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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靜夜思

  端午節過後,天氣越來越熱,雖然留在放冰的房中還算涼爽,可天天悶著都快得病了。


  涴秀百無聊賴地爬在榻上,覺得全身就快長出野草,而且從她生日開始,連著看了大半月的戲,現在是聽到鑼鼓聲就一陣噁心。


  趁著熹妃要午睡之前,涴秀施展磨人戰術,非吵著要去騎馬。


  正好圓明園中還真有這樣的地方,引見樓是宴請外藩使節及王公大臣觀看遊藝節目、欣賞火戲、和訓練圓明園警衛部隊的地方。


  此處地勢空曠平衍,園囿寬敞,很象北方的大草原,其總面積和整個九洲景區相當。引見樓以西有供騎射比賽用的馬道,皇帝定期要在此觀看八旗比賽,以示任何時候都不忘先祖們是從馬背上打天下。


  雍正帝登基后,引見樓還成了設武帳宴的地方,俗稱「大蒙古包宴」。


  幸而最近沒有什麼宴會,熹妃又乏得很,就同意了涴秀騎馬的要求,原是要派幾個侍衛守著,但涴秀不依嫌拘束,所以只讓玹玗和雁兒留神些,如果格格有什麼胡鬧的想法,要立刻阻止規勸。


  涴秀騎著馬在場內跑了好幾圈,什麼樣的技術都展現過,但為她鼓掌的只有玹玗和雁兒。


  再怎麼跑,這裡畢竟不是草原,找不到那種自在隨風的感覺,多跑了幾圈,便興緻缺缺的讓人把馬牽走。


  又不想回天然圖畫,便拉著玹玗和雁兒在周圍瞎轉,引見樓東面連接萬方安和長堤的一處,綠柳成蔭,中央位置還設有假山,躺在假山的陰影下,感受著輕柔河風,怎麼都比窩在房裡愜意,耳畔隱約有幾聲雀鳴,偶爾還有彩蝶從眼前飛過,勉強能有天然之感。


  「這就是他們那天玩得草嗎?」涴秀指著地上的車茶草,轉頭想玹玗問道:「我們也鬥草玩好不好啊?」


  端午節那天,她見到一群宗室小孩在玩鬥草,覺得有趣也想試試,可那群孩子不過四、五歲,她一個十四歲的大姑娘怎麼插的進去。後來幾位宗室格格也說鬥草,她想都不想的就湊過去,可只停留了眨眼的功夫,就腳底抹油悄悄溜了。


  原來鬥草是分兩種:把葉柄相勾拉拽,斷者為輸,不斷為贏,這叫做拔根兒,是鬥草中的武鬥,只有六歲以下的小孩子才玩;還有一種叫做文斗,以採得的花草作對吟詩,宗室之內那些七、八歲的姑娘,隨隨便便都能吟上幾句。


  那時她才發現,玹玗並不是怪物,和其他的貴家千金一樣,都從小讀書,只是玹玗更聰明些。


  可她呢?能聽懂就算好了,別說自己作對寫詩,上課那麼久,就只能背誦「兩個黃鸝鳴翠鳥,一行白鷺上青天」,這樣形象生動,又淺顯易懂的詩句。


  「好啊。」玹玗點點頭,「以前看其他小朋友玩,我也心痒痒的。」


  「你沒有玩過鬥草?」雁兒驚訝地看著玹玗,「五月五坐花堆鬥百草,可是傳統習俗呢。」


  玹玗淺淺一笑,「玩過,不是文斗,武鬥卻從來沒試過。」


  難得三人都有興緻,便各自分頭采草,然後聚到假山石的洞中。


  草扣還沒結好,就聽有匆匆腳步聲傳來。


  涴秀探頭一瞧,竟然是御前侍衛統領拉著寧嬪跑到這荒無人煙的地方。


  景逸是齊妃的人,玹玗剛想弄出聲音提醒他們離開,卻被涴秀阻止,並對她和雁兒做出禁聲的動作。


  世間之事就這樣奇特,沒有不透風的牆,但有無巧不成的書。


  「你為什麼沒有去角園學琴?」景逸自顧自地說著,又緊張的觀察四周情況,完全沒注意到身後迎棠的愁容,「那為雲綰煙姑娘說了,只要你去學琴,不出一個月咱們就能名正言順的逃出宮禁,還不影響咱們的家人。」


