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年老醋

  見習朔君臉色愈來愈差,良子攔住了她的腳步,板著臉道:「既然不喜歡這個鬼地方,明日交接貨物后便回去吧。」


  「就是因為不喜歡,所以我才要留下來,因為只有這樣,才可以親手毀滅它。」


  「你……!」


  良子饒是再鎮定自若,此時此刻也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習朔君一等人的事情,她早已知曉,也深知其中利害,此行跟來王都,不過是為了助她一臂之力,讓她平己冤,安兩國,豈料到最後,她竟然想親手毀滅他的信仰,他的國家。


  良子的異常,習朔君自然全數納入眼底,也完全能體諒在這個文化環境下土生土長的他心中的不安,她狀作自然地將手搭上他的肩,淺淺一笑。


  「良子,你在我身邊雖然沒待多長時間,但也是我最為信任的赤域人,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因為有你,我走得才更加安心。所以,因為信仰不同而摧毀這份默契的一幕,是我最不願看見的。故而,在這個分岔口上,我希望你能早做決定,你可以選擇轉身離開,我非但不會怪罪,還很樂意繼續和你做朋友。」


  「我們,只是朋友……」


  習朔君一愣,不知他的重點為何在這裡?猶豫半晌后還是鄭重地點頭。


  她能夠清楚看見那一瞬良子目光中的悲痛欲絕,雖說很殘忍,甚至還可能損失一員心腹,但她不得不這樣選擇,因為,不能對不起心中的他。


  「我可以喚你的真名嗎?」


  「當然。」


  「你知道嗎?朔君,沒有遇到哥哥之前,我的人生,黯淡無光,沒有遇到你之前,我的人生,了無生機。」


  一瞬滄桑的良子無力地靠上旁邊供奉神翕的石柱,環胸抱劍,仰天長嘆道:「我八歲的時候,父母不堪重負,雙雙跳井自盡,從此,我便成了村裡第九十九個孤兒,有一段時間是吃百家飯煎熬的,但更多的,是獨自一人與命運搏鬥。」


  「後來我進了一個殺手組織,拼了命的學本領,在成長的過程中,也不齒地淪為別人的殺人工具,那段時光,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歲月。後來我參加紅月商司的聘新大考,歷盡艱險,在各種機關暗器的夾縫中存活下來,許是老天終於挂念我,我在那裡,碰到了我的六個哥哥,所以,我們是被命運捆綁的兄弟。」


  「然而,見到頁梓的那一刻,我便知曉,我的磨難,還遠遠沒有結束,我只不過是從一個牢籠跳進了另一個金絲鳥籠,我依然還是別人的一把刀。」


  「唯有你,是點亮我人生的璀璨繁星。你突兀地降臨在我的世界,沙漠夜晚的教訓言辭,是啟迪,計殺頁梓的決然機智,是驚艷,而此刻毀國滅信仰的豪邁不羈,是震撼,這種那種,已刻骨銘心,永生難忘。」


  「自此,你便是我的信仰,你身周的一尺三寸地,便是我的整個世界。」


  不得不說這番話很是震撼,聽得習朔君不禁潸然淚下,她第一次通過這種方式,因為這種理由,知曉自己存在的重要。不是家國,不是天下,不是使命,只為人間常情!
——

  有了她,一個人的人生可以生機勃勃。
——

  她成為一個人的信仰。
——

  她身周的一尺三寸地,便是一個人的全部世界。


  感動非常,習朔君情不自禁想上前給良子一個擁抱,無關情愛,僅僅為了此刻的感動……


  然而,半路夭折——

  「這麼好聽的誓言,上一次聽,可是坐在戲園子里品戲呢!」


  聽到這魔性的聲音,習朔君立馬收腿縮手,莫名地心虛,明明什麼都沒有,但腦中回蕩的「冷言寒調」讓她總有種被當眾活捉的感覺。是的,那略帶笑意的言辭,真真是冷到了骨頭裡,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前方轉口處,黑暗之中走出來一個身影,容顏俊逸,披著一襲白色狐裘,朝兩人信步而來,一舉一動,氣質非凡,恍若隱藏在黑暗中的九天神明。


  莫名出現個程咬金,將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氣氛撕毀地一乾二淨,若論黑臉,良子稱二,沒人敢稱第一,他看著愈來愈近的「眼中釘,肉中刺」咬牙切齒,直接用冷得掉渣的聲音開口。


  「你不是走了嗎?怎麼又出現了!還真是陰魂不散!」


  「我此番掉價出現,只是為了告訴你,她習朔君身周的一尺三寸地,只屬於我班皪一人。」


  嗚嗚嗚,習朔君表示,她太喜歡此時此刻的班皪了!!但是,這麼欺負良子,真的好嗎?

  於是,她迎著班皪冒火的眼神頑強地開口:「良子,我身周的一尺三寸地太小,如此優秀的你,更應該選擇馳騁在赤域廣袤的土地上。安啦,我並不是推開你,從今日起,除了你六個哥哥,我,習朔君便是你第七個親人!」


  良子深深地看了習朔君一眼,心中五味雜陳,他很想告訴習朔君,他不滿足只做她的親人,他想和她擁有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愛情。但也知道若是如此,他和她,只會走向陌路。最終他還是不發一言,直起身子邁步離開。


  就讓沉默,來掩飾此刻的心殤。


  良子走後,習朔君莫名悲傷,他從沒想過傷害他,可最終,卻是那個傷他最深的人。


  見她盯著良子離去的背影失魂落魄,某人表示很不高興,收起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直接露出了真面目,他不由分說地轉過她的身子,夾著一絲怒氣地將朝思暮想的人拉入懷抱。


  習朔君也懶得去掙扎,任由他緊緊抱著自己,忽而又想起那晚他不辭而別,心中越發堵得慌,埋在他的胸口悶悶開口:「你怎麼出現在這裡?」


  「本是一旁看戲,沒承想某個蠢貨這麼禁不住誘惑,被別人一番甜言蜜語哄得竟主動投懷送抱。」


  「………………」某隻抗議,誰是蠢貨?誰主動投抱了?

  「那晚為什麼不辭而別?」


  班皪聞言將她摟得更緊,將下巴抵在她的頭上,細細摩挲,狀作漫不經心地開口:「回答這個問題之前,你先告訴我,你最在意的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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