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歸休去
弘晝回宮沒有去見裕妃,更沒有見過齊妃。
離開蘭叢軒后,既沒有回和親王府,也沒去晝暖熏香,整整三天杳無音訊。
弘曆派人尋遍八大胡同,都不見其身影,雖然知道以弘晝的性格不會做出什麼傻事,但從廣西返京,他總要去御前交差,彙報關於開爐制錢的公務。
好在雍正帝只略略問起一次,弘曆借口說弘晝偶染風寒,也就算矇混過去。
其實那日蘭叢軒一鬧,宮中早就傳遍,只是沒人敢提,就裕妃都出奇的安靜,還讓奴才去和親王府傳話,讓兩位福晉這段時間都安分些,若再出亂子可是家毀人亡。之後又求助於弘曆,希望他幫忙勸著弘晝,既然稱病,那就索性多病些日子。
為此事齊妃也去見過弘曆,也是同樣想法,至少在涴秀出嫁之前,她不希望弘晝進宮。
可是弘晝究竟在哪?就連弘曆都找不到。
「四哥還沒有找到他嗎?」見玹玗從景仁宮回來,涴秀不關心熹妃的態度,因為聽說弘曆也去那邊請安,她知道玹玗定然會詢問關於弘晝的消息。
玹玗的回答只是搖頭,今日甯馨、佩蘭、還有荃蕙都在景仁宮,她也不敢和弘曆說話,只有幾個眼神交流,但看得出還沒有弘晝的消息。
「格格別擔心了,五阿哥不會出事,說不定是出京城……散心……」雁兒那日帶著人在前院,寢殿內發生何事她並不知曉,之後玹玗又絕口不提,所以「散心」這兩個字她說得遲疑也猶豫,可除此之外,她怎麼都想不到別的寬慰之言。
「晝暖熏香那邊呢?」涴秀喃喃地自問道:「茹逸也找不到他嗎?」
突然,心中冒出一絲莫名的喜悅,至少又一次證實了,茹逸對弘晝而言也不過如此。
「涴秀姐姐,你就沒想過要告訴五爺……」玹玗瞄了雁兒一眼,才低聲問道:「你要逃婚的籌劃嗎?」
「那天我問他的話,他不否定,不回答,甚至連謊話都沒有一句。」涴秀眼眶一紅,也壓低了聲音,「我會回來,就算不是為他,也會回來看你,那時再說吧。」
這前提是如果能逃婚成功,若是失敗,又何苦給他希望,又讓他絕望呢。
「可我從來沒有看到過五爺那樣的神情。」玹玗回想著,若要用語言形容,應該是萬念俱灰吧。
像弘晝那種「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人」,竟然也有深陷情沼的一天,她不理解那究竟是何種滋味,為何會讓人痛徹心扉,卻被那種凄然侵染,也莫名地跟著傷感。
涴秀只覺得胸口揪疼,好像被大石塊壓著悶得發慌,深吸了口氣后,突然向雁兒問道:「我的嫁衣什麼時候能做好?」
「應該還有幾天,宮裁就會送來給格格試穿,畢竟還要預留更改的時間。」雁兒好奇,從聖旨下達至今,涴秀還是第一次關心婚嫁之事。
「你現在就去那邊催一催,說我兩天後就要試穿。」涴秀說得十分堅決。
雁兒不明就裡,還是匆匆帶著蓮子去傳話。
玹玗幽幽地看著涴秀,也不直接詢問。
「你也知道,人算不如天算,籌謀再周詳都趕不上變數,我必須要有最壞的打算。」兩人相視對望許久,還是涴秀先低聲開口,「不過,那天四哥說,準噶爾汗的長子身體很弱……就算娶了女人只怕也用不著,反正都是守活寡,我又何須顧忌那麼多。」
「你又想怎樣啊?」玹玗不禁睜大雙眼,涴秀不算足智多謀,但每次的想法都獨出心裁。別的公主不願和親,最多是大哭大鬧絕食反抗,可涴秀倒是欣然答應,而暗地裡早就籌謀逃婚。
「你發誓,這件事連雁兒都不能說。」涴秀的神情有些尷尬,臉已漲的通紅。
