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三天
三天後。
早食一宮,浣溪別苑。
今年寒水門三試新招了三名女子,史無前例,但終歸男女有別,要一群大男人成天拘手拘腳地跟天仙兒似的小姑娘朝夕相處,年輕氣盛,不動歪心思是假的。考慮到特殊情況,盧有魚專門派弟子將荒了多年的浣溪別苑清整出來,正好和師兄弟的住處遙相隔開,除去隅中打雜的無憂,晉柳兒和向躍冰現下就住在浣溪別苑裡。
和往常沒什麼分別的清早。
劈柴,練功,吃飯,休息……
晉柳兒魂不守舍的,獃獃地注視著銅鏡里的自己。唇紅齒白,杏臉桃腮,眉宇間的稚氣襯著一雙靈動的眸子,可是這眸子卻無緣無故地黯淡了三天。
「有心事?」
晉柳兒轉臉一看,原是剛沐浴回來的向躍冰,當下只見她頭髮濕漉漉地散亂著,褪去一身俠女裝扮,一襲素衣,像極了氣質親切的大姐姐,抿了抿嘴,小聲嘀咕說,「說不明白…」不自覺地低頭玩起了手指。
「他不理你了?」向躍冰打趣道。她甩了甩剛收回來的衣裳,滿是蒸騰的太陽味道,兀自地在床鋪疊開來。
「哪有…」晉柳兒毫無底氣地反駁道。腦海里不禁浮現晉府深夜少年客氣生疏的眼神…鼻子一酸,眼眶泛紅。
「你說的那個卓哥…」向躍冰像是思索什麼似的遲疑了一會子,驀地靈光一閃,道,「你喜歡的是你哥哥晉行卓?」語氣里沒有一絲震驚。
晉柳兒卻出奇地失聲喊道,「你胡說!」一張精緻的臉蛋蒼白至極,眼波的顫抖早已掩飾不住,「他不是我哥哥……」意識到自己反常的失態,聲音逐漸地低了下去。
「雖說是收為義子,但認的兒子也是兒子啊。他是你哥哥,毋庸置疑。」向躍冰淡淡道,彷彿對女孩的激動無動於衷。自欺欺人,豈不愚蠢?
晉柳兒默不作聲,良久,幽幽地嘆了口氣,愁眉苦臉,道,「爹小時候把他領回來,我見到他,還以為是個小乞丐,髒兮兮的……」唇角驀然揚起一抹笑意,頓了頓,又道,「他什麼事都讓著我,我闖了禍也幫我擔著…我記得我有一次把爹最心愛的瓶子打碎了,他非說是他和小廝玩鬧不小心蹭到的,結果就為了這事,他還挨了爹爹一頓打,被罰了三個月……」零零星星的片段,如潮汐般湧現后消退,感動,心酸,甜蜜,委屈……一剎間五味雜陳。
「你和樓師兄已經定親了。」向躍冰短短一句,登時打破了晉柳兒所有美好的想象。適才沸騰起來的血液,瞬間結冰。
晉柳兒哼了一聲,撇撇嘴不在乎地說道,「那是我爹和他爹兩個人一廂情願的定親,真要成親的話讓他們倆自己成去吧!」
向躍冰倏爾一笑。
晉柳兒滿臉狐疑,凝視著她,問道,「躍冰姐,你笑什麼?要是你的爹爹非要你嫁給一個你根本不喜歡的人,你願意啊……」
向躍冰聳了聳肩,無奈地搖了搖頭。
「唉!……」晉柳兒渾身癱軟地趴在梳妝台上,擺弄著好不容易從苗泠泠那裡要過來的水胭脂,淡硃色脂塊凝結,顫動若水般透明,一股馥雅馨香,聞之難忘,她用指尖挑起一點兒,輕敷唇上,頓覺一陣冰涼。
女為悅己者容。
「那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你也敢要?」向躍冰整理好衣物,不經意瞥到晉柳兒手裡的胭脂盒,嗤笑道,語氣很是譏諷。
「我看啊,你跟苗大哥就是水火不容,兩個冤家!」晉柳兒朱唇輕啟,笑眯了眼,她「咦」了一聲,忽然兩眼精光地盯著向躍冰問道,「我發覺啊,有苗大哥的地方肯定不會有你,躍冰姐,你是不是在躲著他?」
向躍冰哼了一聲,不屑道,「誰躲他了,明明他惹人厭,見了就煩,還整天弔兒郎當的,像和每個人都很熟一樣,廢話多,不三不四,不知廉恥……」
晉柳兒饒有興味地眨巴著眼睛,聽得一絲不苟,嘴邊的笑意愈來愈深,她見向躍冰沒有絲毫住嘴的意思,輕聲打斷道,「一提到苗大哥,躍冰姐你的話……就莫名其妙地變多起來了呢。」
向躍冰登時住嘴,斜睨了滿臉無辜的女孩一眼,沒好氣地說,「莫名其妙,」頓了頓,繼續說,「你有空還是多擔心一下你的樓師兄吧!」
晉柳兒吐了吐舌頭,隨意道,「有人擔心著呢,不缺我一個。」說罷不禁皺起了眉,話說自己三天都沒見到無憂了,奇怪…到哪撒歡去了……轉念大驚,失聲驚呼道,「不會跟去了雪山吧!!」
