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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5章 點紅爐

  天穹寶殿和曼君的對話,弘曆不可能毫無保留的告訴弘晝,但聖祖和貴妃的舉動,他卻稍微多添補了幾句。


  東暖閣內又靜了,李懷玉幾乎是貼著門上,豎著耳朵想探聽裡面的情況。


  凝目盯著兩箱東西,弘晝游神了一陣,沉重的嘆了口氣。


  他猜想,以玹玗的布局,定然是算準弘曆會停捐納,鄂昌所受的孝敬就會驟然減少,且西林覺羅府多了不少會花錢的女人,又讓駱均的長子領著鄂昌花天酒地,就在這種花錢如流水的情況下,時逢年節關口,便是自家的花銷不算,對下的打賞,對上的送禮,狐朋狗友間的往來,都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短時間內,如何能弄到一大筆銀子?

  收取各方的孝敬,是舊時財路,可惜鄂爾泰在乾隆帝面前,似乎不是很被待見,央求其辦事的人越來越少。而鄂爾泰一黨為求官、平事、撤摺子的辛苦銀,也算是一條財路,但眼下捐納剛停,誰都不敢輕舉妄動,保不齊這位剛登基的皇帝為了展現抱負,還會不會玩出其他手段。


  在鄂昌自覺捉襟見肘的情況下,只要有人稍微在其耳邊吹點歪風,鄂昌定然會照做。


  比如,告訴他琉璃廠的袖雲居造假技術一流,自己就曾用贗品掉包家中真品,然後去當鋪換了銀子應急,袖雲居的工藝精細,一直沒人發覺古玩有問題,等手上周轉過來了,再把真品贖回來,這就神不知鬼不覺。


  而紫禁城裡多得是古玩,很多被封存在廣儲司庫房幾十年,都不曾有人注意到,所以鄂昌只要掉包幾樣,就不愁沒銀子花。


  這種旁敲側擊的教唆,完全不著痕迹,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


  但鄂昌的荒唐行為,顯然已經引起鄂爾泰注意,說不定也已識破了玹玗的計策,所以才會那般緊張。


  且剛才廣儲司的總辦郎中,偷偷告訴弘晝,這些物件三天前就已經取出來了。


  因為宮裡人都知道,待元宵過後,皇后要遷居長春宮,貴妃要移入儲秀宮正殿,是要多添些玩器。


  玹玗的布局算得上巧思,鄂爾泰的應對也是絕妙。


  後宮妃嬪心情不好時,難保不砸個瓶子,摔個罐子,貴妃身份尊貴,就算皇帝也不會跟她計較,便是有人想做文章,一堆幾乎被敲成細末的破瓷片子,又如何拿來較真。


  既然對手已經有所防備,那繼續窮追猛打,逼狗跳牆,卻非明智之舉。


  「這件事就交給內務府。」弘曆眉頭緊蹙,斟酌道:「但是鄂昌那邊……」


  「臣弟一會兒想去寧壽宮給額娘請安,大過年的,都沒怎麼陪額娘,也該有個解釋。」只要不是東西六宮,紫禁城其他地方,弘晝向來自由出入,從來無需向請旨,此刻之言是含蓄回答。「不過小丫頭那邊,你想好怎麼處理嗎?」


  「如果你在寧壽宮的解釋夠好,朕就什麼都不用做,明早自會有大戲上演。」弘曆小啜了口茶,才喚李懷玉進來,指著弘晝先送來的箱子,吩咐道:「讓人將這箱抬到隨安室,然後去內務府,把訥親傳來。」


  弘晝去給裕貴太妃請安,凡事讓她知道,不出一個時辰,就能傳遍整個寧壽宮,兒子深受皇帝器重,就是她炫耀的資本。


  而事情交給訥親處理,則是要用他去制衡鄂爾泰,更是想他用心去查此事,然後把結果告訴毓媞,這潭水攪渾了反而有好處。


  正月十四試花燈,壽康宮內也開始搭棚結綵,廊廡檐下掛著各樣的動物花燈,正殿檐下則以各色蓮花燈為主。


  毓媞站在月台上,遠目望著吩咐小太監掛燈的玹玗,良久,又將視線移向角落裡獨自清點和記錄花燈數量的鈴蘭,最後才微微側頭,荃蕙正帶著小宮婢去廚房張羅茶點。


  毓媞沉吟了片刻,低聲對身邊的樂姍問道:「你怎麼看她們三個。」


  「太后既然問,奴才可就照實說了。」樂姍的目光先落在了玹玗身上,溢出柔和淺笑,輕聲說:「有碧雲寺的那段時日,我自然是偏心玹玗,她出生好,天資過人,加上有個會教導的母親,若真要挑毛病,就是性子太強,吃了再大的虧都忍著,讓人又憐又愛。」


