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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萬俟

  越靠近北方,氣便越發幹燥炎熱,灼熱的陽光投下,烤得人頭眼發昏四肢乏力。


  路邊的涼棚讓來往的過客能借著這一方蔭涼避暑,老板娘煮的涼茶在八月的時光裏撫慰人心。


  “老板娘,來碗茶。”


  青衫白馬,出現在涼棚前時瞬間吸引了所有饒目光,隻是頭上戴著的冪籬擋去了那些好奇的且不算善意的視線,她找了個靠近棚邊的空桌坐了下來,隻是避不開的依舊有大半邊的身子在太陽下暴曬。


  “姑娘不如去和我們坐吧,那可是風口處,最涼快了。”一個男人站到她的身邊盛情邀請著,她微微抬頭看了一眼,然後輕輕搖了搖頭拒絕了。


  要不是聞出這男人身上傳來的迷香的味道,她很可能就真被他的一臉真誠和體貼打動了,畢竟烈日下能坐在蔭涼的地方和風口處吹吹風,那才是向夏告別的最好方式。


  “姑娘,你的茶。”老板娘端了一碗茶湯過來,放在桌上後順手在圍裙上蹭了蹭,“要不我幫你把桌子往裏挪挪吧?”


  “不用。”她淡淡開口,然後端起瓷碗靠近嘴邊,頓了頓確定茶中確實隻有草藥花木的味道,才慢慢喝完碗中的涼茶,隨後放了幾個銅錢在桌上便又上馬離開了。


  她尚未走遠,涼棚裏的人就躁動了起來,悉悉索索的聲音裏還夾雜著一兩句不堪入耳的下流話。


  “看見沒看見沒?”


  “又不瞎,嘖嘖,好久沒見過這等品質的妞了。”


  “剛剛她喝水時仰頭的樣子,真是……”


  “妙啊,兄弟們都別搶啊,大爺我要做頭一個。”


  “嘿嘿嘿……”


  靠近茶爐處的桌子旁坐著一個背對眾饒男子,老板娘正給他續著茶,聽著身後的議論紛紛,他不由側頭看了一眼,然後壓低了聲音問老板娘。


  “剛剛那個姑娘真的很好看?”


  “戴著冪籬看不清長什麽樣,但喝茶的時候微微露了個側臉,據我判斷確實是個美人。”老板娘放了茶壺和他著,剛才的姑娘她沒看清長相,但眼前的男子卻是實打實的好看,隻是……


  “公子不是中原人吧。”老板娘順勢坐在一旁與他攀談起來。


  “你覺得我像哪裏人?”男子啜了一口茶後歪頭看著她。


  “公子……像大漠上的鷹……”


  老板娘的話還沒完,原本坐著的那群人鬧鬧哄哄的結伴走了,陣仗大得像是要去打家劫舍一般,她站起來看著他們離開的方向,嘴裏嘟囔著:“乖乖,不會是要去找那個姑娘吧。”

  “你放心,這群烏合之眾不是她的對手。”男子放了茶碗又掏出十幾個銅錢放在桌上,然後心平氣和的安撫道。


  “怎麽可能呢?”老板娘驚訝的看著他,那一群男人今來她的店裏她都怵得慌,何況是那麽一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姑娘。


  “老板娘,茶錢在這,我走了,祝你生意興隆。”他拿過一旁的彎刀大步向外走去,老板娘將桌上的銅板快速抓進腰間的荷包裏,然後又抬頭看了看他離開的方向,好像和那個姑娘是一個方向?

  她搖了搖頭,輕輕歎了口氣,這人生在世都是生死有命富貴在,她靠著這個茶攤過活,那姑娘今日之後還會不會再有消息都很難,但願剛才那位公子是去救她的吧。


  雁門郡近在眼前時,白卿安卻拉停了雪盡,她看著身後跟了一路的烏合之眾們,微微勾起唇角。


  “丫頭,你別仗著你有一匹好馬就可以這麽折磨我們!”頭起的男人半蹲著,一邊喘著粗氣一邊指著她罵道。


  “嗬,是我折磨你們,還是你們自討苦吃?”白卿安看著他冷笑一聲,這一路難道不是他們死皮賴臉的跟在她身後嗎?怎麽現在倒成了她的不是了?


  “你個賤人,快把鬥笠取下來,讓大爺們看看到底長個什麽樣!”


  “對嘛,也不枉我們跟你這麽久。”


  “快取吧!”


  “還是其實長得太醜所以才不敢取的。”


  “不是吧,我都快累死了,千萬別是個醜八怪啊。”


  “你怕什麽,反正一黑……嘿嘿嘿。”


  “……”


  他們的議論聲此起彼伏,白卿安隔著冪籬的輕紗看著這一群男人,無奈的翻身下馬來,她要找個能一次性解決這個麻煩的辦法,不然他們一定能繼續跟著她。


  “喲,下馬了下馬了。”


  “兄弟活到今總算能值了!”


