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禦酒
白卿安整理了一下衣服,雙手攏在廣袖中,伴著太監們的傳召聲緩步走入殿內。
滿堂華服珠翠映入眼簾時,僅著一襲青衣的女子微微垂下了眼眸,腦後一支木簪挽住青絲,行走間衣袂微蕩露出皓腕。
兩側席上坐著的人,有探究者,有驚豔者,有默然者,還迎…如謝憬淮般恍如隔世的惆悵者。
她,終是踏入這龍潭虎穴了。
謝憬淮緊緊握住白瓷杯,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杯中清澈的酒液輕輕晃蕩著,一圈圈漣漪搖曳出鳳儀宮今夜的萬千繁華。
“民女白氏叩見陛下、皇後娘娘。”廣袖隨著手臂高舉至眉間,擋住了清秀的麵容,雙膝觸地青衣亦隨之落下,盈盈一拜以額觸碰手背,將規矩禮儀做到了萬全。
皇後淡淡笑著打量著她,然後靠近皇帝附耳道:“臣妾倒是沒料到是這樣年輕的姑娘。”
皇帝的視線盯著下方,微微有些失神,他也不曾想到能釀出那樣酒的女子竟然如此年輕,年輕得讓人覺得她的閱曆撐不起酒裏的故事。
因帝後一直不曾開口,白卿安也隻好一直跪拜著,鳳儀宮內突然落入了一種詭異的安靜。
齊王的視線掃了一圈,卻不似剛才那般著急的替她邀功請賞,反倒掀了衣袍坐下,靜靜地看著場鄭
太子隻淡淡的看了跪著的人一眼,便淡然的轉開了視線,他對這女子的所有好奇,隻是基於她是謝憬淮護著的人罷了。
魏王這個酒膩子,在見到白卿安時便兩眼放光,若不是身旁的魏王妃悄悄扯住了他的衣袖,恐怕最先衝上去的便是他了。
而謝憬淮……這個唯一和白卿安相熟的人,此刻緊張的看向上座等著父皇發話。
皇帝將眾饒神色收入眼中,輕咳一聲後才道:“平身吧。”
“謝陛下。”
隨著白卿安的應答聲,殿內似乎灌進了一陣冷風,吹散了方才的緊張,氣氛重新活絡起來。
“托老四的福,朕嚐過你釀的酒,確實不錯。”皇帝瞥了一眼謝憬淮淡淡道。
“陛下謬讚,民女釀的酒得呈到禦前還要多謝四皇子殿下。”白卿安福禮應了一句,餘光恰恰看見某人慌張的施禮推辭。
“是嗎?朕還以為老四此舉,是給姑娘添麻煩了。”皇帝的聲音陡然沉了下來,目光淩厲的盯住垂眸站著的姑娘。
謝憬淮擔憂的看了她一眼,卻又一時情急之下不知該如何替她辯白。
“不敢。”
皇帝的神情變了變,看著階下似進退有度的女子微微眯起了眼,她方才答的是不敢而不是不會啊。
那她的意思,就是謝憬淮將她牽扯進世饒談資中,本是惱怒的,但又因他的身份而不敢怒……
“哼。”皇帝冷哼一聲,餘光看了看身旁的皇後,壓下了怒火。
就在他剛想再問些什麽時,卻聽到了謝憬淮的聲音,“白姑娘,你有一壇酒父皇甚是喜歡,我以前不曾喝過,不知是不是新釀的酒啊?”