  「嗯,那是。」毓媞淡淡點了點頭。


  語罷,樂姍又靜默地望著金鈴,嘆道:「至於這個鈴蘭,我是覺得她小性了些,好聽些是溫柔閑靜,其實不然,有個詞怎麼說的……哦,想起來了,孤高自詡,偏是出生低賤,不過多讀了幾年書,若真是比較起來,還不如秋華和秋月呢。」


  「可不是嘛。」笑眼瞥了瞥樂姍,毓媞感慨道:「咱們府中的家生丫頭,做人行事,比一般門戶的小姐都強十倍,讀書識字的那些更是不凡。」


  「玹玗以前和秋荷之間有嫌隙,我也聽秋華說過很多,可如今她還不是深得人心,就連阿哥、格格都與她親近。」樂姍眉頭微蹙,挑剔的眼光審視著鈴蘭,又道:「可那位,書讀了不少,怎就不會做人呢,壽康宮上下,連小宮婢都不願與她多話。」


  「小戶人家教養出來的,終究難成大氣。」毓媞又想起初七那日的事情,雖不知具體情況,但從東宮殿的兩個老嬤嬤處聽聞,是鈴蘭偷偷摸摸跑去錦嫿齋,難為玹玗還能忍下。「皇帝應該看不上她,只怕是白費心思。」


  「這男女之事表面上怎麼看得出來。」樂姍在安親王府多年,見過各類女人,很多時候,男人還就喜歡那種矯情貨色。「死馬當成活馬醫,放到皇上身邊,指不定哪天就能有用。且今年選秀,太后可以留心挑幾個,實在不濟,還有貴妃和玹玗呢。」


  「那嫻妃呢。」毓媞轉身回到殿內,這段時間荃蕙整日在壽康宮,時間長了她也覺得厭煩,能討好她有什麼用,心思花在皇帝身上才是正經。


  「至少是個孝順媳婦。」樂姍莞爾一笑,答得很委婉。


  此時,所有花燈俱已掛好,待到子時,上夜的內監就會點燈。


  玹玗又領著永璜、永璉、靜怡在壽康宮玩了整日,二更鐘響之後,眾人才各自散了。


  回到錦嫿齋,因為蓮子準備了糟羹,靜怡看著覺得稀奇,就鬧著要嘗嘗,無奈之下玹玗只得給了靜怡一小碗。


  剛吃過東西不能立刻睡覺,否則停住食會引起胃疼,所以由著靜怡和狸花貓又玩了小半個時辰,才讓蓮子送回東宮殿就寢。


  鬧騰了整天,總算能到片刻寧靜。


  雁兒整理好床鋪,取出棉被下的兩個湯媼,轉過身,卻見玹玗燃上小炭爐準備烹茶。


  「還在想小安子說的話?」反正這幾天玹玗不用去養心殿,所以雁兒也不勸,大不了明天多睡幾個辰時,就什麼都不回來了。「既然五爺帶著人去了廣儲司庫房,就說明皇上已經下令徹查,且這種事總不好鬧得沸沸揚揚。」


  「我自然是明白這點。」玹玗心不在焉地低喃回答。


  視線一直盯著小炭爐中跳動的藍焰,紅泥小炭爐,以烏欖核作炭,既不出煙,炭香清雅於水中生幽,活火烹活水,煮出來的茶香韻饒舌。


  隨著她在宮裡的用度越好,內心就越是難安,總牽挂還在苦寒之地的母親。


  雁兒輕然一笑,側目看了看碳爖,火焰還算旺盛,至少還能燃上兩三個時辰,「我是不懂你在煩什麼,但懂你的人說不定今夜會來,我還是回自己房裡去吧。」


  「小玉子又對你說了什麼?」玹玗不禁挑眉,覺得雁兒臉上的表情有些古怪。


  「沒有。」雁兒心虛地搖了搖頭,和玹玗對視了片刻,最終還是討饒道:「好啦,其實也沒什,就是你籌謀的那些事。」


  只是她從李懷玉口中逼出來的那些話,似乎對玹玗沒什麼幫助,不過還是都講給了玹玗聽。之後又陪著玹玗多坐一會,見三更將至,才起身離開,出去前還不忘滅掉明間的蠟燭,若真的滿室通明,玹玗就更難有睡意了。


  炭香和茶香隨著水氣氤氳繚繞,萬籟俱寂的雪夜裡,窗外純白的千花簌簌飄舞,斂眸聽雪,彷彿比賞雪更詩意幽遠。


  可落雪其實無聲,聽的又是什麼呢?


