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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默而知

  虎符纏臂,佳節又端午。


  門前艾蒲青翠,天淡紙鳶舞。


  粽葉香飄十里,對酒攜樽俎。


  龍舟爭渡,助威吶喊,憑弔祭江誦君賦。


  感嘆懷王昏聵,悲戚秦吞楚。


  異客垂涕淫淫,鬢白知幾許?


  朝夕新亭對泣,淚竭陵陽處。


  汨羅江渚,湘纍已逝,惟有萬千斷腸句。


  ……


  不知是不是熹妃的不祥預感,涴秀的十四歲生辰竟然當作及笄之年大辦,還專門讓昇平署總管把彩雲天戲班找來,連台本戲上演十齣,圓明園是天天開鑼鼓。


  弘曆和弘晝不僅四月廿四那天沒出現,就是到了端午節也不見人影,只是命人送了各類粽子,又有江南習俗的五黃,和蜀中類似餃子的包面。另有兩個五色絲線綉成的香囊,內里裝有中藥香料:白芷、川芎、芩草、排草、山奈、甘松等,香囊並無特別,只是綉工是玹玗所熟悉的。


  宮裡的端午節習俗和民間大同小異,只是在形式和規模上更為精緻奢華。


  滿清沿襲賜梟耕的漢俗,所謂梟羹就是鴞肉的湯,取其諧音而已。在傳說中,鴞鳥是會吃掉生母的惡鳥,要在它生育成長的時節製成食物用於祭祀,並「標其首於木」,因此斬首示眾也被稱之為梟首。而皇帝賜梟羹於臣下,則有警示的意味,若是不忠不孝妄圖謀逆,早晚要落得鴞鳥下場。


  戲言無心,為者有意。


  涴秀在御前玩笑說沒喝過鴞肉湯,不知是什麼滋味,端午這日早晨,雍正帝竟命人送了一大煲,且獨天然圖畫有。


  對此,熹妃一笑置之,還提醒涴秀要去御前謝恩,但梟羹是半點未嘗。


  端午節的龍舟賽是傳統,每遇在圓明園過節,競渡會比在西苑更壯觀。賜梟羹賞粽子之後,雍正帝便換了漢裝,佩戴五毒荷包前往蓬萊島碼頭樓閣之上,與眾妃嬪、皇子歡坐觀賞龍舟賽。


  宗室親眷被安排在瀛洲島,文武百官則在方丈島。


  競渡時,御園福海「蘭橈鼓動,旌旗蕩漾」,數十艘華麗的宮廷龍舟馳騁於水面上,其壯觀程度民間實在難見。


  競渡結束,雍正帝賜午宴,之後文武百官各自歸家,宗室親眷可選擇留下來,隨雍正帝去戲樓看戲,不過承應戲多為天師除毒、屈原成仙、採藥伏魔等題材,聽多了也讓人厭煩。


  可今天這齣戲不同,戲台上演的什麼不重要,只是那幕後的一曲琵琶,卻讓聽戲的某些人心中難安。


  深夜,昇平署的角園,茹逸只是換了一件顏色稍暗的衣服,緩緩沿河而行,在竹林中見到那等候已久的背影時,嬌然冷笑一聲,才上前與其並肩而站。


  「很好,你還敢出來見我。」弘皙側目,眸底暗藏殺意,臉上卻掛著格格不入的溫和淺笑。


  「為什麼不敢,這裡是御園,你能把我怎樣?」茹逸毫無畏懼,笑盈盈地反問。


  自從她進入昇平署,才切實明白,何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深宮禁院為了皇帝的安全,可說是一呼百應,但凡有點驚動聲響就能引來大群侍衛,弘皙想在宮裡殺她,也行,除非他預備陪葬。


  這裡可不像宮外,他能安排一大幫人絞殺,御園之內、宮禁之間,他進入都要格外小心,所以明裡做不了任何事;至於暗殺,單打獨鬥比武功,就目前而言,弘皙手下只有影子略剩她一籌,可惜影子不會對她動手;最後就只剩陰謀論玩心計,偏偏能玩過她的人只有籬萱,天花事件她留下了「親情」一子,這盤棋早就被牢牢掌握,怎麼下都是活局。


