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更露
更深露重。
燃起的火堆后,是一張啃著白面饅頭的哀怨人臉。
無憂佯作不經意地瞟了瞟身邊人幾眼,暗自嘟囔道,還說穿過幾條古道就到即雪鎮了呢……都走了一天了穿了那麼多條,怎麼連個即雪鎮的影子都沒瞧見……再看看手中乾巴巴的饅頭,頓覺味同嚼蠟,禁不住深嘆了口氣,心想要是有個什麼野鳥野雞野鴨野兔的也好哇……
「大師兄,」她輕聲一喚,正撥弄火堆的男子登時一怔,滿臉的心事重重亦隨即消逝。
「應該快到了。」蕭肅不必猜,無憂這句話已經問了幾百遍了。當下笑了笑,睨著她道,「怎麼一點耐心都沒有?你不是一直想去玉龍雪山找心月嗎。」
幽怨的眼神被雷擊般地顫了顫,無憂臉頰通紅,閃爍其詞道,「什麼沒有耐心,什麼一直想去,我,我就是想看看樓師兄他的傷好了沒,看他過得好不好……」聲音逐漸小了下去。
「小憂,」蕭肅劍眉微皺,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緋紅的臉頰,眼波一顫,問,「你有沒有想過,萬一我去地牢,是為了殺你呢。」
波瀾不驚的話語。
波瀾不驚的俊逸面龐。
無憂突然笑出了聲,似沒有一絲吃驚,道,「那你為什麼不殺?」
男子的波瀾不驚頓時僵硬。
「或者說……」無憂的笑靨一冷,即刻轉化為滿腹狐疑,「師父為何同意讓大師兄帶我去玉龍雪山?」其實她也想過師父有可能因為信任大師兄,所以放心讓他帶她去玉龍雪山。可是,可是要去的地方偏偏是玉龍雪山啊!
一連五年,原來以前很長的六年,現在只剩一年了啊……
不經意勾起的一抹苦笑。
「我從不輕易答應別人任何事。」男子眼神滑過一絲落寞,語氣極其平淡,「我也想過食言。但是如果我真的食言了,你不會失望嗎?」言下之意……
無憂怔了怔,心口一熱,吞吞吐吐道,「難道,難道師父會因為怕我失望就答應了你?」說完暗罵自己真是控制不住的嘴硬。
蕭肅笑了,眼波如水,星眸里倒映著跳躍的火光,淡淡道,「你太多疑了。想得太多有時候不是一件好事。」
無憂聽罷一副恍然的表情,作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隨意說,「大師兄,倘若一夕之間,這世上獨剩了你一人,你還能相信誰?」頓了頓,搖頭道,「不對,也不是不相信。哎算了,我說不清楚。反正就是感覺只要有人對我好,我就受寵若驚的。」
一番推心置腹之語。殊不知身旁男子眸光驀然變得恍惚,眼帘似拉開了一幕幕塵封往事。
或許都是孤獨的人吧……
無憂莫名其妙地瞅著悲喜不定的男子,懵懂地問,「大師兄,你小時候生活在不夜城哪個鎮上?父母身體康健?有其他兄弟姊妹嗎?……」一連串詢問底細,噼里啪啦,幾乎不留一點喘息餘地,見他靜默不語,撅了撅嘴,泄氣道,「想吃七里鄉的甜瓜了。」卻不肯提起那些早已消失世間的人。
難以釋懷。
「我是孤兒。」蕭肅淡淡道,「師父把我從荒野撿了來。」
無憂瞠目結舌地結巴道,「那,那我怎麼都沒聽說過你……」心想莫非城主是大師兄的義父?可樓師兄沒說他還有個哥哥啊……
「是我不肯留在夜宮。」此語一出,她的疑雲登時散了大半。
「那你活了這麼多年都漂泊在外?」無憂下意識地反問道,轉而喃喃自語,「一個人的日子挺孤單的……」忽而聯想起自己剛離七里鄉的那段時光,一股酸澀,油然而生。
「為什麼喜歡心月?」沒由來的一問,身旁兀自仰頭喝水的女子登時被嗆了個措手不及。
「咳,咳咳……」無憂涕泗橫流,說,「你,大師兄,你說什麼?」忙不迭掩飾住自己的窘迫。
「月池邊那晚,」蕭肅好笑又好氣的盯著她道。
「月池邊?」無憂故裝失憶地苦思冥想,說,「什麼月池邊?哪個晚上,哎唷我這幾天沒睡好,記不清了……」說完深知臉紅到了脖子根,渾身燥熱。
「噗嗤」一笑。
「你啊,」蕭肅無奈地搖了搖頭。
欲蓋彌彰的心事。
「大師兄可有什麼難言之隱?」無憂察覺到他重又緊蹙地眉頭,小心翼翼地問道。
回過神的男子一怔。
一縷夜風夾雜著清冷的露氣。
「師妹落在水虺嘴裡的斷劍……」蕭肅定定地望著亂舞的火舌,驀地從衣袖裡抽出了一把樣貌古樸的劍身,眼底滑過一絲陰寒劍光。
就這般凜然指向身旁女子的咽喉!