  「沒有一個明確的理由,我絕不去。」迎棠越聽越急,轉身背對著他,「她只不過是戲班中的琴師,能有什麼法子幫助我們?」


  「她的身份並不簡單。」那晚他就覺得「茹逸」這個名字很熟悉,稍微向身邊的人一打聽,原來曾是品香樓的花魁,據傳聞現在是五阿哥的外室。


  「有什麼不簡單的身份?」迎棠緊緊握住景逸的手,柔聲說道:「既然我們決定逃離,那就該一條心才對,你究竟在做什麼,直接告訴我不好嗎?」


  之前他為齊妃賣命,也不曾說過齊妃交代的任務是什麼,只是她心細,發現御前侍衛有所變動,既然她都能察覺,雍正帝又豈會懵然不知。


  只怕他們沒有逃離苦海的運氣,反而越陷越深,還會因此賠上性命。


  她死不要緊,本來深鎖紅牆已是行屍走肉,可她不願意景逸備受牽連。


  景逸糾結了很久,深深嘆了口氣,拉起她的雙手,更緊的握住,「我不能告訴你雲綰煙的身份,就連我也是端午夜才發現她的秘密。而且她早知道我們私下見面的事情,作為交換條件,只要我為她保密,她就幫我們逃走。」


  「也就是說,她會比那些妃嬪更難纏!」迎棠惶恐地望著他,這些人都有目的,景逸畢竟不是個謀划人心之輩,就算被騙、被利用都察覺不到。


  伸手扶著她糾纏的眉心,景逸柔聲安慰道:「一個月而已,何不試試呢?」


  齊妃固然有能力,但一兩年的時間太長,變數也太多,何況事成之後難保齊妃不會反口。


  按照茹逸所說,一個月時間很快過,他完全能暫時瞞著齊妃,如果事情失敗,他再做其他打算也行。


  迎棠反駁道:「怎麼試,連對方是什麼人都不知道,我不會去,也不會聽你這次安排,如果那個人是在算計呢?」


  「有些話不能對你明說,知道的只會越多越危險。」景逸有些急了,索性丟出男人最常說的這句話。


  所有災難我承受,女人只要躲在安全的羽翼下就好。


  「我好歹貴為寧嬪,對付不了頭上,至少能踩壓腳下,要一個琴師的命,還是輕而易舉。」她是在宮廷爭鬥中生存下來的女人,溫婉敦厚早不屬於她,至今僅在嬪位是因為不爭,而並非不會爭。「只要我在皇上面前得寵,宮裡就有大把的奴才幫我下手……」


  「她是五阿哥的女人。」景逸打斷了她的話,猶豫片刻,有所隱瞞地說道:「你應該聽說過,五阿哥背著皇上收了外室?」


  男人逢場作戲是平常事,王孫公子偷養外室也是公開的秘密,只要外面的女人安守本分,弘晝也頭腦清醒,雍正帝就不過問。


  「品香樓曾經的花魁?」迎棠不是個好事之人,可皇家的事情在宮裡不會是秘密,哪怕是王爺家的貓狗死了,都能編出大篇故事,何況當朝阿哥長期不回府,在南城那片鶯歌燕舞的地方置辦私宅。「上次聽到裕妃抱怨,說兒子不爭氣,流連煙花之地,冷落府中妻妾,偷納風塵女子為外室。」


  且但凡事情流露到裕妃耳中,不出三日就會人盡皆知,她當然也聽說過。


  「不錯,她現在以雲綰煙的藝名,混在彩雲天戲班當琴師。」景逸盡最大的努力編造事實,因為他們只要離開,無需更深得捲入政權之爭。「我想她是不滿現在的名分,想登堂入室,嫁入王府成為侍妾,才如此冒險行事。」


  「這樣的女人你也招惹。」迎棠怒斥道:「她能做什麼,只會拖累牽連我們。」


  「你錯了。」之前他也調查過彩雲天的背景,「彩雲天能入昇平署,幕後有個強力的推手,連昇平署的總管都要對其言聽計從,所以五阿哥應該知道這事。」


  講述了他打聽到茹逸的舊事,有分析有猜測,但保留了端午夜那晚,關於理親王和順貴人的出現,這是更深的糾葛,無需迎棠知道。


  「好……」迎棠沉重地額首,視線移向湖面,幽幽嘆道:「或許我們一開始就錯了,太貪心會落得一無所有,現在這樣也很好,只要我不在御前爭寵,就能平平靜靜維持這種美好。」


  與君斗,她能置身事外,在亂局中安然無恙。


  可現在與天斗,還是在波濤暗涌的情況下,究竟能有幾分勝算?

