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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6章 翠虛渾

  廣儲司庫房內的古玩被掉包,並運出紫禁城販賣之罪,最終由廣儲司郎中和兩個內監攬下,廣儲司郎中革職抄家,兩個內監遭杖斃。


  而在此事中真正獲利的鄂昌,非但沒被治罪,官位不降反升。


  會有這樣的局面,皆因正月十五清晨,養心殿上演的一出大戲,也讓玹玗知道什麼叫做老謀深算,難怪能在雍正帝眼皮底下結黨營私。


  今年元宵佳節,宮中於午門城樓設宴,款待文武百官和皇族宗親,昨日就已經設好鰲山燈,紮好花炮,又懸挂各種彩燈,其中有盞紫檀玻璃彩畫山水人物長方座燈,不但設計精美絕倫,且集齊多位匠師,耗時整整十個月才製成,可謂天下罕有。


  所以皇帝恩典,待大宴之後,允許勛戚及家眷登城樓賞燈。


  原本,文武百官和皇族宗親應是巳時入宮待宴,可大清早午門剛開,鄂爾泰就捆著侄子鄂昌入宮,冒雪跪在養心殿前, 惹得內監和侍衛都悄悄窺望,紛紛議論。


  趁著天色尚暗,李懷玉慌忙跑到錦嫿齋,見寢殿內已燭火通明,就顧不得敲門,直接衝進去,還嚷道:「萬歲爺不好了!」


  弘曆只在東次間暖炕上小憩了一會,今日要去奉先殿進香,必得焚香沐浴,所以寅時過半就已起身,準備簡單用些暖胃的細粥,然後就回養心殿。


  「朕哪裡不好了。」弘晝眉頭微皺,差點就被嗆到。


  「奴才該死,奴才打嘴!」李懷玉假模假式地颳了自己一耳光,才焦急地說道:「鄂爾泰大人來了,還捆著鄂昌大人,捧著請罪的摺子,就在養心殿外跪著,奴才見天上還飄著雪花,就讓歡子請他們到抱廈下候著,可鄂爾泰大人怎麼都不肯。」


  聞言,剛盥洗完畢的玹玗從寢室探出頭,靜靜地望著李懷玉,但沒有出聲。


  弘曆劍眉一挑,「鄂爾泰什麼時候到的?」


  「怕是宮門一開,鄂爾泰大人就進來了。」李懷玉頓了頓,又道:「他幫著自己的侄兒,就這麼一路進來,侍衛們都在私下議論,奴才已經命令養心殿的內監都把嘴閉緊了,但保不齊有多嘴多舌的,怕是不到天亮,就會傳遍六宮,萬歲爺快回去吧。」


  「你去小廚房看看,雁兒她們的皮蛋瘦肉粥可準備妥當了。」弘曆眸光微斂,對李懷玉的請求不置可否。


  「啊……」皮蛋瘦肉粥只是南方小吃,李懷玉自然知道弘曆在意的並非食物,但又實在摸不準弘曆的想法,只能暗中向玹玗投去求助的目光。


  「萬歲爺若喜歡雁兒熬的粥,過會我送到養心殿去,此刻還是先處理鄂爾泰的事吧。」玹玗笑盈盈地看著弘曆,柔聲說道:「我若記得不錯,再有幾個月,便是鄂爾泰的六十大壽,花甲之年,算是有些歲數的人,在寒天雪地里跪著,若真是凍壞了身子可不好,無論有多大事,也該等過了今日再議。」


  「你怎麼想起偏向他說話了?」弘曆眸底透著疑惑,招手讓她到跟前。


  玹玗微微一搖頭,莞爾笑道:「他今日若凍得昏死在養心殿外,萬歲爺豈不是惹朝臣非議,屆時西林覺羅府犯了再大的罪,恐怕都只能安撫,無法處置了吧。」


  「有理,但如此一來,更該用過早膳再回去,省得見了他以後,便再無食慾。」弘曆淡然一勾嘴角,他也想看看,鄂爾泰會如何幫鄂昌開脫。「小玉子,你回去傳朕旨意,讓鄂爾泰和鄂昌入勤政親賢候著,碳爖燒旺些,別讓花甲老人病了。」