荒無人煙的密林。
斑斑碎銀的草叢裡,一個徐徐倒下的身影,驚起了一灘露水。
四散飄零。
十二夜宮,黃昏。
偌大個房間內,充斥著無形內力。
須臾,滾滾內力消失之後,伴隨著一聲輕輕的嘆息。
「師兄,小小他……」來回踱步的盧有魚見樓嘯天皺眉撥簾而出,趕忙迎上前問道。
意料之中地。
「家派比試之後,安排下小小的後事吧……」男子撫額落座,聲音疲憊,鬢角微微泛白。
「這,這……」盧有魚驚愕地踉蹌倒退,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道,「怎會這麼嚴重……這幾年不都好好的嗎……」隱隱淚光。
「秦冰師弟和秦清師弟都當場死在了白芙兒的漱溟神功之下,小小能撐那麼多年,已經是奇迹了。」樓嘯天似亦在強忍心中悲愴,安慰一旁的盧有魚道。
「當真別無他法了?」盧有魚哽咽道,「小小要不是替我擋了一掌,也不會……」
寂靜的房間內。
一人掩面痛哭,一人默不作聲。
「今年的家派比試,換你主持吧。」良久,樓嘯天囑咐道。
矮小男子忽然住了哭聲,「咦」了一句,兩眼放光,道,「藏經閣里的《古朔志》不是記載了一種續命草嗎!!」思索片刻,旁若無人地自言自語說,「我去藏經閣里翻翻,續命草,續命草……」
那樓嘯天眼睜睜地看著眼前矮小男子風風火火地破門而去,只餘下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
十二夜宮,日出。
一年輕男子手執白卷,哈欠連天地走過一派漆黑的房門。
穿過抄手游廊。
穿過垂花門。
如潮水般的困意,鋪天蓋地。
他不耐煩地邁著步子,忽地眼前閃過一個人影,驚叫道,「誰!!」
赫然睜大的雙眼,眼帘內,是那張笑嘻嘻的臉龐。
「是你啊……」莫承才見苗泠泠一臉堆笑,方才的警醒頓時無影無蹤,又一個哈欠接踵而至。
苗泠泠「嘿嘿」一笑,道,「莫師兄可是擬好了家派比試的名單?」滴溜亂轉的眼珠子。
莫承才聽罷一個哈欠僵滯在嘴上,口半張道,「你,你問這個幹什麼?」說罷左手往身後一別,瞪眼說,「你,你可別想打什麼鬼主意啊,我這才擬好了一份,還沒整理全呢……」
「哎唷瞧莫師兄說的什麼話,」苗泠泠打趣道,「我就想問問,莫師兄你可知議事堂有什麼暗室暗道啊……」
莫承才登時連退幾步,愕然道,「我可不知道議事堂有石室啊!!……」
苗泠泠一副「哦……這樣啊……」的恍然表情,心說搞了半天向躍冰被關在了議事堂的石室里啊……即刻眼冒精光,挑眉注視著一臉狐疑的莫承才笑道,「莫師兄啊,家派比試的名單上肯定有我吧?」
「當然有你啊,你不是自己要參加嗎……」莫承才清醒了大半,愈發覺得眼前人有一句每一句的甚是可疑。
苗泠泠緩緩地點了點頭,裝不經意地問,「肯定也有向躍冰吧?」
「你,你怎麼知道。」莫承才簡直驚訝得下巴都掉了。
「真有啊?!!」苗泠泠亦吃驚道,顯然莫承才的回答不在他猜測之中。如此一說……「向躍冰被放出來了?」
莫承才立馬搖了搖頭,道,「我,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城主推選了向躍冰?」苗泠泠疑惑道。心說她現在跟個活死人一樣,為什麼……
莫承才啞然,指著苗泠泠道,「你,你,你!!……你偷看我的名單!!!」
苗泠泠嗤笑了一聲,翻了記大大的白眼,心說套你話都套出來了,還偷看你什麼名單……想了想,又問,「樂正昂也被推選了吧?」一條繩上的螞蚱。
誰料。
「倒是沒有看見樂師兄的名字……」莫承才小聲嘀咕道。
殊不知再小的聲音,也全然落到了苗泠泠耳朵里。
「向躍冰被推選了樂正昂卻沒被推選,晉柳兒被推選了小丫頭片子居然也被推選了,奇怪啊……」苗泠泠摸了摸下巴,眉頭深鎖。
一聲乾咳。
苗泠泠霎時抬頭而望,但聞莫承才臉紅道,「苗,苗師弟,你,你好好準備比試……千萬別受傷,我,咳,師兄我會擔心的……」
話音一落,年輕男子一溜煙消失在了深重的黑暗裡。
這就更奇怪了啊!!!
一地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