  聽的,是心,沉浮在紅牆裡,那顆逐漸麻木的心。


  是千行苦淚浸透心田,是離愁孤寂敲痛心扉,是惆悵難解揉碎心夢。


  越聽,思緒越沉。


  三更鐘鼓響過不久,錦嫿齋正殿的門被輕輕推開,屋內只剩下兩盞幽燈,玹玗斜靠在暖炕上淺寐,煎茶之水已經燒開了許久。


  微涼手指觸上粉嫩的臉頰,玹玗嚶嚀著睜開迷濛的雙眼,見弘曆垂眸含笑地望著她,在意思有些模糊的情況下,竟然大膽地喃聲道:「爺,你怎麼總喜歡三更半夜冒出來,做賊似的。」


  「卓錫泉的水都被你糟蹋了。」弘曆不禁輕笑出聲,靜靜看了她一會,又拾起掉落在遞上的書冊,是他的舊稿,搖了搖頭,寵溺地說道:「這些東西真比安神葯還管用,如此還煮茶做什麼,索性早些休息。」


  「既要我早睡,爺又何苦來擾我清夢?」玹玗明知故問,但不知直接說破,莞爾笑著坐直身子,打開炕桌上的小瓷罐,輕聲說道:「這並非茶,是清心安神的蓮芯。」


  弘曆微微蹙眉,沉吟道:「明日讓內務府送些代茶的乾花來,蓮芯煮水夜裡少喝。」


  「夜裡喝茶容易失眠,可人生九大雅事,若能將品茗賞雪、焚香侯月集於一夜,豈不是妙哉。」玹玗倒掉已燒得只剩小半壺的水,重新換了一壺,又添了些炭。


  「外面早已雪停,現在已是珠星碧月了。」弘曆指了指窗外,然後地坐到暖炕上,看似悠閑,其實在心中衡量著,有些話該不該說,或是有沒有必要說。


  此刻玹玗才發現忘了放下窗屜,所以弘曆是知道她沒睡,才直接推門進來,仰首天幕,忍不住勾起嘴角,低吟道:「清夜迢迢星耿耿,銀檠明滅蘭膏冷。更深何物可澆書,不用香醅用苦茗。」


  「蓮芯算不得苦茗。」弘曆挑了挑眉,續道:「建城雜進土貢茶,一一有味須自領。就中武夷品最佳,氣味清和兼骨鯁。葵花玉翰舊標名,接筍峰頭髮新穎。燈前手擘小龍團,磊落更覺光炯炯。水遞無勞待六一……」


  「要就續完,偏停在這樣的位置。」玹玗嘴上抱怨著,還是從茶櫃中取出一罐晚甘喉替換蓮芯,轉身時視線透過玻璃窗,看到院中的石井,腦海中瞬間閃出一句,笑道:「汲取階前清渫井。」


  弘曆噙著淺笑,點了點頭,又道:「阿僮火候不深諳,自焚竹枝烹石鼎。蟹眼魚眼次第過……」


  「松花欲作還有頃。」將茶遞到他面前,玹玗嬌嗔道:「我可不擅用十一庚的韻。」


  「哦。」弘曆只是淡淡應了一句,接過茶盞,望著清澈明亮的茶湯,淺啜了一口,才續道:「定州花瓷浸芳綠,細啜漫飲心自省。」


  「清香至味本天然,咀嚼回甘趣逾永。」玹玗極少喝烏龍茶,今夜飲這晚甘喉,確實與眾不同,剛入口時澀中帶苦,但細品之,又覺餘味回甘,這種先苦后甜的茶還真適合她。


  武夷岩茶,一盞苦,二盞甜,三盞味無窮。


  待茶過三巡,弘曆詩興未盡,又續道:「坡翁品題七字工,汲黯少戇寬饒猛。飲罷長歌逸興豪……」


  弘曆依舊是留下韻句,起身去書案取來筆墨,將之前的句子疾筆記下,然後抬眼看著玹玗,靜待她收尾。


  「月夜幽光,倒是白撿了一句。」玹玗眸光一轉,笑道:「舉首窗前月移影。」


  放下筆,弘曆把詩箋遞到她面前,「也添到《庚戌文鈔》里。」


  玹玗幽然一笑,將詩箋夾入書冊中,還是忍不住問出口:「爺,你三更過來,總不會是為了作詩吧?」


  「有件事要告訴你。」弘曆頓了頓,平靜自然地說道:「春分之後,要送孝敬皇后和敦肅皇貴妃的梓宮至泰陵,三月初二隨先帝下葬地宮。所以,想從使女初選名冊上刪掉誰,你要提前解決,敦肅皇貴妃是你義女,太后定會讓你跟去。」


  玹玗淡淡應了,終究不是她想聽到的事情,既然弘曆不說,必定還有別的考量吧。


  曾經提點過鈴蘭要識趣,她當然也不會忘記這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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