  「嗻。」李懷玉連忙額首應下,快步跑了出去。


  抬眸靜靜望著玹玗良久,伸手繞上她的髮絲,命令道:「快去換衣服,用過早膳后,你隨我一同過去。」


  「我去做什麼?」玹玗驀然一怔。


  「朝政之事你能過問嗎?」弘曆嘴角噙著笑意,又道:「去奉先殿所穿的禮服需要熏香,這差事交給你,以免內監們用錯了香,白累得爺還要聽你一番酸話。」


  玹玗心中隱約覺得好笑,嬌嗔道:「我又不是泡菜罈子。」


  「……是醋罈子。」弘曆淺淺一抬眉,一副困擾的模樣。


  玹玗含笑著抽出手,扯開繞在他指尖的髮絲,轉身回到寢室內,並關上了房門。


  不多會兒,雁兒和蓮子端來剛熬好的細粥,和往常一樣,只將飯食擱在炕桌上,她們並不伺候弘曆用膳,而是入寢室為玹玗梳妝。


  回到養心殿已是小半個時辰后,西暖閣的門緊閉著,弘曆讓玹玗直接去寢殿,自己則轉入勤政親賢。


  可西暖閣的門剛關上,玹玗就折了回來,對李懷玉做了個止聲的手勢,脫下花盆底鞋,輕車熟路,按照上次弘晝的指點,翻窗繞道勤政親賢后的佛堂,再躡手躡腳往溫室走去。


  那本請罪摺子上寫了什麼,玹玗不想猜測,可聽鄂爾泰的自述,怎麼都不像是請罪。


  今年入冬以來,陝甘一帶普降暴雪,尤其是甘肅,氣溫驟降,連日大雪不停,不少家畜被凍死,民宅或損壞或倒塌,受災百姓數以萬計,這半月內,來自甘肅請求賑災的摺子不斷。


  可因時值年節,批本處行走的鄂昌,稱不可在此時以雪災之事煩擾聖心,遂扣住摺子,又私下提點甘肅官員開倉放糧,賑救災民。但雪災與水災、蝗災不同,災民不僅需要填飽肚子,還必須要有能躲避風雪,熬過殘冬的住處。可朝廷遲遲沒有明旨下達,有的地方官既不敢擅自開倉,又不知該如何安置災民,已造成不少貧苦百姓餓死凍死。


  鄂爾泰自稱是昨日方知此事,深覺鄂昌之舉荒唐無知,這才立刻綁著侄子到御前請罪,請皇帝將其罷官下獄。


  此外已連夜和六部商量出救災對策,其中最首要的兩點:一是,勒令各州府於城內搭建營篷,保證棉被、食物和取暖所需木炭木材;二是,請求免去今年的皇糧,以便災后百姓得以休養生息。


  對擅扣奏摺之事,弘曆亦是震怒,但此等陋習,批本處向來就有,今日這樁並不稀奇。且面對鄂爾泰這樣陳述,他卻不好發作,況鄂昌並未罔顧災民性命,只是處置不當而已。


  看過所呈上的救災對策,方案詳盡,考慮周全,弘曆下旨戶部,先撥銀三百萬兩用於賑救,並罷去鄂昌批本處行走之職,另授直隸口北道,遷甘肅按察使,主持並監督救災之事,望其戴罪立功。


  待鄂爾泰和鄂昌退去,弘曆凝眸望向長春書屋內,沉聲喚道:「丫頭,出來吧。」


  玹玗就隱身在門后,磨蹭著現身,訥訥地問道:「爺,早料到我會偷聽?」


  「五爺還真是給你指了一條很管用的路。」弘曆並不惱,此刻才挑明問道:「可知道鄂爾泰為何會棋行險招?」


  「我覺得自己下手快,沒想到鄂爾泰的應對更快。」玹玗幽然點了點頭,輕嘆道:「偷盜宮中物件,若是一層層查上去,便是能將鄂昌扯出來,少說也要個把月時間,如今這般抽身倒是巧妙。」


  鄂爾泰怎麼說都是雍正帝選中的輔政大臣,又是兩朝元老,配享太廟的封疆大吏,只為情理斟酌下的處置不當,就親自捆著侄子御前請罪,雖然天不亮已入宮,但今日之事必然會傳得滿朝皆知。面對這麼一個「剛正不阿,執法嚴峻,絕不偏親」的肱骨之臣,弘曆若是因此重罰鄂昌,雖不至於讓滿朝文武寒心,但天下百姓會怎麼議論這位新帝?


