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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0章 空回首

  京郊十里村有一所土房子,曾經也是康德安藏錢的地方,這些年雖然空著,但一直有人打掃,夏依就把涴秀暫時安排在那。


  平凡的農家小院,太陽升空沒多久,屋內就已經變得悶熱。


  院內一棵茂密的大樹,樹影下,驅蚊盤香裊裊生煙,涴秀穿著素樸粗衣坐在桐油漆斑落的綉墩上,身邊的泥地上鋪著一張竹編涼席,那仁就趴在涼席玩。


  院門忽然被推開,涴秀先是一驚,眸底閃過一絲夾雜著些許期望的慌色,可在看到跨進門檻的那隻鞋后,嘴角不禁緩緩下沉,隨即又微微扯動,勾出一抹隱隱失望的自嘲弧度。


  「格格昨夜睡得可好?」銀杏拎著食盒站到石桌前,見涴秀只是淡然一笑,又問道:「這院子簡陋,委屈格格暫時住著,若還有什麼需要添置的,格格只管吩咐奴才。」


  「這裡不是紫禁城,你也不是宮婢了,我更不是什麼公主,所以你不必這麼謙卑謹慎。」涴秀輕嘆一聲,「應該是我感謝你,助我離開京城,又安排了這個落腳之處。」


  面對盛氣盡斂的涴秀,銀杏還真有些不詫異,默了片刻,才道:「習慣難改罷了。」


  「你話中有話,想暗示我什麼?」涴秀眉梢微挑,眸色淺凝,深深望向銀杏。


  「哪有。」銀杏淡淡搖了搖頭,打開食盒,將幾碟精緻的糕點放到石桌上,「記得格格喜歡吃這幾樣糕點,奴才今兒起了個早,親手做了這些,格格趁熱嘗嘗,看還是不是舊日的味道。」


  涴秀沉思了一會,笑道:「難怪姨母這麼多年都信你、用你,不過你也確實聰明,看事情總都那麼通透。」


  「格格何嘗不是睿智無雙,只是斂藏得深些罷了。」今早前來,看到這院子里依舊有人,銀杏便猜出了涴秀的心思,若是真的要離開京城,可以走得洒脫。「奴才並沒有什麼大智慧,只是在宮裡熬了那麼些年,習慣了說話明三分、藏七分而已。」


  「那我不與你繞圈子,昨日在街上找我的人,應該不止兩藍旗、九門提督、順天府衙門、還有和親王府的家僕,對吧?」涴秀直言詢問。


  銀杏點了點頭,淺淺一笑道:「還有郭絡羅府的家僕。」


  「玹玗丫頭果然今非昔比。」涴秀回想著和玹玗一起的時光,思緒恍惚了許久,臉上浮現出淺淺悲凄。「我出嫁之後,紫禁城裡應該是發生了些驚天動地的事,對嗎?」


  雍正帝的駕崩,皇權易主,這一切似乎來的太過突然,當初她聽到消息時,就隱約猜到了一些事情。


  「格格應該知道玹玗的身世吧?」銀杏試探地問。


  「不算透徹,但也算知道。」涴秀淡然回答,「當年姨母想要她作為我的陪嫁,想幫她離開那片紅牆,可惜被人破壞了。」


  「以玹玗的性格,她想要做的事情,誰又能改變?」銀杏撿了兩碟糕點,蹲下身子放在那仁面前,逗了他一小會兒,又回頭望向涴秀,說道:「格格,玹玗和你不同,她註定是要留在紅牆內的,你何必再等?」


  涴秀挑了挑眉,笑道:「何以見得我是在等玹玗?」


  「格格悄然回京,只讓人送信給玹玗,卻非直接去和親王府,可見格格有自己的想法。」銀杏抱著那仁逗樂,她和夏依一樣,就是因為無法擁有自己的小孩,才越發喜歡小孩。「而格格決定離開,卻沒有直接返回草原,願意冒險暫住在京郊,所等之人也只有可能是玹玗。」


  「玹玗能掀起這麼大的動靜,想必在宮中的地位不凡。」涴秀悠閑地坐回綉墩上,素手捻起一塊小巧的點心,嘗了嘗才又道:「你比我早回京城,以你現在的身份,宮裡的事情應該一直都打探著吧?」


  銀杏也不欲再繞圈子,直接問:「格格想知道什麼?」


  「玹玗是怎麼一步步走到今天,可願意講給我聽?」涴秀淡笑反問。


  「一道宮牆,真假難辨,若格格要聽,奴才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銀杏起身去廚房煮了壺茶,才又回到樹蔭下,將所聞之事娓娓道來,至於真假就得涴秀自行分辨。


  紫禁城風雨飄搖,紅牆之內都虛實難辨,紅牆之外又能知幾分真?


