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陰米舉義
端木生明白他們此舉意味著什麼,當然,他早已做了最壞的打算。若起事不成,起碼根基還在。這房間里有一小部分人是要留下的,他們要保住這火種,以免不測。劉幾,便是他在這留下的一部分人里,認為最重要的一個。若自己身殂,則由女兒端木慶繼承此業,而劉幾,正是他為女兒所預設的老師。劉幾精通漢明學和軍家兵法,以及朝綱各制,忠心善智,是他最後的底牌。
「陛下也莫要少了凱旋而歸的信心,這些個老臣及我朝臣民遺孤都已釀志多年。四周貪官遍布,民怨四起,天災禍生。我等皆預備全面,人手充足,天時地利人和,何愁不勝?」
端木生看了看老臣金楚,自然明曉他所言之理。他也並不乏信心,只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以來面對今後可能發生的一切。
「我一直不以『朕』來稱自己,就算沒有閑人和你們在一起時也一樣。正是為了銘記亡國之恨,復國之業。連正經的登基都不曾有過,我又怎能稱自己為『朕』?我活到現在,也就是向著此目的前行。為了終有一天,我可以以『朕』自稱,你們可以不必隱藏自己的身份,以大南朝國民自稱。這都沒辦到,我怎會死呢?」
話至此處,眾人倍感激勵,紛紛向他們的聖人作揖,后皆向端木生以叩首。臨近起義,他們共同有著一個念頭:這位賢德之人,定能帶領他們走向曙光。無論如何,大南朝終將在這位明主手上,重新燃起南國聖火。端木生不會死,因為有自己和眾臣子所守護。在這偌大的天下能得此明主,於此拜叩,心如此安,志如此明,足矣。
「臣等定會護陛下周全,光復我南國江山!」
端木生站起,來到門前。回憶起南朝時代的往事,他不禁感嘆。陰陽顛倒,本為優勢,何得劣勢。南朝如此遼闊的疆土是如何輕敵丟失,自己的祖父是如何亂改政令,將天下攪亂。他想,鼎賊本為我端木所封之鼎王,北賊本為我端木最信任的軍家。雙雙造反,我們伐鼎伐北,本將一個削弱的不成氣候,將另一個充奴流放蒼洲駐地。可最後,我們反而敗了,他們反而得勢。天神西元雲汗對我們如此安排,便是給了我們發覺錯事的機會。我們又怎的負了西元雲汗。
「各位!明日丑時起事!我等準備萬全,便是等此良機!就是這兩日的時間,依北朝南蓉狗賊的性子,如此形勢,他們必定會發兵。到那時,天下更亂,更有助我等!」
端木生說著,向眾人作揖,「各位,拜託了!我大南朝能否光復,全在我等之舉!」
「喏!」眾人皆喝出此聲,這也標誌著南朝遺民們即將開始他們十三年來所備之事的最後一程。
幾時已至月高懸,雁如烏鏃掠光間。無形春風撫暗柳,搖曳響徘空居前。
端木生的住所並不見人影,臨近起義時刻,此時的他還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辦。於是乎,他來到了王幼的房前。
這些時日以來,女兒端木慶一直由遺臣王九之子王幼,其妻粵常所撫養。她有奶可以餵飽端木慶,且因此,王幼夫婦也成為了那部分留下的人,不用跟著起義拚命。
他進了屋,抱起了還未睡的襁褓中的女兒,身旁是王幼夫妻二人相伴。那閨女剛能睜眼不久,不知怎得,見端木生來了,忽地一個勁兒掉起了眼淚,卻又不聞哭聲。端木生見此幕很是動容,也掉下來眼淚。
「孩兒莫哭,阿爺我去去便來。」說罷吻了一下女兒的額頭,將其交予粵常,徑直出了屋門,欲與其他人會和。
「陛下!陛下!待陛下凱旋時!臣!要如曾往一般,與陛下飲百杯!共醉!」
不曾想,那王幼在端木生走出一小段距離后,也出了門,跪在地上沖端木生喊道。
「孟亦兄,等我!」端木生笑著說罷,轉頭離去。
王幼仰望蒼天,落淚。願西元雲汗眷顧我大南朝……眷顧我聖人。
正是「板蕩夜吻生淚兒,阿爺之愛宏聚含。揮手一往義士起,願天不使守心寒。」
端木生已走遠,王幼站在屋外,遲遲未歸。他向四處張望,這夜看起來如此靜,若是要尋個原因,便要知道,這上百間房內早已無人。
那麼人,都去了何處?