玹玗點了點后,真的豎起手指準備起誓,卻又被涴秀攔下了,附在耳邊低語著。
「啊……」玹玗也變得面紅耳赤,難以置信地瞄著涴秀,低眸含著右手食指,心想這真是要瘋了。
涴秀滿臉正經地說:「我就問你,是不是真的有那種東西。」
「聽……聽過的,但是……我也不知能不能弄到……」玹玗被弄得張口結舌,雙手捧著臉蛋,避開涴秀直勾勾的目光,勉強點頭道:「我去找瑞喜問問,但不確定他能配製。」
涴秀深深一笑,拉起玹玗就往外走,「我們去見四哥,一定要在臘月廿二之前,再見一面,否則我就真讓他後悔一輩子。」
她們沒有直接去重華宮,而是在頭所殿的書房靜候,讓李懷玉悄悄把弘曆請來。
弘曆是何等睿智之人,涴秀竟說要見弘晝,當中必有蹊蹺,但他沒心思多問,因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今天從景仁宮出來不久,他忽然聽聞另一個更棘手的麻煩。
因是由齊妃為涴秀置辦嫁妝,召喚玹玗去鍾粹宮本是順理成章,但這次齊妃卻大費周折,要見玹玗竟讓翠縷通過瑞喜傳話。
玹玗去找瑞喜是取之前涴秀想要之物,又額外向瑞喜討要宜太妃所剩下的醉魂香。
瑞喜雖知道這些東西是宮中大忌,但涴秀素來帶人就好,對玹玗更是親妹妹般護著,如今被迫下嫁和親,他便是鐵石心腸也會難受。如此小東西,於他現在身份還是能配出來,那就由著涴秀拿去,任憑其鬧個翻天覆地才好。
「翠縷今天過來傳話,齊妃娘娘要見你,但是要你避著所有人悄悄過去,還得儘快。」瑞喜見翠縷神色凝重,又聽齊妃如此吩咐,猜到定然是大禍將臨。
玹玗就算再多心思,一時間也為難了,「前幾日五爺在蘭叢軒大鬧一場,現在各方眼睛盯著,我來太醫院都是借給格格取止疼丸藥的由頭,從一踏出門,就不止一兩個跟著。」
「那可怎麼辦?」瑞喜抿了抿嘴,「齊妃不敢正大光明傳你去鍾粹宮,想必此事和皇上關,說不定背後又有什麼詭計是針對熹妃的,如今被齊妃提前察覺到,偏皇上還沒有明旨讓她授意你去辦,我總覺得皇上是把你一起算進去了。」
玹玗深吸了口氣,蹙眉低眸道:「為今之計只能冒險,從密道去見齊妃娘娘,但此事不能瞞著格格,加上雁兒我們三人要同時下去,才能完美的掩飾。」
蘭叢軒下面沒有密道,但天穹寶殿有,涴秀出嫁之前通宵為自己祈福,這理由還算說得過,且也是一舉兩得。
「算我多嘴,格格究竟想做什麼?」如果不提到密道,瑞喜也不會上心。
「去一趟慈寧宮,見一個死人,等一個活人。」玹玗低眸苦澀笑嘆,她只能言盡於此。
「好吧,到了今天,我想齊妃娘娘對格格也是放心的,用密道就用密道吧。」瑞喜無奈的點點頭,「明晚我先下去探探,有沒有通往慈寧宮的路,如果沒有直接的,就還得謀劃一下該怎麼走。」
玹玗長睫垂下,微顫著柔聲說道:「至於時間嘛……要等找到五阿哥以後,看格格怎麼定,到時候我再通知你,保不齊還得要你幫忙呢。」
「行,回頭翠縷再來,我知道怎麼說。」瑞喜這話剛說完,就見御藥房的小太監往這邊來,他趕緊和玹玗扮成一副逗貓玩的樣子。
因為瑞喜的房門開著,小太監就直接進來,見玹玗正抱著狸花愛不釋手,便打了個千,笑道:「玹玗姑娘,格格的丸藥,和幾種沐浴香湯都一配好,姑娘若是想在此多坐會兒,不如讓奴才幫姑娘把東西送回去。」
玹玗又摸了摸狸花,才放到一邊,「公公好意我原該領受,不過勞煩公公送去,我就成了偷懶啦,格格的脾氣誰不知道,又在這個節骨眼下,若是公公在蘭叢軒受了氣,豈不是我的罪過。」
