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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9章 枝苛蔓

  窗外傳來鳥鳴,天就快亮了。


  玹玗從房內走出來,抬頭迎向晨光,給人一種神秘有安心的感覺。


  「今天又該是個艷陽天。」雁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玹玗整夜未免,她也是一直撐著,四更后才小憩了片刻。


  晨風吹在臉上,清爽的感覺卻沒能讓玹玗舒展愁眉,將視線從那泛白的天際收回,微微斂下眼眸,良久后嘴角忽然勾起,「雁兒,你說我們為什麼沒收到涴秀姐姐的那封信,宮裡還有誰敢和錦嫿齋作對?」


  「你是懷疑……」話到嘴邊雁兒卻沒說出口,她不敢去猜想,因為玹玗唇畔的冷笑森寒得可怖。」


  若說紫禁城裡有誰恨玹玗,後宮的女人只怕都能排的上號。


  但有了上次秀貴人的教訓,那些位分低的女眷,就算有心靠攏皇后,也不敢再魯莽而為,因為她們都清楚,有皇太后的紫禁城,皇后並不是唯一的女主。


  至於嫻妃荃蕙,雖然身邊跟著個會惹事的乳母,但她現在一心靠著毓媞,便是心中有再多憤恨,眼下都必須收斂起來,冒然和玹玗硬碰只會自討苦吃。


  而尊為貴妃的佩蘭,目光向來放得很遠,從不為男人爭一時之寵,何況眼下她最想將永璜推上儲君之位,若涴秀回來,多一個寵愛永璜的人,她就多了一份力量,所以絕不會做些損人不利己的事情。


  數來數去就只剩皇后,可甯馨不會搞這些愚蠢的小動作,所以敢攔截錦嫿齋書信和物件的人,唯有那個腦子不清醒,仗著富察老夫人維護的淳嘉。


  且淳嘉向來招搖,玹玗依稀記得,黃三送信到宮裡的那日,她好像聽幾個小宮婢在嚼舌頭,說秀女們都在御花園練習步伐儀態,唯有淳嘉好命,清早便被富察老夫人請去景山觀鶴了,不用在大日頭底下看老嬤嬤們的臉色,還有宮婢小心伺候著。


  「上次已經教訓過富察秀女,她應該不敢了吧。」雁兒不想玹玗擺明車馬與皇後為敵,故而又道:「會不會是哪個奴才壞了主意,自作主張以為可以對付你,反正宮裡這類事情也常有。」


  「位分低微的那些,主子都不敢出氣,他們能有多大膽子?」玹玗轉身回到室內,換了身明艷的衣服,又忙著為自己梳妝。「嫻妃的乳母雖然惹禍,但這個節骨眼上,嫻妃不敢得罪我們錦嫿齋;貴妃的心思都放在儲君之爭上,更不會讓身邊的奴才亂來,且那個金鈴和舊時的秋思不同,聰慧內斂,心中自有算盤;至於皇後宮里的那些人,更是調教有加,深曉宮裡的規矩,你何曾瞧見過她們仗勢欺人?」


  雁兒抿嘴一笑,搖了搖頭,嘆道:「皇後娘娘能得人心,皆因懂得如何馭下,所以即便是皇後娘娘有些動作,但表面行事粉飾精緻,皇上也不好說什麼。」


  「皇后以正妻的身份嫁給皇上,就一直生活在紫禁城,宮裡的明爭暗鬥她看得清楚,可宮外的那些人卻未必明白。」玹玗勾了勾唇角,取出妝奩中最華麗的一套頭飾戴上,又在妝點胭脂的時候略濃了些。


  若非大節慶或特殊日子,玹玗很少這樣穿戴妝扮,雁兒滿心疑惑,不禁好奇地問:「你這是要做什麼?」


  「小時候讀《資治通鑒》,裡面有一段故事很有趣。」玹玗慢慢低下頭,嬌艷欲滴的紅唇微啟,聲音很是輕軟,只是眸底透著狠絕。「唐太宗有名馬師子驄,無人能夠馴服,那時的則天大帝還只是個才人,但她卻對唐太宗說,她能馴服師子驄,不過需要三件東西:鐵鞭、鐵鎚、匕首。先以鐵鞭抽,不服,則用鐵鎚打,還不服,就只能拿匕首殺了它。」


  「姑娘……」雁兒心中一顫,她知道玹玗手段狠絕,但從來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今天玹玗是擺明了要改變這個規則。「無論是不是如你所想,敢和錦嫿齋作對的人,都不是簡單角色,你真要挑起風波?」


  玹玗眸光微微一愣,輕飄地笑了笑,搖頭說道:「司馬光編寫的這段馴馬故事,是在則天大帝用言語警告吉頊之時,所以故事真假有待考證,畢竟在唐朝時,才人位分幾乎等同於奴婢,很難有機會陪伴皇王。但即便這是則天大帝為了嚇唬吉頊所編出來的謊言,有一點我卻非常贊同,馴不服的人和畜生一樣,都留不得。」