  景逸刻意隱瞞的事實,她早就知曉,不然這些年怎能做到明哲保身。


  在這個後宮里,永遠沒有退讓兩個字,只是如何爭得巧妙,如何斗得不著痕迹。


  雍正帝登基於今十二年,年年有秀女入宮,年年有答應、常在死的莫名其妙。從敦肅皇貴妃折損四個孩兒,紅顏早逝;到三阿哥弘時被設計,齊妃心灰自我幽閉;然後弘晟暴斃,皇后被斗垮;眼看熹妃獨攬大權掌管六宮的時候,齊妃又突然復辟……在她們錯綜複雜的爭鬥中,有多少人悲慘的成為了墊腳石,成為過河車。


  而她武迎棠,一個無子女傍身的嬪位娘娘,冷眼看著一幕幕發生,巧妙的避於旋窩之外。


  或許有人會認為她毫無能力,跟了雍正帝十幾年,僅僅是個不得寵的寧嬪。可得寵又怎樣,皇后如何,貴妃又如何,不止要被女人算計,還被枕邊陰害。


  向上爬並不是本事,穩著自己永遠不墜落,才是真正的能耐。


  紅牆之中沒有善良仁慈,想不被人算計,就要比那些陰毒之人更懂得算計。


  這麼多年來,她從未受制於人,因為她沒有貪念,沒有慾望。但上次卻甘願被齊妃擺布,服用那些傷身的湯藥,在雍正帝面前演了一出得不到半點好處的苦肉戲。


  只因為她開始變得貪心,而且貪得是最難達成的願望,深宮女人靈魂深處所渴望的四個字:海闊天空。


  涴秀躲在假山石洞中,原本只是抱著看戲的心情,偷聽兩人能說出點什麼。反正她不屬於這個皇宮,也覺得被困在宮裡的女人都是苦命,何況他們還是真心相愛。


  可能這就算是感同身受,她能體會寧嬪的心境,更加忠心支持這兩人逃走。


  原本她想安安靜靜地躲到這兩人離開,然後囑咐玹玗和雁兒,就當今天沒來過這裡。


  但景逸無意中提到弘晝的女人,城南晝暖熏香的外室,必然是那位妖艷嬌俏的茹夫人。


  真的是弘晝弄她進宮嗎?

  想做什麼,讓雍正帝名正言順的賜為侍妾。


  涴秀心中一股無名火氣,腦子也越來越混亂,偏在此時聽到寧嬪幽嘆,懷疑當初的決定是否有錯,於是在恍惚中冒出一句。


  「哪裡有錯,能逃得出去為什麼不逃!」


  玹玗和雁兒相視一望,一個撫額搖頭,一個目瞪口呆。


  三個小丫頭撞上這種事情,躲都來不及,還瘋到讓人察覺,不是存心讓人滅口嗎?


  天地寂靜了,就連花鳥魚蟲都不再有聲音。


  景逸錯愕地望向假山石,愣了一剎才問道:「什麼人在那邊?」


  回過神的涴秀恨不得一頭碰死,她是白痴嗎?怎麼能在這種情況下發表意見,對方是御前侍衛統領,武功高強的不得了,要滅掉她們三個輕而易舉,偏偏引見樓這塊,又人煙稀少。


  望了望手上的官司草,這下輸贏真是斗大了,玩草成玩命啦!


  腦海冒出的可能性如萬馬奔騰般,突然靈光一閃,她剛才好像是在表示支持,也沒打算告發他們,那她還怕什麼,大大方方的走出去,明說她願意協助就好啦!

  何況她是個是郡主,有她幫忙肯定會是助力,而不是阻力。


  想到這,涴秀慷慨激揚地跳了起來,大聲回答:「閑人。」


  「涴秀格格!」迎棠驚訝已無法用語言形容,連身體都繃緊了。


  涴秀可是熹妃的內甥女,放了她會有危險,解決她更會招惹上大麻煩。


  「寧嬪娘娘吉祥。」玹玗硬著頭皮跟出去,福身說道:「聽聞寧嬪娘娘一直身子不適,服用了大補藥丸后應該好多了吧?」


  景逸和迎棠一驚,都明白話中之意,這丫頭是齊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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