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羌笛秋聲濕竹心(90)
所有人都震驚地看著這一切。
事情發生得太快太突然,誰都沒注意到是怎麼回事,不過,看此番情景也不難想象出,發生了什麼。
秦義對蔡項南動手了是嗎?
只是,兇器呢?
兇器是什麼?
不見刀、不見匕首、不見劍,不見任何利器,蔡項南捂著胸口,也未見到胸口處有血流出。
大家能看到的,就是蔡項南倒在地上,滿目痛苦地看著秦義。
而秦義怔怔看著自己的手,面色蒼白如紙。
陡然有人壓低了聲音道:「是暗器,扳指里的暗器。」
眾人循著看過去,果然看到秦義大拇指的扳指是有個蓋子的,且蓋子是打開的狀態,與此同時,大家驚駭地發現,蔡項南已經開始七竅流血。
血是濃稠的黑紅色!
殿中一片低低的倒抽氣聲。
所以,是扳指里射出細小的暗器,比如銀針之類的,針上有毒,對嗎?
其實,殿里至少有三人會醫,厲初雲跟厲竹神醫之名眾所周知,還有秦羌,自上次給大楚小公主解毒一事之後,他會醫也已不是秘密。
可是,皇帝不聲不響,不做任何指示,只淡漠地看著這一切,這三人自然也不會輕易上前。
所有人都也只是看著,包括秦義。
連蔡項南朝他顫抖地伸出手,他都沒有上前。
不過,若仔細看,還是能看出秦義背脊的僵硬、身子的薄顫、胸口的起伏,以及面部輪廓的緊繃。
大口大口的黑血從蔡項南嘴裡汩汩流出,他躺在地上張著嘴,渾身抽搐著。
秦義始終只是站得筆直地看著。
因為是垂目的姿勢,大家看不到他眼中的情緒。
直到蔡項南頭一歪落了氣,秦義才似再也站立不住,腳下一軟,跌跪下去。
膝蓋直直撞擊在漢白玉石地面上,那「撲通」一聲很重很響,將完全緩不過來的眾人拉回了神。
大家唏噓。
當然,唏噓並不是因為秦義下跪,而是因為蔡項南就這樣死了?
被自己的親兒子,被自己汲汲營營一生所為的親兒子給親手殺死了?
這,就是人性嗎?
生死面前,不惜弒父。
事後下跪又有什麼用?
人死如燈滅,跪,能起死回生嗎?
跪,只是自私的人求得一絲心安罷了。
而且,也不知道他是真想跪的,還是心裡壓力過大、腳下發虛,跌跪下去的?
這些怕是只有他自己心裡有數。
以前只覺得這個皇八子浪蕩紈絝,不務正業,是扶不起的阿斗,今日才知,這一切都是假象,不僅韜光養晦,暗中儲備了兵力,還在關鍵時刻可以如此心狠手辣滅親。
唏噓不已,唏噓不已啊。
厲初雲微微撇過眼,心中戚然。
秦羌輕斂了幾許眸光,瞳色轉深。
皇帝皺眉,一臉嫌惡,揚袖示意禁衛:「抬下去。」
兩個禁衛上前,將蔡項南抬走。
抬到門口的時候,皇帝陡然想起什麼,又出了聲:「此人陰險狡詐,服了假死葯詐死也未定,所以,務必要確認人已死。」
「是!」兩禁衛領命而去。
秦羌垂眸彎了彎唇。
是因為自己就是這種人,才會謹慎至此,懷疑至此,覺得別人也會如此吧?
眾人心中紛紛再度暗暗感嘆。
果然是一個比一個狠啊。
務必要確認人已死,此命令一下,想都不用想都能知道,兩個禁衛會如何做。
定然會再次對蔡項南的屍體進行屠殺,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讓蔡項南徹底死透,食了假死葯也沒用,才能確保萬無一失。
蔡項南被抬走後,皇帝又示意邊上禁衛,指了指跪在那裡還未起的秦義。
禁衛領命,作勢就要上前,秦羌連忙鬆了厲竹的手,拊掌。
「啪啪」的掌聲一下一下響起。
眾人一怔。
「為了『親手殺父,便可不死』的皇諭,八弟還真是什麼都做得出啊!佩服,實在佩服!」秦羌輕勾著唇角,滿臉揶揄。
皇帝眉心微攏,略一沉吟,又揚了揚袖,示意準備上前的幾個禁衛作罷。
與此同時,也開了口:「朕說過,朕金口玉言,說到做到,答應你的事,就一定會兌現……你走吧!」
是對秦義說的。
秦義繼續跪了一會兒,才緩緩起身,也未謝恩,也未多言,就拖著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往門口而去。
「等一下!」皇帝驀地出聲。
秦義停住腳,沒有回頭。
「將你八王爺的腰牌交出來。」
秦義也無二話,緩緩伸手探進袖中,取出腰牌,皇帝示意邊上一禁衛,禁衛上前將腰牌接過。
秦義拾步出門,皇帝吩咐拿腰牌的禁衛:「將腰牌送去給趙統領,讓其帶著它去京師南郊,將蔡項南聚集在那裡的兵士收了。」
秦義聽在耳里。
出了龍翔宮,外面驕陽似火,強烈的太陽光直射過來,他有些眩暈,抬手稍稍遮了遮額,眯眸適應了一瞬,他才拾級而下。
他不知道他師傅,哦不,他親生父親,他不知道他親生父親是如何知道他大拇指上的那個扳指是藏有暗器的,他也不知道他父親是如何知道暗器的操作方法的,他記得他從未跟人講過,也未在人前用過。
他只知道,那個男人用自己的死,換了他的生。
是的,暗器並非他所發,是那個男人自己發的,就在他大力拉著他撞向自己的時候,他不動聲色地打開了他扳指里的機關。
為了做得滴水不漏,為了讓在場的人相信是他動的手,那個男人故意說:「義兒,你.……」,還故意朝他伸出手,其實眼裡都是暗示「不要過來」。
那一刻,他真的差點沒繃住,差點就不管不顧上前去,但是,他忍住了,有人為他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讓對方覺得自己是白白犧牲,不讓對方死不瞑目。
雖然,這並不是他想要的,雖然,他並不懼死。
綿綿已不是綿綿,父親也非父親,他也不是秦義,他還有什麼怕死的理由呢?
陡然一陣夏風吹過來,他打了個寒顫,抬手抹了一把臉,滿手濕潤。
秦義走後,殿里一下子四寂,好一會兒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包括皇帝。
最終,還是厲初雲打破了沉默:「我們也走吧。」
是對厲竹說的。
「嗯。」厲竹點點頭。
厲初雲面色清冷地對著皇帝略略頷首,厲竹跟著一起,然後,兩人便轉身出門。
秦羌見狀,連忙緊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