聽玹玗說得這般恭謙有禮,小太監趕緊擺了擺手,「姑娘客氣了,奴才可當不起姑娘這話,闔宮上下誰不知道,姑娘如今是半個主子身份。」
玹玗也不反駁,只是淡然一笑,又問道:「對了,剛才過去取葯就沒見到李公公,這會兒他可回來了,好久都沒給他問好,是該見一見的。」
「回來了。」小太監一點頭,聲音不由得放低了些,「但是銀杏姑姑在,我匆匆瞥了一眼,二人臉色都不太好,姑娘還是別去了。」
玹玗和瑞喜相視一望,李貴寶對銀杏的心思他們都知道,這些年玩的手段,當初肯聽命於宜太妃,都是為了給銀杏安排後路,如今銀杏突然說要陪嫁準噶爾,李貴寶那心裡豈會好受,他們必然是要明明白白的談清楚。
前些天,玹玗對銀杏提起陪嫁之事,當然她沒透露涴秀逃婚的計劃,只說到了準噶爾,如果銀杏想離開,到時候便是涴秀一句話,稍微安排既能成事。
而銀杏居然毫不猶豫就應下了。
寒夜空寂寥,殘月不解傷心苦,疏星黯映離人傷。
屋內,孤燈一盞,悠悠搖曳。
李貴寶的房間,多少年來銀杏心覺鬱結之時,就會來此小坐。
今天卻是來道別,再見能否有期,那得聽天由命。
「是你自願做涴秀格格的陪嫁!」李貴寶覺得這做法簡直荒謬。「我知道你想離開皇宮,熹妃不是已經許諾過嗎?」
「一次又一次的許諾,可曾實現過?」銀杏淡然地搖搖頭,她自己心裡也有算盤,熹妃要弒君,若然失敗景仁宮絕對全部遭誅,即便成功也難保不會滅口。「你當初投靠宜太妃,熹妃娘娘在謀划什麼,你心裡清楚。你覺得,是和奴才之間的姐妹情深,還是和儲君之間的母子情重,為保證日後不會有半點風聲泄露,若你是熹妃會如何選擇。」
「我清楚,所以早有準備——」李貴寶話未說完,卻被銀杏激動打斷。
「所以你就暗中算計熹妃!」銀杏深深一嘆,緊緊閉上雙眼,良久才幽然開口,「我怕實話告訴你,我對熹妃從未有過信任,當年赫哲姑姑的囑咐言猶在耳,碧桃所受的命運銘記於心,所以我豈會真信她的話。但這麼多年以來,她待我還算不錯,我能在奴才中風光無限,哪一點不是因為她?所以我很矛盾,即感恩有怨懟,不信她,卻也不能害她。」
「你沒有害她,所有事情都是我所為,你全然不知道。」李貴寶抓著銀杏的雙肩,真誠地說道:「只要能達成你的心愿,我在所不惜。」
「你是在所不惜,你連玹玗都肯犧牲!」聞言,銀杏眸光倏然銳利,轉瞬又無奈嘆道:「齊妃表面和熹妃結盟,其實暗中另有算計,這條線你搭著;年希堯看著和齊妃同謀大策,但敦肅皇貴妃和弘晟阿哥之死,他豈能善罷甘休,所以皇上、熹妃、齊妃都是他網中的獵物,這條線你也搭著;想必利用小卓子,設計熹妃謀害妃嬪的罪名,也與你有關吧,這幕後之人定然是理親王……這些人哪個可信?你非但幫不了我,還有可能把自己搭進去。若然理親王成事,玹玗必是一死,你對得起赫哲姑姑嗎?當年她救你一命,你就這樣回報她的女兒!」
李貴寶無言辯駁,半晌才低聲說了一句,「人生總有取捨……」
「賢嶙,我第一次稱呼你的本名,這些年你的付出,我看在眼裡記在心裡,但是陪嫁是去定了,你也收手吧。」深深地望著他,銀杏無比鄭重地說道:「你的情義我明白,也早有接受之心,所以我銀杏對天發誓,若此生有命回來,定嫁你為妻,不離不棄!」
說完,丟下目瞪口呆的李貴寶,銀杏轉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