  銀杏緩緩講著,涴秀靜靜聽著,全當故事罷了,只是那講述的聲音十分輕柔,不似市井的說書人會誇張渲染,聽時自然也就少了些驚心動魄。


  從雍正帝的突然駕崩,京城裡謠言滿天,再到新帝登基,玹玗是如何踏著滿布荊棘,從一個奴才身份躍身成為半個主子。


  「錦嫿齋……我雖不通詩書,但既然是四哥取的名,背後定有深意。」清風撩動,涴秀將散落的耳發順好,想著玹玗的經歷,不禁蹙緊眉頭,握著手中的銀鐲,嘆道:「不過她真是太倔強,幸而四哥待她不同別人,竟然能把養心殿的寢殿流出一半給她,便是皇后都沒有的榮寵啊。可這麼一來,她便成為眾矢之的了,且此生也難以走出那片紅牆。」


  「格格太過擔心了,當今太后這般疼愛玹玗,皆因她懂得如何應對。」銀杏斟了杯茶遞給涴秀,又自斟自飲了一杯,才緩緩說道:「且不論她天性玲瓏,在紫禁城裡又有皇上護著,誰敢和她為敵。」


  「當今太后是我姨母,你曾經的主子,若有太后庇佑就真能趨吉避禍,那你當年有為什麼千方百計向逃離,而非直接請旨呢?」見銀杏沒有回答,涴秀唇畔勾出一抹嘲諷的笑弧,輕嘆著搖頭道:「也罷,這且不說了。四哥倒是真疼愛玹玗,可有皇上護著就能保證周全嗎?我在宮裡住的日子不長,偶爾也會不小心聽到你與姨母嘀咕,先帝的敦肅皇貴妃,玹玗的義母是怎麼死的,難道年氏還缺榮寵庇佑。」


  「格格果然什麼都懂,卻又藏得比誰都深。」銀杏莞爾一笑,淡然道:「不過玹玗能走到今天,並非單靠皇上庇佑,格格若是不信,且在此多住幾個月,有人敢攔截送往錦嫿齋的物件,依她、玹玗的性子豈會善罷甘休,她絕不會永遠躲在皇上身後的。」


  「聽你說了這麼多,玹玗如今要面對的敵人,應該是皇后吧。」涴秀眉間一挑,淡然地笑了笑,眼眸微眯地說道:「那就拭目以待,看看四哥在結髮妻子,和玹玗之間會如何選擇,屆時我再決定要不要和玹玗見面。」


  「那格格你自己呢?」銀杏眉眸微斂,「真的不想與和親王見上一面嗎?」


  「沒有必要了。」涴秀斬釘截鐵地吐出這幾個字。


  銀杏原想勸一勸,要涴秀看在孩子的份上多考慮一下,可見其眼神十分堅定,她便明白的不再多言。


  又坐了一會兒,一壺茶盡,銀杏才起身離開,又問過涴秀還缺什麼,若有什麼想吃的菜肴,晚上她會做好帶來。


  此處雖是京郊,但總怕遇到認識的熟人,涴秀自覺不便外出,就將所需要之物告訴了銀杏,正好她又不善烹煮,也承其好意,勞煩銀杏每日為她送飯。


  銀杏離開后,涴秀望著緊閉的院門,環顧冷清的院落,重重地嘆了口氣。


  而此時的紫禁城裡,涴秀和銀杏所等的那場戲,已經拉開了序幕。


  金色的晨光灑在紅牆碧瓦之上,一座座華麗的宮殿內,深鎖著後宮妃嬪凄冷孤寂的人生,那莊重整飭的玉宇瓊樓,反襯著黯然悲苦。


  玹玗疾步行在高高的紅牆之間,她在神武門審問侍衛之事,已經傳到在乾清宮守衛的謨雲耳中,猜想她要去內務府,必定會走西一長街,所以就等在鳳彩門內,遠遠見到玹玗的身影,便立刻迎了上去。