  雁兒忙說道:「你這一鬧,會讓皇上為難的,更是給自己樹敵。」


  「怕什麼,早已是敵對,藉此事鬧一下,反而可以立威。」玹玗眉梢微挑,側目望著雁兒,細說道:「你要記住,錦嫿齋始終在慈寧宮的範圍,所以站在咱們身後的必須是太后,皇上是因為太后寵著我們,才不得不順著太后的心意。」


  雁兒似懂非懂的額首,想了想又問:「所以你故意利用格格這件事殺雞儆猴?」


  「不是利用,而是把握時機。」玹玗眸底的冷笑頓時全消,嬌俏容顏浮著嗜血的陰鷙,驀然站起身,說道:「紫禁城裡就是這樣,現在才是開始,你信不信,乾隆朝的後宮,絕不會比康熙朝的後宮平靜。」


  哀色!

  當玹玗低眉垂眸的那剎,雁兒從其黑瞳底發現無奈的凄楚,此時才明白,當年涴秀為何說,紫禁城不應該是玹玗的歸宿。


  直到玹玗走出房門,雁兒才反應過來,趕緊追上去,問道:「現在是要回宮嗎?」


  「嗯。」玹玗淡淡應了一聲,卻是往廚房的方向而去。


  雁兒腳步一滯,又連忙跟上,說道:「那……我去通知皇上和五爺?」


  昨晚弘曆和弘晝都留在這府上,但李懷玉回宮傳話,先是去了長春宮,對皇后只說是皇上留在和親王府過夜,后又到壽康宮告知太后,稱皇上帶著玹玗留在和親王府了。實際上,昨日在花園裡,弘曆和弘晝打了一架,算是幫弘晝發泄出心中的鬱結,因兩人身上都有淤痕,為不引人猜測,才留在郭絡羅府。


  「不必。」玹玗沒有放慢腳步,只是微微側過頭,對雁兒說道:「你記住,我們已經陷入了後宮的爭鬥,皇上是我們的護身符,太后是我們的擋箭牌,但我們不能永遠躲在他們背後,沒人能保護我們一輩子,別人拿著劍刺過來,我們一味閃避只會一敗塗地,以攻為守方是一勞永逸之策。」


  雁兒心中一震,卻沒再多說什麼,只是緊隨著玹玗而行。


  曾經她不想捲入後宮的爭鬥,只求安安穩穩的平靜度日,可她的命運早已在第一次遇到玹玗就已改變,既然選擇留在錦嫿齋,就意味著要和玹玗一起,在紫禁城這個沒有硝煙的戰場拼殺到底。


  柔和晨光下,白玉翠帷馬車向神武門疾行。


  神武門前橫貫東西的長街乃外皇城「內市」,每月逢四開市營業時,兩道攤位奇珍異寶琳琅滿目,以備宮內及達官顯貴採購。


  今晨雖非開市日,但能來此處的商賈多為戶部挂名的皇商,只要他們稍加打點,平日里也能在長街擺檔,且都很靠近神武門,若是宮裡有后妃出行,神武門的侍衛會提前通知商賈們撤去。


  此刻,乍見如此華麗馬車,神武門的侍衛一時間猜不準車內是何人,所以不敢造次,待和車把式並排坐在外面的黃三跳下車,侍衛頭領見其臉生,正想上前驅趕,卻瞧著車簾打起,雁兒從內探出頭來。


  「喲,這不是錦嫿齋的雁兒姑姑,大清早的,是出門辦差剛回來,敢問腰牌……」侍衛頭領雖是依著宮規行事,但全然沒有平日的仗勢,但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打斷。


  「昨兒我隨督領侍出去辦差,你要查腰牌,去養心殿找李懷玉。」雁兒也不正眼瞧侍衛頭領,傲然打斷問話,又轉身攙扶玹玗下車。


  「這……姑姑也不是宮裡的新人了,應該知道規矩……」雁兒畢竟是錦嫿齋的人,侍衛頭領才會禮讓三分。


  「原來你們神武門的侍衛還知道『規矩』這個兩個字。」玹玗冰冷的聲音穿透車幄。


  侍衛頭領愣了愣,剛進站到馬車旁,抬起手臂讓玹玗可以借力,語氣中的傲然也全部消散。「原來雁兒姑姑是出去伺候姑娘,有沒有腰牌自然是不重要了。」


  「不重要,你們就是這樣當差的?」玹玗眸光淡斂,哼笑了一聲,並未昂頭仰視,而是微微側目遞了個眼神給黃三,又冷言問道:「昨兒四九城的熱鬧,你們可有聽說?」


  「……好像是玹玗姑娘與和親王在找人。」侍衛頭領被問得滿頭霧水,身後的屬下也不解地面面相覷。


  「我不過是太后養在身邊的一個小丫頭,哪有能耐驅使九門提督、順天府衙門、和兩藍旗。」玹玗淺笑輕語,通身散發著不怒自威的凜然傲氣,低低淺嘆,又道:「昨兒是和親王在找人,找的是和碩端慧公主。」