人未去雪山,心卻早早扎在了雪山裡。
午夜夢回,大雪飄飛。那少年一襲荼白,彷彿和鋪滿天地之間的雪白都融到了一起。
離她越來越近的,是他溫熱的鼻息和澄澈的眼波……
而一旦夢醒,眼前又是無窮盡的漆黑。
無憂怔忪地歪在牆角,濕臭的稻草內穿梭著一應蟑螂老鼠等不見天日之物,怎樣形容這種感覺,暈暈沉沉,渾身酥軟,連眼皮都抬得吃力。她亦是和蟑螂老鼠在這地牢里作伴了三天三夜。
沒有力氣呼救,天旋地轉。
窸窸窣窣的,除了從她腳跟摩挲而過的老鼠,還有地牢口兩個紋絲不動的人影。
隱約有貓慵懶的叫聲。
「嘿嘿」,一瘦長人影幽幽地笑道,「想不到你居然把她擄了來,就不怕樓嘯天知道嗎。」
「樓嘯天?」另一粗獷人影語氣輕蔑地反問說,「他樓嘯天不過是晉連孤手上一個被拋棄了的棋子而已。」
「嘖嘖嘖…」瘦長人影似在讚許,「秦大長老威風啊!」
「哪有你趙平威風!」粗獷人影冷哼了一聲,接著道,「我秦家既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又為何跟晉連孤那廝……」
「哈哈!」瘦長人影仰天一笑,道,「逢場作戲,秦長老你也相信?我如若不深探虎穴,怎知虎穴里是不是真的有虎?」
靜默一會,那粗獷人影道,「你用不死靈煉九幽鬼蠱…」遲疑了片刻似在思索些什麼,「太浪費了吧?不是傳說鳳麟龍骨……」
那瘦長人影「嘿嘿」一笑,心知肚明,道,「我只是需要一丁點不死靈的血而已。秦大長老不必擔心,這千年道行嘛……我是不會跟你搶的。」
「你可從晉連孤口裡探出鳳麟的什麼下落?」粗獷人影迫不及待地切回正題。
瘦長人影沒有說話,良久,緩緩道,「我倒是沒發現晉連孤這老兒有任何要找尋鳳麒的痕迹,反而……」
「反而什麼?」
「他晉連孤重回寒水門,脫胎換骨,秦大長老你又不是不知道。」
「哼……」
…………
殊不知牢中人聽完二人一番言語早已大驚失色!
十二夜宮,隅中。
后膳堂內,擠著烏泱泱的一堆嬤嬤,正中是眉頭深鎖的莫同憶和莫承才。
「三天三夜,一個活生生的人你們都看不見?!」莫同憶怒喝道。
眼皮底下的嬤嬤們面面相覷,甚是尷尬,不知誰接了一句,「天天忙得跟鍋里的螞蟻似的,誰能單掐一塊心思給一匹拴不住的野馬呀……」
為首的元嬤嬤「噗嗤」笑出了聲,連忙捂住了嘴,勸慰跟前暴怒的女子說,「這丫頭素來野慣了,說不定去哪玩兒不想回來,就多呆了幾天,莫大小姐你別生氣,氣壞了身子可不好。」
莫同憶冷冷環視了一眼,心說除了玉嬤嬤,都是些死乞白賴好吃懶做的老婆子!玉嬤嬤在的時候還能管管…當下嘆了口氣,眼底滑過了一絲黯然,轉臉問身旁的莫承才道,「讓你問其他師兄師弟,可有最近見過小憂的?」
莫承才搖了搖頭,忽又點了點頭。
莫同憶登時打了他一巴掌,氣道,「到底有沒有!」
「苗師弟說他三天前還見過小憂呢。」莫承才搔了搔頭,漲得滿面通紅。在一群嬤嬤前被打了一巴掌,多不好意思啊……
「三天前?」莫同憶反問道,眼中滿是疑惑,「三天前具體什麼時候?」
「好像是…好像是……」莫承才咬了咬下唇,努力地回想方才苗泠泠連珠炮一番的話,驀然精光一閃,道,「三天前夜裡四更天的時候,苗師弟說出去撒尿的時候…」見眾嬤嬤聽了「撒尿」二字忙掩面偷笑,莫承才登時乾咳了幾聲,紅臉硬著頭皮接著說,「苗師弟夜裡出去方便的時候遇到了小憂。」
三天前,四更天,日出宮,月池旁……
莫同憶暗自嘀咕了幾句,瞬間恍然,低聲驚呼道,「這丫頭該不會自己去雪山找玉嬤嬤了吧!」說罷甩袖要走,強自鎮定了片刻,吩咐眾嬤嬤說,「你們先下去吧,別人如果問起,就說不知道。」
事實上她們也真的不知道。
待后膳堂內烏泱泱地散盡。
燥熱的空氣霎時變得清爽。
「承才,」莫同憶定定地看著一旁低頭嘟嘴的莫承才,神色凝肅,說,「你趕緊帶上幾個師弟,沿路去玉龍雪山找找。我怕小憂一個人出點什麼意外。」
莫承才應了聲「是,」隨即退下。
三天啊,就算一天也可以出很多變數,何況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