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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女兒意

  夜鶯啼綠柳,皓月醒長空。


  最愛壟頭麥,迎風笑落紅。


  ……


  天氣越來越熱,轉眼就到小滿,雍正帝早有旨意傳來,小滿祭蠶神之後,就讓宮中女眷移住圓明園避暑,要住到十月左右才返回。


  各宮主位都在名單上,涴秀和玹玗自然也跟隨熹妃前往。但這次弘曆的妻妾不隨行,因為弘曆政務纏身不會伴駕圓明園,這一年來她們多和夫君聚少離多,據聞弘曆還要洽談與準噶爾議和之事,又有雲南和廣西開爐制錢的計劃要進行,弘曆必定還要外出,所以眼下的時間就顯得格外珍貴。


  清晨,熹妃率領後宮女眷祭祀蠶神,涴秀沒興趣參加這些活動,以前住在景仁宮是逃不掉,現在有了自己的地方,便是一句話身子不爽快,躲在蘭叢軒不出去就行。


  「格格,四阿哥和五阿哥來了,還抬了好機箱東西。」蓮子興奮地跑到後院。


  每逢節日宮學先生就不會來上課,涴秀當然樂得清閑,對外稱病不去祭祀,卻在院中和玹玗撫琴、唱歌、跳舞,主子奴才玩在一堆,歡聲笑語好不快活。


  「這兩個丫頭越來越任性了。」弘曆搖頭笑嘆,默默聽著玹玗彈完整首曲子,才上前問道:「午後就要去圓明園,東西都收拾好了嗎?」


  「也不是第一次隨行出門,東西昨晚就打點好了。」玹玗笑著點點頭。


  「你們兩個不忙嗎?」涴秀望著那些箱子,好奇地問道:「大早跑過來,那些箱子里又裝的是什麼?」


  「我和四哥不一定有時間去圓明園,有些東西當然要提前送。」弘晝讓小太監們把箱子放下,然後打發他們先離開,湊到涴秀面前笑道:「否則那麼重要的日子不送禮,如果咱們的端慧郡主發脾氣,怪罪我和四哥沒心肝,可怎麼是好?」


  玹玗愣了愣神,和雁兒對視一望,方才明白地低頭淺笑。


  「什麼重要日子啊?」涴秀不解地問。


  「看來自立門戶后,你過得太開心,連時日的都不記得了。」弘晝故作傷心地說道:「早知如此,就不費心準備,勞命傷財啊。」


  涴秀不由得蹙起眉頭,一拳捶在他胸膛,「打什麼啞謎,直接說。」


  「格格,再過五天就是你的生辰了。」玹玗盈盈一笑,「四阿哥和五阿哥不見得有時間去圓明園,所以提前過來送壽禮啊!」


  「這麼快就又一年啦。」涴秀幽幽嘆了口氣,又指著那幾個大箱子,驚嘆道:「什麼壽禮啊?用得著這麼幾大箱子,我可不用千金買一笑。」


  知道這是在調侃上次的那幅山水畫,玹玗低頭斂眸地退後了一步,微紅的臉頰浮現出嬌羞的笑意。


  「自己打開看。」弘晝得意一笑,做出了個邀請的手勢。「宮裡絕對找不到。」


  蓮子、青露、蘋花、汀草全部都圍了上來,兩位阿哥對她們主子疼愛有加,往日有什麼好吃好玩都往這邊送,此刻更是好奇這幾大箱子里裝著什麼稀奇玩意。


  幾個人嘀咕著,有猜金銀珠寶的,有才錦緞布匹的,還有的猜是西洋的新奇玩意。


  雁兒則興緻缺缺地站在遠處,這兩位阿哥的心思她早就見識過,平常日子倒是有些好東西送來,越是到了特殊時候,送來的禮品越是稀奇古怪。


  涴秀把六個大箱子全部打開,看得一眾奴才都傻了眼,果然是阿哥,送禮都這麼別出心裁,而且是打死也猜不到的別出心裁。


  看著她們臉上的表情,從萬分期待變成目瞪口呆,然後滿頭霧水,最後紛紛尷尬誇讚。


  民間俗話:豆腐盤成肉價錢。這六箱東西真如弘晝所言,費盡心思又勞命傷財,不過還應該加一點,那就是千辛萬苦但一文不值。


  雁兒忍不住「噗哧」一笑,上次是一箱子草,這次是六箱子花,從數量和模樣上來看,算是比草值錢些。


  其他奴才都面面相覷,堂堂阿哥要送花,以他們的權勢和財力,便是琪花瑤草也能尋得,怎麼會送上幾箱子凌亂的野花。


  「草原上弄來的嗎?」涴秀倒是很喜歡這份禮物,纖縴手指輕觸著綻放甚好的花朵,又轉頭對玹玗招手,說道:「這可算是格桑花的大彙集,記不記得在草原上我說可惜沒見到珍珠梅,不想四哥和五爺竟然給咱們弄來了。」


