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沈瑛
白馬青衫走前,紅馬白衣在後。
“你為什麽要來幽州?”萬俟鈞喝了一口水後趕了上來,清澈的眼睛裏映出白卿安有些溫柔地神情。
“我來找我的家人。”她看著遠方笑著回答道。
“你有家人在這啊……原來如此。”萬俟鈞在身側低低的了一句,不過白卿安沒太注意。
她本來今一早就出了門,誰知剛出城不久這人就跟了上來,見麵就給了個饅頭,於是隻好迎著朝霞一同踏上去往幽州的路。
“你呢?怎麽會在大寧?”想了想白卿安還是問了一句,這些年雖沒聽大寧與鮮卑有戰事紛爭,但也沒好到兩方人民會到對方土地上遊玩的地步,而且萬俟鈞的漢話得實在太好了,要不是他的濃眉大眼高鼻梁,恐怕根本沒人能一眼認出他非本鄉人。
“你真的一點都不知道我?”萬俟鈞看了過來,眼裏似有因她而起的傷心與失落,“那你總該知道慕容祁吧。”
“慕容祁?”白卿安再次開始在記憶中搜尋這個名字,萬俟鈞也不催她,隻在一旁安靜的等待著。
“哦!我想起來了,你們的太子。”她終於在萬千繁雜的信息裏想起了有關這個名字的信息,這一點還得感謝謝憬淮。
“太子?哈哈,也可以這麽。”萬俟鈞笑了,然後在她不解的目光中解釋道:“我們和你們大寧不同,真正的掌權人是看誰能戰到最後,不是他是太子他就真的能坐穩這個位置了。”
白卿安看著他認真敘述的側臉,將心思放遠了去,突然間想到了那個看似混跡江湖實則卻在肅清朝野的人,他會不會也有這個想法?或者,他現在到底在替誰辦事?
“喂,你想什麽呢?”萬俟鈞見她沒反應,便抬手在她眼前揮了揮。
“那你想做……”白卿安想著謝憬淮的事,下意識間便問了出來,卻又猛然驚覺麵前的人是萬俟鈞,便趕緊住了口。
“我想什麽?”萬俟鈞笑著看她,卻沒再等到她開口,幹脆就自顧自的了起來,“我想不想成為可汗嗎?”
他的聲音裏沒有欲望,更沒有對權勢的貪戀和渴望,似乎真的隻是在考慮自己想不想而已。
“你想嗎?”許是他帶給她的感覺太過純粹,讓她時不時就想起明溪,忍不住便接了一句。
大漠的風吹在臉上有些生疼,她的冪籬早被掛到了馬背一側,她寧肯曬會也不想滿地賽著風去追冪籬了,因此今的白卿安臉上隻蒙了一層薄紗,用以微微擋去肆虐的風沙。
而許久後身側才傳來他的聲音,他:“我不知道。”
白卿安愣了愣,權勢、富貴、生殺大權,這些難道不夠有吸引力嗎?
不過沒等她開口反問,萬俟鈞便自覺地解釋道:“我在大寧生活了有六年吧,在這六年裏,族內爆發過四次叛亂,每一次都要犧牲很多人,到如今剩下的那個便是慕容祁了。”
白卿安沉默的在旁邊聽著,她在想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那就是為什麽萬俟鈞可以這樣絲毫不帶保留的和她這些事?是生性格使然還是另有圖謀?
耳邊他的聲音還未停下,伴著初秋的風吹進她的耳朵裏,白卿安想,真是見鬼了,明明是那麽坦率溫柔的人,卻總是被她往鬼老的身上想去。
“……我不確定我能比他做得好,我的性格大概也不適合統領整個部族,我這次回來,隻是想要一份自由。”
“自由?”
“是的,我想要一份自由,不受身份所累,不需承擔身份帶來的壓力的自由,最重要的是我愛的姑娘,在大寧的土地上,而我想娶她為妻。”
他的眸中映著東升的旭日光芒,整個人散發著白卿安從未見過的一種力量,仿佛為了那個姑娘,他可以死在她的懷中,隻為了見她最後一麵。
“你不回去不就好了?”白卿安疑惑的問道,他既然可以在大寧生活六年之久,那回不回鮮卑又有什麽關係?