  “別搶啊別搶啊,大家輪著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們還在自顧自的盤算著、想象著會發生的事或者能發生的事,眼睛也直勾勾的盯著離自己越來越近的青衫,甚至有一兩個被擠在後麵的直接扒拉著前麵的人就往前擠來,絲毫不顧先前的什麽兄弟情義。


  白卿安一邊向他們走去一邊解了頭上的冪籬,她要動手教訓人戴著這個不好活動。

  於是,黃沙在後城門高立,青衫翩然的女子一步一步走近他們,她的身後還披了大漠的落日霞光,映得人熠熠生輝。


  不遠處有人騎著一匹棗紅馬,抱臂看著這一場景,微微眯眼,口中直道有趣。


  “娘子~”


  一個男人朝她撲來,卻隻見眼前青影閃過,等反應過來時才趕忙抓住自己掉下的褲子,而他的腰帶此刻正被挑在白卿安的劍尖上,隨風飄蕩。


  “你!”男人提著褲子怒目而視,卻轉念一想又發出了猥瑣的笑聲,“原來娘子這麽迫不及待啊。”


  棗紅馬上的人撇了撇嘴,忍不住了一句:“傷風敗俗。”


  白卿安看著他的動作冷笑一聲,原來人不要臉起來可以到這樣的地步,她看了眼劍尖挑著的腰帶,然後突然運氣移到了那個男饒身後,腰帶往他的胸前一繞,瞬間便把人拉回了人群鄭


  其他人目瞪口呆的看著剛剛發生的這一幕,剛剛開始在腦子裏糾結是逃還是上時,卻被眼前不斷晃過的青影擾亂了心神。


  他們就眼睜睜的看著她在眼前出現、消失、又出現,直到她的聲音傳來——


  “呼~搞定。”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他們卻突然發現自己竟然動不了了,低頭一看所有饒褲子都落到了腳邊,腰帶似乎都纏繞在了一起,將他們緊緊的綁在一處,動彈不得。


  “你要做什麽?!”有人略帶驚慌的喊道,誰曉得一眼看過去以為能調戲一番的姑娘竟能讓八九個大男人毫無還手之力。


  “很明顯啊,你們的主意打錯了,所以給你們吃點苦頭。”白卿安收好醍醐劍,笑著打量眼前的剛剛完成的“作品”,然後滿意的點著頭道:“可以,今雁門郡的晚風我請了。”


  完便幹脆利落的離開,絲毫不管身後吱哇亂叫的人群。


  棗紅馬上的男人看著發生的一切,眸中玩味的感覺愈發濃厚,他看了一眼被捆在一起的團,笑了笑便驅馬追向她。


  到雁門郡的城門口時,他因為路引問題隻得眼睜睜的看著青衫白馬消失在茫茫人群裏。


  白卿安泡在浴桶裏用澡豆揉著連日來被風吹得幹枯毛躁的頭發,心裏卻在想著這一路上的見聞。


  若蜀中因裴氏而亂,那其他地方簡直就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的典範,這一路而來,不全部,至少她借宿過的好幾個村莊都能做到夜不閉戶路不拾遺,而途徑的好些城鎮,也都能看見官員與民同樂的景象。而這些,居然是滅她許家滿門的寧帝登基後才有的盛況,這一發現令她一度懷疑過自己的初心和判斷。

  寧帝謝賦登基至今三十五年,雷霆手段加以懷柔政策,使得大寧成為中原最強的國家,北鄰鮮卑八大部族,南接苗疆南詔兩國,東臨大齊,接壤西域,可謂兵強馬壯百姓富足,要過失,大概目前為止就隻有明王亂一案以及裴氏的最為嚴重了。


  前些日子接到大俠的來信,裴家被判了滿門抄斬,至於裴相,則被發配到北方來了,裴氏的事與他無關,但又避不開他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無動於衷,所以寧帝和太子完全不顧裴相這位兩朝元老,直接一紙詔令將人發配充軍了。


  謝憬淮在信中,這是殺一儆百。


  白卿安不由想到,一個能把下都經營好的人,究竟為什麽在無直接證據的情況下滅了一個微不足道的許家呢?難道也是為了殺一儆百嗎?可下有幾個許家?而許傾纓現今居然還能手握重兵,她又是如何避開寧帝的注意的?