丑時,官衙起火,縣令辛簽被活活燒死。那陰米縣駐軍軍營中的王謙陸也領眾人叛亂,響應起事。陰米縣在幾時之間,天翻地覆……省內各縣紛紛響應。午時,北朝南雲駐軍南蓉鐵騎大舉進犯,鼎軍大將張洪叛變投敵,鼎皇大怒……
「都幹什麼吃的!幹什麼吃的?一幫子農民和遺民能給西雲禍害成這樣?還有張洪!朕令他頂替蕭青做了西雲對北大將,他卻……」說著,南恭靖將手中軍部奏摺用力向前扔去,「這樣對朕!枉費朕的心意,他就不覺得慚愧嗎!」
北丞相王柏千走到文武大臣中央,雙手執笏,對南恭靖說道:「陛下,請聽臣一言。」
南恭靖搓了一下臉,看著王柏千,道:「北相,你說。」
「南朝舊勢起事造反,北朝來攻,在時間上近乎可以說是同時。這並不是一個巧合,這是因我鼎朝皇室二十天的爭鬥以及頻繁更換政令,再加上先帝在位時,整日酗酒無度,胡亂判政。是我大鼎朝先衰弱,才導致舊勢與北朝共擊。」
自文官中,身著與王柏千相同的,紋有青絲鷹圖騰的上一景官服,只不過並非王柏千那樣的紅服,而是紫色官服。他站出身來,雙手執笏,對向南恭靖。
「陛下,王柏千此言有損先帝之聖譽,觸犯大忌,請陛下將其逐出朝堂。」
「馬晴!現今不是爭論這個的時候,災禍至,你怎得如此不識大體!」王千柏回擊道。
「你說出來這些話,便是對皇室不忠,是陷聖人於不孝!大體?這便是大體!」
馬晴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什麼問題,趁此,還可以壓一壓王柏千。他一直與自己對著來,聖人卻更偏向他,那自己更要給他挑毛病,終有一天,他要下去,被自己親手打下去。
王柏千有些蒼老的面容聽到馬晴這話,擰成了一團。
「馬晴!你這般,是要害死聖人!害死所有人!若不歸根溯源,這江山,怕是會易主!」
馬晴聽到這話,樂了。真是,想什麼來什麼。他雙眼眼旁的褶子隨他的心情而顯現,他微笑著,帶著一抹輕蔑,道:「這話你也敢說?你那心思,這下全露出來了吧你!」
南恭靖最煩的,就是好些個人在下面一直吵吵,相互挑刺,詆毀。但這一次,他也並不是個糊塗人。
「夠了!」僅一聲,朝堂便重回寂靜。
「南相馬晴,身為一朝南丞相,膽敢肆放愚詞誤國。國家正危,需人才,而非迂人。需以儆效尤,革去南丞相一職,下殤齊天牢。北相王柏千兼任南相一職。」
南恭靖看著有些驚訝的北相王柏千,道:「朕之一言,如這江山一般沉重,這是朕登基后,北相常對朕說的,朕記著呢。」
馬晴心裡咯噔一聲,他也確實咯噔一聲跪在了地上。
「聖人!聖人!臣知罪,臣不識得大體!臣知錯!臣……臣同北相一樣,臣附議啊,確實是我大鼎朝衰弱,才導致舊勢與北朝共擊!臣……」
馬晴再怎麼一口一個聖人,一口一個臣地叫著,都無濟於事。而且南恭靖嫌他太煩,又改變了主意。他拿起來身後的金龍聖弓,取出一支金箭。一瞬之間,馬晴不做聲了,他的頸被那箭完全貫穿了。
王柏千也沒想到南恭靖會這麼做,他有些驚恐地看著南恭靖,手上的笏都拿歪了。眾臣更是惶恐,不敢作聲。南恭靖招呼了一下,兩個禁軍便將屍體拖了出去,並示意王柏千繼續說。
「這……這些都是旁事,聽由陛下發落,但如今解決國難才是最重要的。西雲地區近日天災缺糧,應再加派軍隊攜帶糧食前去鎮壓,並抬高西雲省地糧食價格。」
南恭靖一愣,為何缺糧卻要提高糧食價格?