  市井的猜測從不需要證據,但凡有人煽動,就會生出很多不利的流言。


  為臣子者,不敢在年節里呈遞災情奏摺,但私下又叮囑地方官員賑救災民,百姓如若得知,絕對不會責怪那位臣子,反而會質疑君王只顧自己享樂,猜測之前必是已有此類事件發生,才使得為官者不敢直言。


  「把鄂昌放出去,反而會有好處。」弘曆絕不會讓她知道,此事並非鄂爾泰應對快,而是他另有目的,所以故意放出消息。


  「好處?」玹玗微微蹙眉,斂眸想了想,彷彿有些明白當中的貓膩,抬眸笑道:「京官面前配得上『清苦』二字,外放的才是肥差,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何況是正三品的按察使,等他到了任上,鄂爾泰鞭長莫及,屆時從他牽出鄂善,反而更直接省事。」


  弘曆只是眉梢微揚,垂下視線,柔聲吩咐道:「鞋呢?還不快去穿上,然後去給禮服熏香。」


  「是,萬歲爺。」玹玗微微一福身,轉身往長春書屋

  弘曆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的背影,幾無聲息的微然一嘆,半晌,又喚來李懷玉。


  李懷玉應聲入內,為處理鄂爾泰的事情,已耽誤了不少時間,因害怕過進香吉時,便搶在弘曆吩咐前,先回話道:「皇上,沐浴香湯已經備好,熏爐設在西次間,禮服已經取出來了,各類香丸也已備下,可由姑娘挑選。」


  「嗯。」弘曆淡淡一點頭,又吩咐道:「昨日讓你放在隨安室的箱子,即刻找人送去儲秀宮給貴妃,只說是朕命你送過去的,貴妃若不明白,就讓她看到明白為止。」


  李懷玉眼珠子轉了轉,琢磨了片刻,方明白個中意思,小碎步地跑去辦差。


  玹玗穿好鞋出來,也聽到了這吩咐,迎著他深邃溫潤的目光,兩人不禁相視一笑。


  這樣的警告,對佩蘭而言,已經算很重了。


  而當箱子送到儲秀宮,李懷玉傳達了弘曆的原話,又捎帶提到剛才鄂爾泰去養心殿請罪的事,之後收了一大包賞銀,便急急離開了。


  木箱打開的瞬間,佩蘭心裡猛然一沉,神色間大有隱憂浮出。


  「娘娘,皇上怎麼會突然賞下這些東西?」金鈴心裡好奇,雖說元宵節賜禮也是正常,可皇后那邊竟沒有,只送了她們這邊,那就不正常了。


  「賞?」佩蘭冷聲哼笑,默了片刻,沉重地嘆道:「今日本宮的母親也會至午門賞燈,你速去那邊候著,見到母親后立刻提醒她,去慈寧宮給太后請安。」


  她雖然尊為貴妃,但皇帝、皇太后、皇后凡有任何一位在紫禁城內,沒有聖旨或懿旨,她無權讓母親直接前來儲秀宮,想見面說些旁人不能聽的重要話,慈寧宮就是最好的選擇。


  屆時玩一出和母親偶遇,毓媞定然會恩典,讓她和母親單獨敘話。


  西林覺羅府那邊就是燙手山芋,是到了必須撇清關係的時候,不然早晚被牽連。既然上次妹妹能說動父親求情,那她就得從自家著手,高家得先和西林覺羅府保持距離,以免日後受到牽連。


  金鈴不敢多問,點了點頭,福身領命,往午門而去。


  看似平靜的清晨,儲秀宮,卻彷彿被烏雲籠罩。


  翠微進入殿內,至甯馨跟前,低聲說道:「娘娘,好像那賞賜只送了貴妃。」


  「明日本宮就遷入長春宮,皇上提前送她點玩器也是應該的,何況那幾件東西,貴妃擺著,必定是日日驚心,夜夜驚魂,別人羨慕不來。」甯馨端坐在妝鏡前,輕輕沾了眉粉,為自己細細上妝。


  元宵佳節,燈火五彩朦朧,最是迷情。


  古詞中有云: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曾經,她與弘曆之間也經歷過這樣的唯美,若能舊夢重溫,或許能讓日漸變弱的情感火焰,再次旺盛燃燒。


  所以她豈能不盛妝打扮,只是她竟不知,自己何時變得如此重視姿容。


  翠微聰慧,知道什麼事該好奇,什麼事不該多嘴,可眼下有個要緊消息,卻不得不說,於是附在甯馨耳邊低語了幾句。


  「什麼!」眉筆被重重拍在妝台上,甯馨倏然側目,眸中有難以掩飾的怒氣,咬牙問道:「真是太后的意思?」


  翠微怯怯地點了點頭,「慈寧宮那邊是這麼遞出話來的,奴才不敢搬弄是非。」


  「好啊……」甯馨合上雙眼,有些難以置信,良久后,還是苦澀地一勾嘴角,落寞笑道:「且讓太后高興一陣子,此刻做的越多,日後就越是沒臉。」


  望著甯馨這模樣,翠微只能在心中無聲輕嘆,為主子覺得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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