  侍衛頭領猛地瞪大雙眼,驚訝地問:「公主回來了?」


  玹玗點了點頭,嘴角勾著笑,卻讓大男人看得都發寒。「和碩端慧公主下嫁準噶爾,半途因暴風雪而不知所蹤,太後日夜牽挂,皇上與和親王也一直在派人尋找公主的下落,誰要是能找到公主,絕對是大功一件,你說對嗎?」


  侍衛頭領越發不明白其意,只能附和道:「那是一定的。」


  「但如果有人耽誤了尋找公主的事,你覺得太後會怎麼發落那個人?」玹玗眸光銳利地瞪著侍衛頭領。


  「姑娘的意思是……」侍衛頭領警惕心起,聲音也變得有些僵硬。


  「前幾日我府里的人送來一封信,那便是公主留給我的,可那封信交給神武門的侍衛后,就石沉大海般消失了。」玹玗的語調極為輕柔,嘴角噙著一抹似有似無的淡笑,眉間卻彷彿凝聚著風暴。


  侍衛頭領震驚地脫口道:「怎麼可能,上頭早有交代,但凡是錦嫿齋的東西,無需去內務府留記錄,必須第一時間交到姑娘手上。」


  「哦,那這就奇怪了。」玹玗微微扯動嘴角,「既然你是神武門侍衛頭領,那我也就先和你說話,看是咱們自己查,還是待我向太后回了話,得太后的懿旨后再來徹查。」


  「大清早就驚動太后是不是不太好。」侍衛頭領俯下身子,在玹玗耳畔低聲說道:「請姑娘給個方便,若真是我們神武門侍衛的責任,奴才自當給皇上、太后、和親王一個交代。若然不是我們神武門的緣故,還望姑娘高抬貴手……」


  「放心,只要你肯配合,必然是牽連不到神武門的人。」玹玗淡淡應了。


  得了這顆定心丸,還不待玹玗發話,侍衛頭領直接帶著玹玗和黃三前去一旁,供侍衛休息所用的長房。那日從黃三手中接下信件的侍衛已候在屋裡,黃三一眼便認了出來,在其身邊還站著一個頭垂得很低內監。


  待雁兒用手絹輕拭圈椅后,玹玗才緩緩坐下,十足的格格氣派,「你們自己說吧。」


  那侍衛說得很是爽快,卻也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而他身旁的內監則抖得愈發厲害,侍衛的話音剛落,內監已經嚇得雙腿發軟,噗通跪在地上,支支吾吾半天,才道:「姑……姑娘……請容奴才詳稟……」


  玹玗淡然笑了笑,刻意用柔和的音調說道:「別怕,我也知道你們當差的身不由己,慢慢把事情經過講清楚就好。」


  「是。」內監哆哆嗦嗦地點了點頭,「那日是富察秀女將書信拿去了,但奴才聽她對皇後娘娘身邊的宮婢說,只是要把信件送去內務府登記。」


  「果然是富察秀女。」雁兒眉頭一蹙,彎下身子,附在玹玗的耳畔,低聲說道:「牽扯到皇後娘娘,這事還得讓太後知道。」


  「暫時不要……」玹玗話音未落,已經瞄到門外有個人影閃過,看衣著像是個小太監。


  「姑娘。」雁兒也注意到了,不動聲色的拉了拉玹玗的衣袖。


  「富察秀女也是遵循宮規行事,與你們無關,問題必然是出在內務府。」玹玗冰眸淡斂,冷然揚起嘴角,說了這句通情達理的話,旋即又轉身對神武門侍衛頭領說道:「我是人微言輕,可和親王那邊好不好說就不知道了。」


  「這……」侍衛頭領額頭記得冒汗。


  玹玗話鋒一轉,「這次我想法子幫你們圓場,但若還有下一次,就算我有天大的本事,能勸得住皇上和太后,和親王的脾氣你們可是知道的,仔細些吧」


  「姑娘放心,以後錦嫿齋的差事,奴才親自攬下,絕然不會再有錯漏。」侍衛頭領感恩戴德地額首。


  「好。」識時務者為俊傑,今天在神武門的目的已經達到,玹玗也不做過多糾纏,轉頭對雁兒道:「咱們去內務府。」


  紫禁城內紅牆堅固,卻從來都關不住風。


  玹玗故意說了幾句閑話,就是等剛才的小太監把消息傳到內務府,她倒要看看,這封信能掀起多大風浪。


  而內務府那邊聽到風聲后,瞬間就好似炸開鍋了一般,還好他們早有對策,不多會兒,便有個小太監捧著雲紋盤,快步往東六宮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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