  玹玗上前幾步,那一簇簇亮白如珠的花朵,在綠葉的襯托中展現著秀麗嬌姿。宮中也培育此花,開的更繁盛,卻少了這份自在隨風綻放的姿態。


  這就是自由,涴秀的渴望,她的期盼。


  「偏是這野生的珍珠梅難找,六、七月里才開的花,四哥可是派了好多人才尋來。」送草原之花的主意是弘晝想的,可尋找珍珠梅卻是弘曆堅持。


  「四哥……」涴秀側頭看了看玹玗,指著珍珠梅抿嘴笑道:「明明是給我的壽禮,但怎麼讓人感覺,這花是專門找給玹玗看的?」


  弘曆淡淡一笑,沒有反駁的意思。


  「還貧嘴呢,是你嫌棄宮裡培育的沒有野生的自在感,為了讓你舒服,咱們才如此費神的去找。」這畢竟是宮裡,不能向在外面那樣隨性,弘晝忙把話題拉開,問道:「怎樣,咱們端慧郡主對這份壽禮滿意嗎?」


  「正合心意。」涴秀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可其他的奴才卻都看傻眼了,紛紛在心中感慨,富貴雙全的真是不同,不稀罕金銀珠寶,卻把野花野草視為珍寶。


  雁兒淺笑著嘆了口氣,領著四個宮婢去前面準備茶點,途中頗有深意地說,她們入宮剛滿一年,還不知道野花野草的難得,等到三年五載后才會明白,就算是宮外的風都彌足珍貴。


  涴秀美滋滋地欣賞著野花,突然轉頭望向玹玗,蹙眉問道:「你是幾月的生辰?」


  和玹玗相處這麼久,她竟然把這個問題忽略掉了,這會兒收了提前送來的壽禮,才驚覺自己作為姐姐有多失職。


  「已經過了好久。」玹玗淺笑著說:「因為出生的日子不好,以前在家中也不過生。」


  「那到底是哪一天?」涴秀追問道:「有什麼日子能不好到壽辰都不過。」


  「是二月廿三。」玹玗有些許猶豫,但還是緩緩說道:「因為我出生那年的二月廿三正好與清明節相撞,所以不算是個吉利日子。」


  「清明節的日子每年都不同啊!」涴秀搖了搖頭,揮手嘆道:「滿人以前哪有這麼多規矩,入關以後反而越來越矯情。今年已經過了,只能作罷,但從明年開始,年年壽辰都必須過,就當是多了個借口,讓四哥帶我們出去玩,請我吃好東西。」


  「好吧,為了涴秀姐姐的好玩之心。」玹玗巧笑著應了。


  對於玹玗的事情,弘晝並沒有太留心過,剛剛聽到她說生日,才猛然想起一件事,細細在心中盤算了一下時間,臉上浮現出了怪異的笑,側頭望著弘曆。


  「二月廿三那天,不就是……」他話未說完,已經被一個淡然的眼神打斷。


  弘曆微微一笑,輕聲問道:「是什麼?」


  「沒什麼。」弘晝深深吸了口氣,點點頭,既然他四哥不想認,那他就不戳穿了。


  在草原上他就猜到,玉雪霜那匹馬是送給玹玗的,之前只是覺得名字別有深意,現在才知道,弘曆為什麼一定要在二月廿三之前尋到最好的白馬,還要在二月廿三當日給白馬取名。


  只是這壽禮送的,也太隱蔽了,或許他應該找時間提點玹玗一下,才不枉費弘曆的苦心。


  四人移步正廳,用了些點心,又喝了兩盞茶,弘曆和弘晝要去軍機處,雲南和廣州開爐鑄錢之事,要弘晝幫忙籌劃並親自南下,便起身告辭,還不忘叮囑她們在圓明園別惹事。


  午膳前,熹妃打發奴才前來傳話,讓涴秀和玹玗去景仁宮用膳。


  飯後還有些時間,涴秀和熹妃在寢殿說話,銀杏請玹玗幫忙去庫房清點一下禮品。


  「這些都是要送去那拉府,不容有半點出錯,我看秋菱心不在焉的樣子,所以才讓你去幫幫她。」銀杏是這樣對玹玗的,可她心裡卻是希望用秋菱給玹玗敲響警鐘。


  庫房內,秋菱神情平淡的清點著東西,這次她不用隨行去圓明園,因為還有半個月就是她離宮之期,然後就要按照熹妃的指婚,下嫁給宮學的老先生為續弦,可名分上竟然還顯得是她們家高攀了。