“不行,”萬俟鈞搖搖頭道,“有一個熱我去救她。”
他完後便策馬向前跑去,倒真像個歸心似箭的遊子一心想著回家似的。
白卿安在後麵看著他的背影,有些感慨有些心疼,什麽樣的人才能讓他回到並不喜歡的龍潭虎穴裏去?又是什麽樣的情況下讓他孤身一人在異國他鄉生活了六年之久?還有他愛的那姑娘,能否等到他回來娶她?白卿安一麵想著這些問題,一麵策馬趕上他。
大漠黃沙上,紅馬白衣在前,青衫白馬隨後。
兩人兩馬就這麽一路走一路歇,總算在九月到達了幽州城下。
這一次白卿安總算知道了萬俟鈞是如何進城的。
之前每經過一處城鎮,萬俟鈞都讓白卿安先進,隨後一個時辰內他保管能出現在她投宿的客棧內。而今不同了,幽州作為大寧和鮮卑的阻隔關隘,所有人進出城門必須嚴查,以至於——
“你是鮮卑送來的質子?不在帝京怎麽會在這?”守門的將領橫槍攔住他,看著他路引上的身份明惡狠狠地問道。
“大寧陛下已經準許我回家了,你看這是他的親筆手書。”萬俟鈞在懷裏摸了半才摸出一張黃綢遞了過去。
將領接過去看了一會後稍稍變了變臉色,然後又沉著臉道:“在我們收到禦旨前,委屈您先帶待在府衙,等將軍定奪。”
然後萬俟鈞就被一擁而上的兵卒們帶走了,而他身後排著的白卿安則不可置信的站在原地,這家夥居然是鮮卑送到大寧的質子?!據鮮卑質子通音律懂歌舞,最重要的是他在大寧六年一直不曾離開帝京,一直在太子身邊。
“喂,你的路引呢?”將領看著麵前姑娘一副沒見過世麵的樣子,稍稍軟零語氣。
“你和他,不是一起的吧?”他看了看她的路引,隨口問道。
“不是,當然不是。”白卿安急急搖頭否認道,她是來找姐姐的,可別因為錯一句話或者跟錯一個人被抓才是,至於萬俟鈞那邊,想來他們也不至於虐待質子吧?
“進去吧。”將領把路引還給她,看著受驚一樣的姑娘又軟了幾分聲音道。
“哎,謝謝,謝謝大哥。”白卿安笑著連連道謝,進了城後卻忍不住看了一眼萬俟鈞被帶走的方向,然後嘟囔著了一句:“萬俟鈞你可一定要撐住啊,等我找到二姐就來救你。”
完便向著另一個方向去了,要他倆這關係,到目前為止,萬俟鈞連她叫什麽都還不知道,可她一想到這個眼神清澈明亮的人就會想起明溪,導致這一路行來,萬俟鈞提到的所有不過分的要求她都盡量滿足了,包括請他吃了一頓飯,喝過兩壺酒,買了一雙鞋等等,至於他被關進府衙這事,還得等她找到手握重兵的二姐才行啊。
夜幕降臨,一個女子走進了府衙的大堂,剛倒上一杯水還沒來得及喝就旋身躲開了身後的襲擊,她負手站在堂中,將來人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然後輕輕扯起嘴角冷笑道:“來我這搞偷襲,你缺心眼兒嗎?”
“你怎麽罵人?”來人委屈的問道。
“你……你是……”女子皺眉看著他,剛才的聲音她似乎在哪聽到過,但卻想不起來是誰了,不過她能確定,眼前這個人不是殺手,或者連刺客都算不上,不然此刻他就應該躺在地上了。
“阿瑛,你不記得我了嗎?”他取下蒙在臉上的巾布,露出原本俊美的容顏來,眼睛水汪汪的看著她,像是將這些年未見的思念都含在了裏麵。
“你,萬俟鈞?你怎麽在這?”被喚作阿瑛的女子驚訝的問道,他此刻不應該在帝京嗎?
“阿瑛,陛下我該回家看看了,這是他的親筆手書。”萬俟鈞遞上白日裏給守門將領看過的手書,眼睛卻絲毫沒從阿瑛的臉上離開分毫。
“你能回家了,恭喜你。”阿瑛看完後淡淡的了一句,像是毫無關係的人隨口而出的一句道賀。
“阿瑛,你等等我好不好?”萬俟鈞站到她麵前,認真鄭重的問她。
“等你什麽?”
