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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7章 浩慨之

  雍正帝駕崩至今不足一月,但宮內外早已謠言滿布,當然並非針對弘曆,而是關於雍正帝的死因。暴斃、自殺、呂留良後人暗殺、被宮女勒死,誤服金丹中說、更有媚葯縱慾至死的說法……皆是由宮中內監傳至市井,多為舛誤。


  弘曆不欲像雍正帝那般以酷刑鎮壓,只發對宮中內監布上諭:凡國家政事,關係重大,不許聞風,妄行傳說,恐皇太后聞之心煩。


  之後又再下諭旨,驅逐紫禁城和圓明園中的道士,諭旨中說雍正帝只是將那些道士當閑人般養在宮中,不過是得空時好奇爐火修鍊之術,僅是玩玩,未曾聽其言、用其葯。


  而道士離宮前,弘晝又親自警告,若他們在宮外招搖煽惑,膽敢傳播宮中秘事,定嚴行拿究,立即正法,絕不寬貸。


  悠悠眾口從來都堵不住,這做法又太過此地無銀三百兩,非但未能壓制謠言,更讓市井冒出不少演繹小說,不過好似雨後春筍般大量出現,竟像是背後有人操作。


  雍正十三年九月十一日,大行皇帝梓宮奉安於雍和宮永佑殿。


  按照慣例,雍正帝梓宮原應停靈景山壽皇殿,可胤禎剛從壽皇殿被放出來,若真把雍正帝的梓宮奉安進去,只怕又會給市井增添一段故事。


  弘曆思前想後,以雍正帝居住雍和宮三十年歲月為由,借口大行皇帝對雍和宮感情深厚,故而早在十多天前,就讓營造司趕工,把綠色琉璃瓦改為黃色琉璃瓦,以達到至尊規格適合停靈。


  那日玹玗回到永壽宮,少不得被毓媞責罵,可見她頸上淤痕駭人,又忍不住心疼。


  在毓媞語重心長的勸慰下,玹玗才將早已準備好的來龍去脈細細說明,自尋短見一是認為父親冤案難以昭雪,就連最後的遺物都已被毀,深感不孝;二是聽聞蘋花的遭遇,自覺往日張狂,才會累其枉死;三是齊太妃咄咄相逼,要利用她為眼線,監視皇太后的一舉一動。這些事情壓在胸口,她覺得好似身陷無形囹圄,那種恐懼感彷彿天涯無路,所以猜想了結此生。


  這些事件件觸心,就算毓媞仍有懷疑,可玹玗那三、四天方褪去的淤痕卻不能作假,想來一個小姑娘,再懂籌謀也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猜疑盡去,毓媞對玹玗更是疼愛,弘曆到永壽宮請安,她私下還以不涉朝政的慈母之心指責弘曆做事太傷人,又說既然大赦天下,那就想法子早些把玹玗的母親從伊犁招回來。


  此外,因玹玗被罰閉門思過半月,抄寫《孝經》百遍,毓媞擔心玹玗終日禁足房內又會胡思亂想,所以把永璜接到永壽宮撫養,有雁兒陪伴著說說心事,也能時常開解。且永璜在永壽宮撫養,還有更深一層意思,毓媞這是在暗示甯馨,別以為有雍正帝賜名,永璉就一定是儲君。


  半個月時間過去,玹玗捧著厚厚一疊罰抄去毓媞面前交旨,因陳福和張保被前去慈寧宮打點,所以於子安毫無顧忌的在寢殿內回話。


  玹玗前來,毓媞也不避諱,只讓她在一旁聽。


  雍正帝梓宮移奉雍和宮的第二天,弘曆就正式下旨,賜庄親王胤祿、果親王胤禮雙俸,鄂爾泰、張廷玉世襲一等輕車都尉,朱軾世襲騎都尉,算是以他們為左右肱骨。


  於子安在說這事時,毓媞特別抬眼望了望玹玗,見其神色泰若,料定經過這幾日是想明白了,她方才露出放心的笑意。


  「皇上頂著文武百官的反對,下旨釋放了聖祖十阿哥和聖祖十四阿哥,不少朝臣議論皇上不孝。」該如何稱呼這兩位被奪爵的皇子,可讓於子安好一番為難,做奴才的不能像朝臣那樣直呼其名,畢竟還有尊卑之分,最後只能按照後宮稱呼太妃們的法子。