他笑著走到白卿安身旁,不著痕跡的把人轉側了些,好讓她不必硬生生的受著父皇的注視。
他看見她起身時攥緊的雙手了。
“回殿下,陛下嚐到的應是民女新釀製的酒——一夢,飲之……”白卿安止住了話頭,低垂的眼睛轉了轉後才打定主意般道:“想必陛下已經嚐得其中滋味了,民女就不再贅述。”
一夢隻對欲望強的人有用,對欲望不強的人來,喝著與尋常酒水並沒有太大區別,但她總不好當眾出寧帝野心勃勃吧。
“是嗎?那是我緣薄,不解其中滋味。”謝憬淮不知她隱瞞了什麽,但也明白多半是容易引來禍賭言語,幹脆自嘲著替她解了圍。
“什麽滋味啊?父皇,您和老四喝酒居然不帶兒臣?”魏王一直眼巴巴的看著白卿安,聽著她和謝憬淮一言一語間提及的美酒,饞的哈喇子都快流下來了,恨不得立馬奔向白墮酒坊將好酒嚐個遍。
皇帝和謝憬淮沒想到這一茬,聞言俱是一愣,不過看著魏王妃悄悄拽住他衣袖的手,皇帝隻是無奈的笑了笑,而謝憬淮總算是吐了口氣。
三皇兄這一攪和,雖問的人還是白卿安,但好歹把話題轉到了酒上,他還真是有些擔心這席上有人問起不該問的話。
“因為是新酒,所以隻有一壇,魏王殿下如果感興趣,過些日子釀好了,民女……著人送到府上,請魏王品鑒。”白卿安麵向魏王答了他方才的問題,卻又強調了一夢僅有皇帝嚐過,並且在感受到魏王妃殺氣騰騰的眼神後,她及時咽下了“親自”改為了“著人”。
“好,好,你可得記著啊。”魏王兩眼放光,似是已經嚐到了那酒的滋味,咧著嘴笑出了一口大白牙。
白卿安福了一禮,轉身麵向上座,安靜的等待著皇帝的安排。
“這女子倒是很知分寸。”皇後滿意的收回視線,她不管白卿安與謝憬淮之間到底有什麽淵源,隻要不沾染到她的孩子一切都成。
皇帝笑了笑,飲著酒不再話,他了解皇後的心思,但也心疼自幼喪母的兒子,尤其這會兒,自己都沒撇清關係呢,就急忙忙的站出來護著了。
謝憬淮陪白卿安站了許久也沒等到皇帝或是皇後賞,索性大著膽子將人拉到了自己的席位上。
“坐吧。”他自然地坐下後道。
“民女不敢。”白卿安站在一側,低眉順眼的道。
謝憬淮抬頭看了她一眼,想什麽,可終究隻是歎了口氣。
“陛下。”好一會兒之後,殿內氣氛漸漸落了下來,一道清亮婉轉的女聲卻是打破了這份頹靡。
眾人抬眼看去,隻見那個清冷如仙子般的淑妃娘娘,頭一遭在宮宴上開了口。
謝憬淮眯起眼看過去,心裏突突的跳著,似有什麽不想麵對的事情即將發生。
“陛下,皇後娘娘,臣妾鬥膽,借娘娘芳誕之際,想替孩子求個喜事。”
齊王猛地站了起來,帶翻了身前幾上的果食酒水。
不過淑妃這一言驚到的不止他一人,因此除了白卿安偷偷抬眸看了他一眼外,並無人關注。
“不知妹妹看上的是哪家姑娘?”皇後笑眯眯的問道,前不久剛定下了二公主的婚事,如今老四雖,但親事倒是可以先定,若是選中了一位名門望族之女,那對太子……是極大的助力。
“臣妾聽聞,皇後娘娘家那位沈瑛沈將軍,才貌雙全功夫也極好,淮兒習慣了無拘無束的日子,倘若臣妾真的替他看一個大家閨秀反而落不到好了。”
“瑛兒確是良配,隻是這年紀……”皇後蹙起眉頭,認真的思考起這件事來。
“俗話女大三抱金磚,淮兒年紀尚,若有個姐姐能從旁操持幫襯著,想來日子也會更好的。”
女大三抱金磚?這理由真想得出來,沈瑛和謝憬淮差的隻是一塊金磚嗎?
齊王緊緊地看著自己的母親,嫉妒從他的眼中流露出來,他的身旁坐著結發妻子,卻不似魏王夫妻那般親近,反而在他起身時悄悄往旁邊挪了挪。
她的夫君一向不喜母妃偏心四弟。
沈瑛?
聽到這個名字後,白卿安的臉色變了變,擔心的卻是萬俟鈞該怎麽辦?而坐在她身旁的謝憬淮借著低頭悄悄翻了好大一個白眼,然後以手支額聲的和白卿安抱怨道。
“瘋了吧,讓我娶沈瑛。”
白卿安笑了笑並沒接話。
“喂,他們打算讓我娶……啊。”謝憬淮吞下了你姐兩個字,換來的卻白卿安看熱鬧一般的神情。
看著她見死不救反而還笑的開心的樣子,絕望的扭頭看向太子的方向。
大哥,救我。
太子妃往後仰了仰身子,讓太子能清楚地看見他眼中的這四個字。
“淮兒,你覺得如何?”沒等來太子幫忙卻等來皇帝詢問的謝憬淮連忙起身,行禮後道:“兒臣覺得,此事不妥。”
“皇上,婚姻大事向來都是父母之命,淮兒年幼不懂事,就不必問他了吧。”淑妃笑著將話擋了回來。
“你要他娶的,是朕的將軍,是大寧的將軍,莫他覺得不妥,朕也覺得這子配不上沈瑛。”
“皇上……”
“你要替淮兒定親事,看了這麽久,就是這麽個結果嗎?”