  從春搜回來后,這是玹玗第一次和秋菱單獨相處,心裡有無數的疑問。


  「為什麼?」東西清點了一般,玹玗終於忍不住開口,「熹妃娘娘不是待你很好嗎?之前還打算給你找個匹配的夫君,那又是熹妃娘娘母家的包衣,為什麼要出賣娘娘?」


  「出賣?」面對玹玗一連串的問題,秋菱只是淡淡一笑,但眼眸里有難掩的哀傷。「我們有資格出賣誰嗎?我們出賣的只是自己而已,自己的身子,自己的靈魂,還有自己的命運。」


  熹妃待她是不錯,可掌握生殺大權的人卻是雍正帝,背叛主子是她被逼無奈的選擇。


  旗人又怎麼樣?

  還不是同樣重男輕女,她弟弟惹出了人命官司,案子發在順天府,當全家人求助無門的時候,年希堯找上了他們,並開出了一個很簡單的交換條件。


  只要秋菱成為雍正帝的棋子,她弟弟就能死裡逃生。


  父親幾乎想也不想就答應下了,專程入宮探她,就是要她犧牲自己,救弟弟一命。


  「你就如此甘願?」玹玗難以置信地望著秋菱。


  「有什麼願不願的,我既不冤,也不怨。」秋菱斂眸,苦澀笑道:「熹妃娘娘要給我指婚,就算青年才子又如何?也不一定就是我喜歡的,所以嫁給老頭,和嫁給才俊都一樣,只是被人擺布而已,只是隨她人心意而已。」


  原來這就是她的無怨,確實沒有什麼好怨的,反正結果都相同。


  若是嫁給一個年紀相當的男人,卻發現對方斯文外表下,隱藏著花天酒地、朝秦慕楚的禽獸之心,她豈不是要忍耐對方一輩子。


  老頭子就不同,她嫁過去是續弦,是坐享其成的正房夫人,只要她願意,有很多法子讓老頭儘快歸西,到時候以她的手段就定能抓到足夠的補償。


  熹妃以為這樣把她嫁出去是最好折磨,卻想不到,在秋菱心裡這是最大的解脫。


  郎情妾意的男歡女愛,早已不是她心中的幻想,一切虛無的感情都不如錢來的實在。


  恥辱嗎?她不覺得,反正女人都是要嫁,與其看著男人拿錢找女人買風流快活,那她為什麼不能顛倒過來呢?


  「不覺得委屈了自己?」玹玗訥訥地問,秋菱真是給她上了一節很好的課。


  秋菱淺笑著深深長嘆,良久才反問:「這世上還有什麼是比身為八旗女兒更委屈的事?」


  玹玗沉默了,回答不上來這個問題,即便是妓女也能為自己贖身,也能有尋找自由的一天,可八旗女兒從出生那天起,就註定身不由己,命由君定。


  兩人默然地清點著東西,誰都沒有再說話。


  「玹玗姑娘,熹妃娘娘讓奴才叫你,咱們該動身了。」外面傳來一個小太監的聲音。


  「玹玗姑娘……」秋菱玩味的重複了一遍,勾起嘴角笑道:「你和我雖然命運相同,但始終身份不同,希望你能比我聰明,不要落得和我一樣的下場。」


  深深地望了秋菱一眼,玹玗低低應了,擠出一絲笑意才轉身離去。


  那一次就是玹玗最後見到秋菱,大半個月後,突然有消息傳到圓明園,秋菱的夫君暴斃,死得很不光彩,秋菱沒有和其子女爭產,只是悄然了席捲家中所有銀票和值錢物件消失無蹤。


  面對這樣的局面,銀杏卻是連連感嘆,做女人如果能和秋菱一樣,忍受得住屈辱,割捨得下親情,或許就是最大的幸運。


  至少秋菱逃脫了,帶著萬貫身價,逃到一個無人認識她的地方,從此隱姓埋名。


  可是這算贏了嗎?

  又過了十多天,再次有消息傳入御園,秋菱的生母病逝,而她並非秋菱父親的正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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