  毓媞微微側目,瞄了玹玗一眼,淡淡笑道:「大行皇帝在位十三年,終是難撫謠諑,駕崩之後又生漫天流言,皇上這麼做也是為了大行皇帝的名聲。再說都是同宗血脈,皇上顧念親情,更要安撫宗室,朝中鈕祜祿家族的人,必須站在皇上這邊。」


  「老奴知道,晚些就會把話帶出去。」於子安恭敬額首,又道:「說起親情二字,皇上可真是不同,之前鄂爾泰上奏宗室子弟應避諱『弘』字,可皇上立刻反駁,名乃聖祖爺所賜,不但和親王無需改名,所有堂兄弟亦不用改。」


  從弘曆一連串的做法,毓媞倒是看出了些名堂,卻也不點破,只說:「皇上重視手足之情,與弘晝年紀相當,又是自幼長在一處,感情恐怕比大行皇帝和怡親王都深。」


  「是呢,皇上日前把雍和宮和舊邸財物全賜給和親王,朝中不少大臣議論皇上偏心,不曾顧慮到幼弟。」於子安又湊到毓媞耳邊,小聲說了幾個官員名字。


  「那是弘晝應得的,皇上唱白臉,總有人要唱黑臉,老五幫皇上解決了多少問題,這點賞賜算什麼,居然就有人眼饞了。」毓媞不屑地淡笑,冷聲道:「真是不知足,就因為有弘曕,皇上才晉封她為皇考謙妃,她還想要什麼?」


  畢竟算是後宮中的事,於子安請示道:「依太后的意思呢?」


  「此風不可漲,否則讓先帝遺下的那些貴人紛紛效仿,朝堂倒是被他們攪和了。」毓媞微斂眼眸,默了片刻,轉頭看向玹玗,柔聲問道:「了了,你說這事該怎麼處置啊?」


  從玹玗受罰開始,毓媞就已此名喚之,是為提醒她,空悟禪師之所以賜此法名,意為:了了浮生,了心中之愁怨,散難了之鬱結,通達明事理。


  後宮之事,玹玗哪敢插嘴,笑著搖了搖頭:「想不到,就是想到也不敢多嘴。」


  「咱們老輩旗人家庭的女孩,像你這年紀都開始管家了,紫禁城這個家是大了點,但你既然跟在哀家身邊就不能偷懶。」毓媞意味深長地一笑,「你想到什麼只管說,以後哀家跟前要辦的事情還多,你得幫著哀家周全。」


  「那我說錯了,太后可不許生氣哦。」玹玗偏頭想了想,笑道:「大行皇帝在時,特許謙太妃和弘曕阿哥長居圓明園,不如就依著這意思,以免又有人說皇上不孝。」


  「好。」毓媞綻出一抹滿意的笑容,吩咐於子安道:「你一會就去寧壽宮傳哀家懿旨,大行皇帝喪期過後,皇考謙妃仍返回圓明園居住。」


  於子安應下,但心念一轉,又問道:「謙太妃回圓明園后,仍住杏花春館嗎?」


  「不妥吧。」玹玗觀察著毓媞的表情,知道是有心讓她說話,既躲不開,那便給個模稜兩可的答案。「謙太妃雖然年輕,但尊為長輩,居於九州清宴后湖島區,只怕會給皇上惹來非議,不如找個清靜雅緻的地方。」


  在外人眼裡,圓明園她並不熟悉,反正話已遞上,毓媞要把人往哪扔,就和她無關了。


  「那就寒山苑吧。」毓媞眼波凌寒,冷聲道:「大行皇帝下葬后,寧嬪梓宮也會同時安葬妃陵,且寒山苑地方大,避開些就行了,衝撞不到。」


  諸事安排妥當,毓媞又想起關於弘曆妻妾的事情,眼看喪期快過,女眷的位分和封號得儘快決定,內務府那邊才好安排宮院,便讓於子安去乾清宮催問。


  於子安退出去后,毓媞才招手讓玹玗上前,接過那一疊罰抄翻看。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毓媞低聲嘆吟,開口斥責時,竟是憐愛的語調,「皇帝罰的好,抄了一百遍,其他的都不重要,只牢記這句便行了。」