“等我救回母親,等我來娶你。”
“萬俟鈞,你何苦……兩年前我以為我都清楚了。”
“沈瑛!我今生隻愛你一人,所以請你等等我,很快,我一定能來娶你!”
沈瑛看了他一會兒,然後甩著手走過去坐下,“我覺得我們不合適,言盡於此,你隨便吧。”她端起剛才倒好的水一飲而盡,接著完全無視了他的存在。
這多年練功養成的習慣,她早已經可以在任何環境下任何人麵前坐到無視周遭一切,至於萬俟鈞,明明和她一樣大,卻總讓她感覺像在麵對一個孩子,有些不耐煩罷了。
萬俟鈞看著她一杯接一杯的倒水喝水,知道此刻再留下來也沒有任何意義了,索性便離開了府衙,有沈瑛在這,已不會有人再來攔他。
“將軍,這就把他放走了,要是上頭怪罪下來……”守門的將領看著消失在門邊的身影才急忙跑進來稟報。
“你怕什麽,他有陛下的親筆手書,陛下了放他走那他就能走。”沈瑛提著茶壺直接將壺嘴對準自己的嘴,微微仰頭抬手,讓壺中的水如線般流進嘴鄭
“可他是質子啊,將軍,陛下這是什麽意思?是要……攻打……了嗎?”將領心翼翼的問道,畢竟這些事要是真的也就罷了,但若是假的——但凡有人給他安一個包藏禍心挑起兩國爭賭罪名,那他真是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沈瑛橫躺在椅子上,微微晃著腳,咽下剛才倒進口中的水後才悠悠的轉頭看他,“你怕什麽?”她輕聲開口問道,“就算真的戰起,難道你要逃不成?”
一句話嚇得將領麵如土色,撲通一聲便跪在霖上,身體抖如篩糠般求饒著,臨陣脫逃這個罪名他同樣擔不起啊。
“切,下去吧。”沈瑛收回視線將人轟走,不禁開始反思起來,她手下的兵什麽時候竟成了這般熊樣?看來,日後的訓練要加強了。
剛剛離開的將領還不知道因為他的幾句話導致了接下來地獄一般的訓練生活,他隻知道眼前的青衫女子好像下午剛剛見過。
“大哥,向你打聽點事兒。”
“什、什麽?”
“大將軍住哪?”
“你要幹什麽?”
“不……幹什麽,就是隨便問問,問問而已。”
“沒事別亂打聽,心治你的罪。”
“我知道嘛,就是聽她是大寧唯一的女將軍,慕名前來。”
將領看著她的眼睛,明媚純真得像是真的前來追隨沈瑛的一樣,其實在她之前,也來過很多從習武的女孩,她們懷著為什麽沈瑛可以做將軍而她們不能的疑問前來挑戰,結果沒有一個是站著走出訓練場的。
將領想起在那之前沈瑛一去挑八個將帥的情形,不由自主的又發起抖來,沈瑛這個女人身上的殺氣實在太重了。
軍營裏本來全是男人,沈瑛的長相又屬中上,她剛來時很多人都有打過她的主意,汙言穢語毫不避諱的傳到她耳中,於是沈瑛放了話,軍中但凡有人能勝過她的,嫁娶隨意。
於是無數人前仆後繼的來到訓練場臨時搭起的擂台上,又有無數人橫著被抬出了訓練場,整整一下來,沈瑛最強的時候便是一扛八,偏偏這八人也輸得最慘,簡直被她往死裏打。
後來還是沈將軍沈燁如出現才將這荒謬的一結束。而之後在那些姑娘們挑戰過她後,據沈將軍還特意問過她為什麽男女都不留情,她好像是這麽回答的:“男的留情我就要嫁給不如我的人,女的留情我就沒法在軍中立足,莫男女,但凡敢來挑釁我者,不分性別老幼,我都讓他走著上場躺著出去。”
將領又一次抖了抖身子,看著眼前的姑娘語重心長的道:“可以崇拜將軍,但千萬別挑戰她。”
完便一溜煙跑得沒影了,留下白卿安站在原地躊躇著要不要現在就夜探府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