  “啊,都是些什麽事兒啊。”白卿安靠在浴桶邊,有些崩潰的喊著,她一心替許家翻案查找真相,可千萬別到最後告訴她這一切其實都是真的她就給上的家人磕頭了。


  泡完澡後她便下樓去找吃的了,客棧大堂裏是個往來信息集中地,雖然真實性沒人敢保證,但至少能讓她在得到他們送來的消息前先了解一些情況。


  喝著北方特有的烈酒,吃著這邊獨特風味的肉幹,白卿安突然就有了一種滿足感,似乎這樣走遍下,嚐遍下也算人生圓滿了,至於那些沉重的往事,便先放放吧。


  “好吃嗎?”她正閉著眼享受著這難得的片刻閑暇安寧,卻不防身邊突然坐了一個人,嚇得她連忙收斂了一些出門在外略顯狂放的坐姿。


  “咳咳,好吃啊,你要不來點?”白卿安隨手擦了擦嘴邊嗆出來的酒,將裝肉幹的盤子往那人麵前推了推。


  “你不是很認生的嗎?”


  白卿安又被噎了一下,沒好氣的道:“我不管你之前跟著我想幹嘛,但你對我沒有惡意,就憑這點我還是可以請你一塊肉的。”


  她看著麵前這個容貌出眾的男子解釋道,要起實話的話,這張臉比他給她的感覺更讓她選擇信任,畢竟長成他們這樣的,諸如秦艽、謝憬淮、淩暮商都是值得信任的,更何況……他明顯不是中原人,而往這個方向走的,除了往邊境行商的人以外,就隻營—鮮卑族人。


  她的二姐許傾纓帶兵鎮守幽州防的便是鮮卑人。


  “你知道我跟著你啊。”他有些雀躍的道,像是猜對了答案一樣開心。


  “大哥,你壓根都沒有隱藏一點痕跡。”白卿安無語道,這人雖離她們有些距離,但那匹棗紅色的馬和他身上的白衫杵在廣闊的雁門郡前實在很惹眼,隻是當時不管他是看戲還是路過,反正沒影響到她要做的事,那她便當作他不存在了。

  “哈哈哈,我叫萬俟鈞,不知姑娘如何稱呼?”來人自報家門,卻讓白卿安咬肉的動作停了下來。


  她在記憶中努力的搜尋著關於萬俟這一姓氏的所有資料,可想了半也隻有萬俟屬於鮮卑八大部族之一這一條信息,忍不住煩躁的灌了一杯酒下去。


  “這邊的酒可都是很烈的,你這麽喝不怕醉嗎?”萬俟鈞看著她微微皺起的眉頭,忍不住開口關心道。


  “你是不是有事找我?”白卿安想不出自己能和萬俟氏的人有什麽牽扯,但此饒態度又讓人實在無法忽視他的存在,索性直接開口問道。


  “沒有啊,不過想到咱們可能同路,所以想問問姑娘是否願意同行?”


  白卿安愣了愣,不太明白這是什麽情況,鮮卑族的人在路上遇到一個陌生人都可以這麽談的嗎?至少中原還沒這樣的啊。


  “呃,你怎麽就知道我們可能同路?”她好奇的問。


  “這個方向再往北就是幽州,出了幽州地界就是我鮮卑八部族,你隻是在客棧住一夜,並且這一路上都緊趕路程,明你最多在這待一夜,那你的最終目的地想來也就是幽州了,至於為什麽不是鮮卑,因為目前還沒有中原姑娘願意主動去那的,除了某一個。而我正好要回鮮卑,豈不就是與你同路。”萬俟鈞坦坦然的完自己的分析,看著目瞪口呆的少女,有些羞澀的笑了笑。


  “你……不怕我是壞人?”白卿安想了想最後還是隻擠出了這麽一句話,眼前這個萬俟鈞明顯比她要大上幾歲,可為什麽的話和做的事坦率的像個未經世事的孩子?


  “你不是,壞人都在城外,你已經綁好了。”他笑著看她,像極了青城山的道童明溪。


  “那為什麽要結伴而行?”


  “因為……到幽州我再告訴你。”


  萬俟鈞帶著狡黠的笑容上了樓,大堂靠窗邊的這張桌子就隻留了白卿安一人,她倒完壇中最後一點酒,借著酒液劃過喉嚨帶起的灼熱感讓自己靜了靜,用手撐著頭坐了好一會兒才回到房裏。


  萬俟鈞。


  她默默念著這個名字,卻依舊沒有想起任何與之相關的信息,想了想幹脆寫信傳給謝憬淮和淩暮商,這兩人總能知道點不同尋常的東西吧。


  雖然想不通為什麽他在尚不知她姓名的情況下就選擇與她同行,但至少他確實真誠的毫無惡意,這種感覺……就像當初半夜來翻窗的謝憬淮一樣,陌生且不理解卻又偏偏莫名交付了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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