  「你要去內務府,有我陪著會好些。」謨雲甚至沒有詢問,玹玗如此氣急敗壞究竟為何,只覺得內務府里的那些老油條,若不用點硬手段嚇唬就會想方設法的打太極。


  玹玗腳步微滯,抬眸對謨雲一笑,又淡然瞄了瞄他身後的兩個屬下,柔聲道:「今兒我身後可沒有皇上撐腰。」


  「知道。」謨雲無所謂的聳了聳肩,「所以今天由我給你撐腰,我自然是不如皇上和五爺,但應付內務府那幫奴才,足夠了。」


  玹玗沒有推拒,斂眸輕笑算是默認,且她心裡清楚,如果只是帶著雁兒,即便是抬出太後來,內務府的那幫老滑頭也未必會怕,現成的皇親國戚,御前行走的人站在那邊,若誰還敢陰陽怪氣,直接由御前侍衛拖出去教訓,保准讓他們服服帖帖。


  太後身邊最受寵的姑娘,帶著隨侍婢女,還有御前侍衛相護,這樣的隊伍在宮裡雖不算浩蕩,卻十分引人注意。路過遵義門時,一旁清掃的小太監見狀,趕緊轉身跑回值房,把情況告知歡子。


  聞言,歡子多了個心眼,並不急著吵醒還在睡覺的李懷玉,而是跑去御花園溜達了一圈,打探到玹玗在神武門審問侍衛之事,猜到宮裡恐要出亂子才連忙回去報信。


  急急敲開了李懷玉的房門,歡子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師父,玹玗姑娘帶著雁兒姑姑回來了,可皇上和五爺還沒回來。」


  「說什麼呢?」李懷玉迷迷糊糊地打了個哈欠,軟塌塌地坐起身。


  歡子把打探到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有高聲提醒道:「看玹玗姑娘的樣子,恐怕今兒宮裡不會平靜了。」


  「什麼!」李懷玉瞬間驚醒,連滾帶爬地跳下炕,慌忙穿好衣裳,套上靴子,嘴裡還不停的咕噥著,「真是祖宗,如今內務府有好幾個當差的內監,都是皇後娘娘母家送來的人,這要鬧起來,可就不好收拾了。」


  追著李懷玉跌跌撞撞地衝出去,歡子察覺那並不是前去內務府的方向,於是高聲問道:「師父,你不是去內務府……」


  「嚷什麼嚷!」李懷玉猛地旋過身子,一掌拍在歡子的腦門上,罵道:「還嫌事情不夠麻煩,我算什麼東西,玹玗姑娘是鐵了心要大鬧一場,就我這點斤兩能勸得住,當然是去通知皇上和五爺。」


  「哦。」歡子訥訥地點了點頭。


  李懷玉轉身小跑了幾步,再一次,對跟在身後的歡子問道:「你跟著我做什麼,趕緊去內務府那邊哨探著,如果真是鬧出什麼大動靜,立刻去慈寧宮知會太后。」


  歡子愣了片刻,才懵懂恍然往內務府方向去。


  其實玹玗開始插手秀女之事,處理鄂韶虞和淳嘉時,李懷玉就已經看明白乾隆朝的後宮註定是三足鼎立,卻不想這種局勢會形成得如此早。


  玹玗雖不簡單,但畢竟還年輕,即便有太后護著,對皇后也該忌憚三分,且她深曉帝后之間不僅是表面上的鶼鰈情深,多少還得站在皇帝的立場想一想。豈料涴秀的事情竟然成了一味引子,如果今天內務府真的大鬧起來,那他們這些當差就得掂量著選邊站。


  李懷玉是打小就跟著弘曆,當年在重華宮當差,甯馨待他也還不錯,可那畢竟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對下面當差內監不過「施捨」兩個字,所以他也是敬三分怕七分。而與玹玗初識時,大家都乃奴才身份,閑來玩樂幾句,有事便會相互幫襯,關係好在「朋友」二字,那份情義自然要不同些。


  但面對今天的局面,他心中是有桿秤,卻不敢輕易掂量,凡事還得看他的主子究竟是怎麼個想法。


  李懷玉犯著嘀咕,一路低著頭往東華門,冷不丁撞上一個人,剛想罵是哪個不長眼的東西敢擋他的道,卻在抬眼的瞬間呆住了,這才發現前面就是擷芳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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