  且看弘皙現在的反應,此前籬萱應該沒有透露她在宮裡的事,所以她的勝算又多了幾分。


  宣戰?她曾經想過,但在見到籬萱以後就改變了主意,只要能壓制住弘皙的動作,保證弘晝的安全,其他的也不求。


  畢竟眼前這個男人,是姐姐的心中牽絆,不必傷了姐妹情,弄得魚死網破兩敗俱傷。


  「你真以為我不會對你下手。」竹林中有人影閃過,弘皙只是微微蹙眉,沒覺得驚詫。


  茹逸也注意到林間的動靜,挑眉笑道:「聯手嗎?但好像她沒那個意思,反而像是來保護我的,怎麼辦呢?你們皇室中人不念親情,總喜歡手足相殘,可我們兩姐妹卻截然不同。」


  「別再試探我的底線。」弘皙渾身寒氣迫人,怒意已被激起,卻還保持著他慣有的風度。


  面對這樣的警告,茹逸臉上仍然綻放著笑容,「不如我來告訴你……我的底線吧。」


  「什麼?」弘皙危險地眯起雙眸。


  話已到此,林中之人沒有現身的打算,他也想看看茹逸還能玩出什麼花招。


  他真是培養了一個不可小覷的殺手,只可惜現在為他所用,這個麻煩早晚要除掉,但如何能做到無聲無息,又乾淨徹底,確實是個難題。


  從懷中掏出一塊木牌,茹逸得意笑道:「瞧瞧這是什麼?」


  刻著茶花的木牌,弘皙麾下所有殺手的信物,這是她當年的那塊,一直保留著。


  單單這塊木牌不能說明什麼,弘曆手上已經有很多,卻依然沒有實證可處理弘皙。


  而她將此物隨身佩戴,作用就如藥引一般,因為木牌上多刻了幾個字:月露疏寒、霜落沙洲。


  兩句話完全不相干,但每句都故意漏掉一個字,除此外還布置了更多證據。


  若她有三長兩短,宮院之中莫名其妙死了人,總要查查因由,到時候她的布置就會被呈遞到雍正帝面前,弘皙謀反就會敗露,以雍正帝的性格,就算不能明正典刑,也會暗中取其性命。


  竹林中有細微的沙沙聲,悄然前來躲在暗處的人,好像又已悄然而去。


  「月露疏寒析,霜落沙洲白。」弘皙冷冷地一勾嘴角,「必須要有這塊木牌才會引出下文,如果木牌和你一起消失呢?」


  茹逸斂眸輕笑,原來他還是顧忌籬萱,真情也好,價值也罷,總是有所受制。


  她猜出了弘皙的盤算,卻故作不明地說道:「難道你麾下已經有能勝過影子的殺手嗎?暗殺的話,你怎麼讓我身上的東西同時消失,風險太大啊。」


  「拭目以待。」眼前這個女人總能輕易撩撥起他的憤怒,但他卻不能破壞自己的優雅,微微一笑轉身離開,他絕不受制於人,任何眼中釘肉中刺都必須拔除,既是她是籬萱的妹妹。


  望著那遠去的背影,茹逸淺淺一笑,喃喃地重複道:「拭目以待。」


  弘皙啊!我所有謀划人心的本事都是你所教授,可我始終是女人,心思會比男人更細膩,用我所熟知的手段對付我,你註定要輸。


  茹逸在心中輕嘆。


  人總會有老的時候,計謀不濟的那天,強撐還不如認輸,至少結局不會太難看。


  若你的本事是用在康熙朝時,在九龍奪嫡的情況下護住你父親,那天下就一定是你的。


  可時移世易,錯過的時機就不會再有。


  如今是雍正朝,名不正言不順,你能斗出什麼結果?