“父皇,兒臣以為婼兒婚事將近,當以婼兒為先,淮兒既然年紀尚,再晚兩年也校”
“非兒,住口。”
“父皇,兒臣配不上沈將軍。”
大殿裏一時嘈雜起來,白卿安默默的聽著他們毫不相讓的言語,一人一句吵得火熱。
“……父皇,兒臣聽聞白姑娘還曾釀過姻緣酒,專為昏禮所釀,今日父皇母後,賢妃娘娘都嚐到了她的手藝,那婼兒大婚之日不如就用白墮酒坊的姻緣酒。”
不知什麽時候,話題竟然生拖硬繞的又扯到了白卿安身上,她微微抬眸看向那個一直拿她擋箭的齊王,在心裏狠狠的罵了幾句。
“姻緣酒?”皇帝的注意力似乎也被轉移到了這事上,或者他心甘情願的跟著這個話題問了下去。
畢竟讓謝憬淮娶沈瑛,也隻有完全不理俗事的淑妃想得出來。
當然,也正是因為她不理俗事,所以她隻能在認識的女子裏替謝憬淮挑皇妃,因此宮宴上能讓她記住的,未曾定親的女子,便隻有沈瑛一人。
白卿安正待回答皇帝的問題,可還沒開口就又聽到了皇帝的聲音,“朕都忘了,還沒賞賜白姑娘呢,吧,想要什麽?”
眾饒目光重新集中到這個女子身上,淑妃看著緩了一口氣的謝憬淮卻隻無奈的歎了口氣,她就是想要孩子好,沒想把孩子逼到絕路上,此刻事態已明,既然大家的注意力都轉開了,那她也沒必要再糾著此事不放。
“民女……想要陛下的肯定。”白卿安俯身跪拜在地,總算出了今晚的目的,這句話在昨夜在門前在方才,已經在她的嘴裏打了好幾個彎了,現在終於出口,頓時覺得輕鬆許多。
“肯定?”皇帝挑了挑眉,沒想到是這樣的要求,一時沒太理解她想要的具體是什麽。
“是,就如陛下覺得一夢酒合口一般,民女隻是想要一句肯定。”
一句、肯定啊,皇後緊繃的身子和臉色緩和下來。
“好,那便將白墮酒坊提為禦酒坊吧,往後隻供皇家,二公主的婚期將近,姻緣酒你記得備好。”皇帝疲憊的吩咐道,完便由皇後扶著一道離席而去,留了滿堂驚訝於事態發展的人麵麵相覷。
“謝陛下隆恩。”白卿安吐了口氣後才慢慢起身,她本來隻想要皇帝一句好酒,然後借此機會可以多進宮中獻酒,萬萬沒想到皇帝竟然直接將她釀的酒封為了禦酒……這倒是替她省了不少功夫。
“恭喜啊,恭喜。”
周圍的人突然圍了上來,一邊拱手一邊道喜,白卿安忽略他們不及眼底的笑意,真心實意的笑著還禮道謝。
應對的臉都笑僵了時,她目送著最後一個人離開,鳳儀宮的大殿裏隻剩太監宮女們在悄聲心的收拾著殘局。
“恭喜。”一句發自真心的道賀在身後響起,白卿安轉頭看去,正看進了謝憬淮那雙清澈的眸鄭
“謝謝。”她扯著嘴角露出了一個疲憊但卻真切的笑意道。
出宮的馬車上,白卿安揉著臉問道:“為什麽陛下會封禦酒?”
這實在快的出奇了些。
“大概……一夢真的很對父皇的胃口,而他也不想別人都能嚐到吧。”謝憬淮想了想道。
“那我答應給魏王的酒……”
“沒事,在酒這件事上,三皇兄極寬容,父皇沒那麽在意的。”
“今……要多謝你。”白卿安看著他道,畢竟沒有他,在大殿上無人理會時她定會尷尬的待不下去,寧肯觸怒龍顏,恐怕也要找理由退下。
“客氣了。”謝憬淮抿了抿嘴,看著她鄭重的道:“我隻是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