  玹玗輕聲應了,又誠心說道:「禁足半個月,又抄了這麼多遍《孝經》想明白了,以後再也不做讓太后傷心的事。」


  「皇上寵著你,難道就能讓他傷心?」忽然,毓媞眼中浮出水霧,拉著玹玗的手嘆道:「涴秀那孩子怕是回不來了,你這個做妹妹的可不能再有事。」


  從回宮到現在,一是因為忙碌,二是沒人想去觸碰這個傷疤,尤其在面對弘晝之時,更是絕口不提涴秀。


  「不會的,涴秀姐姐吉人自有天相,定會平安歸來。」玹玗哽咽著搖頭,她相信涴秀只是躲起來了,可還是心口一痛。


  「好,哀家也相信。」毓媞斂去眸中哀傷,露出淡淡一笑,「不說這個了,今日天氣不錯,你也悶了半個月,和雁兒出去逛逛,把永璜也帶去,哀家瞧著他跟了佩蘭后,整個都沉悶了。」


  毓媞從妝奩中取出一塊金絲楠木腰牌遞給玹玗,雖然還未正式遷入慈寧宮,可內務府早已把新的腰牌預備好。而玹玗這塊又與眾不同,能在天、地、東、西四方安門之內自由行動,只說她年紀小,偏又和涴秀一樣是個野性子,所以不能給她能離宮的腰牌,等過幾年再說。


  深秋的西華潭,荷葉間少了蛙鳴,荷花瓣不見蜓戲,只有黃葉似雨無聲落。


  原來弘曆禁足她的這半月,已經做了不少事。


  李貴寶被調到庶常館,擔任供事一職,不過弘曆特許他恢復原名;而瑞喜發現,他們所知道的密道出入口全部遭封死,弘曆應該是接著修葺六宮為名,做了這件事。


  踩著凄黃的蕭瑟,踏著細碎的步子,緩緩行在西華潭邊,素手摺下柳條枯枝,編成球當蹴鞠扔給永璜,滿七歲的他已在上書房讀了兩年書,如今再不似當初那個追著蜻蜓亂跑的油嘴小子,大半年不見,他成熟了許多,有著超出他年紀的穩重,只是偶爾還會露出頑皮的本性。


  聽雁兒說,佩蘭對永璜的管教極為嚴格,也不像敏芝那樣護短,沒了親娘是會格外懂事,且又身為皇子,今日的永璜就如同昔日的弘曆,不過是養母手中的棋子。


  永璜對蹴鞠本沒什麼興趣,但看出玹玗想和雁兒聊天,所以靜靜地在一旁自己玩。


  「皇上那麼寵你,為什麼還會這樣加封鄂爾泰和張廷玉。」雁兒也是這大半年裡,才陸陸續續聽瑞喜講述玹玗的身世。


  「我一個小女子與江山社稷比起來,就如螻蟻一般,做主子越是寵咱們、疼咱們,咱們更是要小心應對。於真情相待者,不可給對方徒添煩憂;於虛情假意者,則需步步為營。」玹玗淡然的眼眸中透著睿智,望著遠處的枯荷,聲音冰冷地說道:「別看現在把他們抬成中樞首輔,皇上早晚會收拾他們。」


  「為什麼?」雁兒驚訝的問,這段時間她總能聽到在前朝當差的內監議論,說現在朝中這兩位大臣風光無限,許多官員也都因他們分成兩派。


  「小時候讀陸遊的《北望感懷》,當中有感慨:大事竟為朋黨誤,遺民空嘆歲時遒。」玹玗淺淺一笑,毫不避諱地直言道:「皇上天縱英明,又看著雍正帝當年如何收拾黨爭,豈會不知朋黨誤國的道理。可是現在外有戰事,內有宗室仇怨未平,皇上身邊又缺乏自己人,備受掣肘,只能用雍正朝的老臣,現在朝堂不能亂。」


  「聽不懂。」雁兒只覺得滿腦漿糊,連忙轉變話題,「不過太后倒是真寵你,可太后嘴裡常說的老輩旗人是什麼意思?」


  玹玗微微一愣,問道:「你是漢姓,家裡是哪年入旗的?」


  雁兒訥訥地回答:「康熙爺初年吧。」


  「難怪呢。」玹玗掩唇一笑,「太后口中的老輩旗人,幾乎都是滿族,是隨龍入關的那批。就像我額娘的母家,只有當時為官的外曾祖父隨世祖爺入關,赫哲一族其他親戚基本都在盛京呢。」


  「你額娘是赫哲?谷兒?」


  突然傳來的聲音,讓玹玗和雁兒大驚,回頭一看,不知那個中年男子何時出現,又聽到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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