「陛下聽臣解釋,抬高糧食價格,眾商人見此地物價飛升,豈不大量湧入?西雲並非一個貧困之地,只是缺糧,餓。」
他不禁讚歎,王柏千此言著實有理。如此易懂的道理,自己卻不曾想過。
「再說南朝遺民,臣以為,要善待。先皇從最開始便錯了,那時天下大亂,旌、宣、北三國參與滅南戰爭。這導致各地鬆散,先皇還要對端木皇室趕盡殺絕。那端木澤,光是皇子,便有三十七個,且被封至各處,還有數位未登記在冊的皇子。那端木亦是被殺了,但繼任皇帝端木澤沒殺死,子嗣也沒殺絕。倒不如善待,並嚴加監視。現如今不知鬧事的有多少個端木皇室和大臣的子嗣,也不知天下還有多少個。他們反,皆是因為被趕盡殺絕。若是善待,陛下倒會被稱為仁義之君。如此,人民有糧食,便不造反。南朝遺民們又有哪個喜歡繼續流亡,而不享受安穩富貴?且應加強地方監管,打擊貪官,明立法度,重啟監察官制度。」
說罷,南恭靖直點頭,「就按北相說的辦,擬旨吧。」說罷,看了看地上的血漬,「北相……啊不,丞相。丞相留下,其他人散了吧,哎趕緊的,把血擦了。」說罷,退朝,並與王柏千繼續商量去了。
時間過得很快……
「你們曉不曉得,前面開戰嘞,打了有一會兒了,咱是出師不利呀。北朝是吃嘞什麼螞蟻屎,才安分幾年?」
「啊?這消息傳遞公事真是差。」
「開戰?那咱們這不是馬上到地兒了,那豈不是過去送死?」
「唉,老坎兒,你可莫要瞎說,咱們去運送勞奴和慰安女,又不是去當炮灰,送完就回家了,還送死……」
「說嘞我這個心慌……」
押送南恭禮妻女及其餘黨三十八人五族男丁妻女的牢車已然入了南雲省曉程縣,還有三個縣,便到達前線。
「娘,小雨渴……」車上牢籠中,一位看起來只有二十多歲的女人雙手握著木欄杆,對外面的士兵說道:「大哥,我女兒渴了,水袋裡的喝光了。」
那士兵看起里四十歲出頭,濃眉大眼國字臉,看起來很是憨厚。他斜眼看了一眼女人,和一旁的同伴招呼了一聲。對方扔來一袋水,那士兵將水遞給了女人。
「多謝。」她將水遞給一旁看起來只有八歲左右大的女孩。這女孩長著柳葉眉,桃花眼,順長濃睫,眼中充滿著一路行來都沒能令其消逝的光亮。很是水靈,從現在來看,將來絕不輸遞給她水的母親所擁有的美貌。
「我說,這南恭禮……」一個士兵話還沒說完,其他同伴便投來異樣的眼光。他才想起來,南恭禮被除去了皇姓。
「啊不,我是說,這罪人禮,他命挺好啊,娶了個這麼漂亮的妻。」說罷,看向方才要水的那個女人。
「娶個美人有什麼用啊?還不是讓聖人給砍了。」
「他女兒長得也不錯哎,是個美人胚子。」
「那又怎樣?還不是得讓那幫安南軍給糟蹋了?而且她是個孩子,就得……」
「沒,慰安營也是有點人性的,十四歲以下的女孩全部都去打雜,是不用做那種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