  明朝朱棣的故事,並不是那麼容易上演,沒有兵權和政權在手,最多只能是個跳樑小丑。


  柔和輕風隨流水而來,緩解了沉悶夏夜的暑氣,竹林里再度寧靜,只要那躲在暗處的人,始終不出來打破這靜謐之感。


  茹逸沒有回角園,而選了塊還算平整的假山石坐下,視線轉向另一著,眸中閃動著寒光。


  默默等了許久,她嬌聲輕笑,對著陰暗的竹林說道:「出來吧,這樣的夜景兩個人坐在一起欣賞不好嗎?何苦你全神戒備的躲在那,也害我緊張兮兮,辜負這夜景。」


  對方還是沒有動靜,茹逸搖頭一嘆,目光變得凜然,隨手抄起一顆石子,當作暗器猛地擲了過去。


  「不想你竟有這樣的身手。」石子被人穩穩接住,說話的聲音卻是個男人。


  衛景逸從暗處現身,眼神冰冷地望著她,一副備戰的姿態。


  「果然是你,御前侍衛統領。」茹逸盈盈一笑,竟能閑話家常般地說道:「衛統領也有閑情雅緻來此賞月觀星?」


  「在下並非風雅之士。」他跟蹤籬萱到此,不想撞上這樣的驚天秘密。


  任務是齊妃所安排,且說明只需監視,所以他才沒有驚動任何人。


  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


  被人發現她私會理親王,且句句說的都是大逆之事,可面對他這個雍正帝跟前的紅人,卻能泰然處之,還掛著一臉千嬌百媚的笑。


  直覺告訴他,假山石上坐著的這個女人絕不簡單。


  「嗯,也對。」茹逸低頭笑了笑,用曖昧的目光斜睨著他,妖媚地說道:「你的風雅應該在前面的金魚池,寧嬪武迎棠身上。」


  景逸驀然瞪大雙眼,氣氛僵凝了一剎,突然拔出佩刀,直衝沖地向她劈去。


  「凶什麼嘛!」茹逸嬌聲抱怨,然後身形一轉,不僅輕鬆避開,還很有力道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毫不驚慌地笑道:「我又沒有拆穿你的意思,不然你哪能每晚都在紫禁城高來高去,我和亂臣賊子謀逆是死罪,覬覦皇帝的女人,好像也是死罪吧?」


  景逸聽了,渾身不由得一震,就連大內高手也少有能躲開他這種極速的致命一刀,眼前這個女人竟能輕鬆應對,而且還知道他和迎棠的事情。


  他在紫禁城裡高來高去,幾乎沒人察覺,這個女人是何時發現的,又跟蹤了他多久,他竟渾然不知。


  「你……」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茹逸淺淺一笑,「我什麼啊?我是殺手出身,不怕承認,被所跟的人是我姐姐,這宮裡錦衣玉食,讓她警覺性都降低了。」


  「你想怎樣?」景逸悶聲問。


  見他使勁握著手上的刀,茹逸壞心眼地調戲道:「我是想告訴你的啊!可是看你現在這樣子,似乎是想和我切磋一下,那不如咱們打完再說。只是……」


  「只是什麼?」面對這種蒲草般的女人,他完全無力招架。


  「咱們這一動手,倘若引來旁人,你抓逆黨我是必死無疑,但我如果受不住嚴刑,沒留神忘了同黨的名字,倒是把你的私事講出來了,可怎麼是好啊?」茹逸鬆開手,圍著他轉了一圈,巧笑著撩撥。


  景逸被氣得怒目切齒,可最終還是憋悶地將刀收回鞘中,沉聲問道:「現在可以說了吧?」


  「我知道你也是聽命行事,也是個亂臣賊子。」茹逸閑閑地坐回假山石上,「所以嘛,做交易總要知己知彼,方可事半功倍。」


  「你胡說!」景逸雙拳緊握,青筋乍現。


  「你聽命於齊妃,所作所為不等同於謀逆嗎!」茹逸不再與他玩笑,臉色一沉,冷聲道:「我也懶得和你繞圈子,齊妃許諾你的事情,我能更快幫你達成,不用一兩年的時間去忍耐等待,最多一個月,你和寧嬪就能海闊天空。」


  「什麼條件?」景逸抬眼看著她,從他決定要帶迎棠脫離苦海的那天起,被誰操控都變得不再重要,只要能儘快達到目的。


  「今晚的事情當作沒看見。」茹逸直截了當的回答。


  「就這麼簡單?」景逸難以置信地望著她,這幾乎不能算是交易,畢竟他也被握著把柄。


  「沒錯。」籬萱是她的姐姐,她再三出手相助,是布親情之局。「其實我挺佩服你們,有這樣的勇氣逃出去,所以誠心相助。」


  「你能做到什麼?」他很好奇,武功高,並不代表能耐大。


  「從明天起,讓寧嬪來角園找我學琴,天天都要來。」茹逸淡然一笑,轉身而去時還不忘冷冷地丟下一句,「信不信由你。」


  「為什麼幫助我們?」景逸不敢高聲,怕引來別人。


  「緣分。」茹逸沒有回頭,只是低吟道:「即此羨閑逸,悵然吟式微。」


  景逸愣了愣,追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茹逸。」


  簡單的兩個字在夜風中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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