黑衣人聽罷緩緩地點了點頭,但聞身邊人又說,「因這女子,牽連了晉莫兩家……樓嘯天不惜封鎖整個不夜城也要找到她……哼,果真禍水。」
「嘿嘿……還不是因她身上的不死靈……多少人夢寐以求啊!」
話一說完,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卻越靠越近。
二人相視一眼,即刻隱入了黑暗裡。
「爹爹!!朗風哥哥!!!!……」
「爹爹!娘親喊你回家,我們今天捉了好多小河蝦呀……」
一鼻涕邋遢的小女孩伏在門邊,單露出了兩隻澄澈的眸子,滴溜亂轉地巡視著一派漆黑的草屋。
良久。
「咦……爹爹不是說來朗風哥哥家嘛……」
那小女孩嘟著小嘴搔了搔頭,欲邁步離去。身子剛轉過去,卻僵住了腳。她悄悄回頭看了一眼那塊隔在草屋裡的布簾,總覺得布簾內有一股異常的吸引力。她心跳倏爾加快,一個一個小步躡手躡腳地朝布簾走,眼睛眨巴眨巴,鼻涕止不住得往下掉。
終於。
「啊!!!…………」
一陣尖厲的尖叫聲過後,徒留那布簾凌空亂晃。
影影綽綽,飄來飄去的,是一張慘白的面容。
死沼。
泥神廟。
「朗風,你看。」小魚兩指掰開掌中蟾蜍的嘴,忙喚道。
朗風聞聲憑著微弱的月色,眯了眯眼,朝那蟾蜍的嘴裡看去,登時一驚。
「高游鶴胳膊上的牙痕,應該就是這七眼蟾蜍留下的。」小魚說。
「七眼蟾蜍……是嗜血的嗎?」朗風問。如此一想,那夜出現的七眼巨蟾……不覺有些毛骨悚然。
小魚搖了搖頭,踱步道,「若真像高游鶴說的,仙鶴草原是長在七眼蟾蜍的頭頂,那麼七眼蟾蜍定不是什麼陰邪嗜血之物。」
朗風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不知死沼之下……是否同我猜想的一樣。」
「什麼?」
「高游鶴當年抓了七眼蟾蜍,吃了仙鶴草,那癩蛤蟆通靈性,自懂得反擊,由此咬了人吸了血,體型幾十年間龐大數十倍,繁衍生息……這死沼下,定全都是七眼蟾蜍!」
猶如一記重鎚!
朗風腦海里忽而浮現出一片密密麻麻的景象,胃裡翻攪。他強忍著酸水,皺眉道,「依你之見,高大夫竟是被七眼蟾蜍吸幹了血死的?」
「唉……」
小魚沒由來地嘆了口氣。
「怎麼?」
「我是不相信高游鶴會為了救一個不相干的人血盡而死。」
話音一落,朗風身軀大震!
「你的意思是……高大夫用盡渾身精血,只為了煉製救小憂的幾壺丹藥?……」
小魚聽罷面色一滯,默然不語。
殊不知朗風驚得面色煞白,失聲道,「怎麼,怎麼會……」
不敢相信!
「我一直好奇為何那些重症垂危的病患得了高游鶴的幾顆丸藥便又生龍活虎……」小魚苦笑一番,說,「想必那些丸藥里或多或少都攙了一點血引子。」
靜默。
今晚的月色都被雲霧遮得朦朦朧朧。
然不遠處的村莊,卻陡然亮起一股刺眼光明。
夜靜更闌,何以火光光明若此?
當下小魚和朗風二人不經意地朝那片火光方向望去,霎時嚇得大驚失色!!
火光處,不就是他朗風的草屋么。
「小憂!!!」
…………
寂靜暗夜,這聲呼喚遙遙傳開,喚聲里不知包含了多少的關切與焦灼。
原來,還有人在意。
她痛與不痛,傷與不傷,死與不死,竟還有人在意么……
無憂半靠著草屋門框,但覺四肢酸軟無力。而映入眼帘的火光,灼得她睜不開眼。
火光后,無數雙驚疑的眼眸正將她從頭到腳都打量著。
「哎哎,不是說那小夥子的娘子是個活死人嗎……」
「嗤,這你就不懂了吧。高大夫還沒死的時候,人家找高大夫看過啦……」
「嘖嘖嘖……」
「哎哎,我怎麼瞧著,這姑娘乾癟得跟鬼一樣……」
「噓……」
無憂忽地眉頭一皺。饒是人群中的竊竊私語,但回蕩耳畔,竟似昊天玄雷般直要震破耳膜。她下意識地眯了眯眼,不發一語,只是與火光后的人兒對視。不經意地將目光落在了一個怯生生躲在人後的小女孩身上。
「娘親……爹爹和朗風哥哥去哪了,怎的還不回來呀……」
「噓……小孩子,別說話!」
殊不知「朗風」二字猶如暴擊!
無憂大腦空白地盯著那小女孩,眼神似要將其穿破。
朗風……
朗風?……
怎麼可能!!
就在眾人紛紛私語之際,那倚在門框處形同鬼魅的女子忽而爆發出一串大笑,瘋狂至極。
「娘親,我怕……」
「乖,墨墨……你爹他……」
該女子話未說完,突然有人喊道,「村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