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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香雲隨步

  此為防盜章, 購買率40%以上不受影響, 不滿請等待72小時。  蘭初還沒睡,正歪在燈下納鞋底。見她進門來, 忙扔了針線揭木桶蓋子打熱水。


  「弄到這早晚?」一面回身問, 「大人用過飯沒有?桌上有醬菜, 爐子上還溫著雞粥, 我給您盛上?」


  她搖搖頭,「吃了回來的。」葉近春伺候人算是盡心儘力了,怕她吃不慣衙門裡的粗茶淡飯,特意上外頭給她買,暖在懷裡抱進衙門。她是金尊玉貴的女官, 和那幫糙老爺們兒自然不能同論。


  捏捏眉心,頭疼, 眼睛也睜不開了, 她說:「你把手裡的活兒都擱下,出去吧。」


  蘭初聽了飛快絞手巾,在她臉上胡亂蹭了兩把。木盆兒擺在腳踏上,扯了她的鞋襪把腳塞進盆里, 一邊揉搓一邊說, 「泡泡腳, 夜裡睡得好。」


  她任她施排, 迷迷糊糊往後一仰,「主子爺今兒膳進得好不好?」


  蘭初說好,「進了一碗玉米糝粥, 半塊兒桂花糖蒸栗粉糕,進得香,您就放心吧。」


  後面她不回話了,蘭初一看就這麼睡著了,忙收拾妥當把人塞進被卧,躡手躡腳退出去,帶上了房門。


  一夜風聲緊,刮過檐角的聲響加上窗戶紙噗噗的翕動,叫人睡夢裡也提心弔膽。星河睡得不踏實,整晚上夢魘不斷。早上起來頭昏腦脹的,猛地一回想,中途好像還有太子客串。她記得睡下去不久睜開過眼睛,一張大臉就戳在她眼窩子里。那時候眼皮重得掀不起來,就是殺頭也顧不上了。後來翻個身又著了,早上起來咂摸咂摸,倒像真的似的。


  坐在炕頭只顧醒神兒,醒了半天,門上推得地動山搖,蘭初在外頭拍欞子,「大人,太陽升起來一筷子高啦。」


  她趿鞋下炕,把撐在門后的條凳搬開,心說這傻丫頭開竅了,還知道給她別門。


  蘭初搬著食盒進來,嘴裡嘀咕:「您半夜還起來插門吶?敢情是被風吹開了,冷氣兒灌進來凍著您了?」


  她說沒有,「我沒下過炕。」


  蘭初唔了聲,和她大眼瞪小眼。


  什麼都不必說了,都是明擺的事兒了。她窘得很,轉身洗臉梳妝,換上官袍扣上暖帽,和蘭初交代一聲匆匆出了命婦院。


  今兒起得晚,等她趕到控戎司時,南玉書已經帶著手下千戶出去辦事了。徐行之等幾個站在廊廡底下,百無聊賴間對插著袖子曬太陽。別瞧太陽寡淡,照在身上倒是暖洋洋的。正高談闊論著,見她一露面,忙放下話頭正色迎上來,壓刀說:「屬下等昨晚爬上公主府牆頭看了一遭兒,公主陪房的嬤兒們都搬到二門裡頭當值了,想是怕鬧鬼,給暇齡公主做伴。」


  她聽了哂笑,「敢殺人,還怕鬼討命?」一壁說,玉臂一揮,朗聲道,「點上人,跟我跑一趟。」


  眾千戶隨她出衙門,赫赫揚揚好大的排場。台階下已經有人候著,聽見動靜轉過身來,初冬的日光給那張側臉蒙上了一層金芒,他有頎長挺拔的身量,蹀躞帶緊束著腰身,鴉青緞面的夾袍越發襯出一片清俊弘雅的氣象。


  星河一見他便笑了,「你還真來么?」


  他點了點頭,「這是你正經承辦的第一樁案子,海哥也不放心,叫我過來看看。」


  她說好,「只是我辦差的時候你不方便在場。」


  他道不要緊,「我在公主府對面的衚衕里等你,有什麼變故好立時進去。」


  他們溫言說話,邊上幾位千戶一頭霧水,心裡琢磨宿大人不是和太子爺有那層關係嗎,既然如此,公然和別的男人親近,恐怕不雅觀吧!然而說又不能說,上司的私事,多早晚輪到你來多嘴?大伙兒摸了摸鼻子,宿大人現在在任與否,和他們休戚相關。倘或太子一氣之下罷了她的官,到時候他們在控戎司的日子豈不更難熬了?


  好在葉近春有眼色,他讓人把轎子抬過來,呵著腰道:「大人上轎吧,公主府在缸瓦市那兒,且有程子路呢。」


  她卻說不必,叫人牽馬來。金瓷見狀上前,一膝跪地,兩掌交疊在膝頭上,姑娘家沒什麼分量,輕輕一托,便將她托上了馬背。她勒住馬韁遠望前方,街道上的積雪早有城裡管駐防的拾掇好了,青磚鋪就的縫隙里還余留了一些,因車馬踩踏得多了,逐漸變得泥濘不堪。


  她抖了抖韁繩,高頭大馬,甲胄琅琅,一色烏黑的笠帽緊隨其後,路上走動的百姓像遇著了煞星,慌忙避讓到兩旁。沒有站上她這個位置的人,恐怕永遠無法感受到她此刻的榮光。這就是權力所賦予人的底氣,勝過錢財千萬倍,她從來不知道,原來她這麼享受這種感覺。


  只是控戎司再風光,暇齡公主府並不買這份賬。阿斯門上探身走出一個門房,上下打量了一番。知道他們的來歷,也還是讓他們稍待,必須去裡頭請公主示下。


  這一去,去了得有半個時辰,沒有請他們門房裡坐坐,就讓他們站在大街上。


  江城子靠著牆根兒仰頭看,拿肩一頂金瓷,「你猜猜我不用借力,能不能一氣兒蹦過去?」


  金瓷嗤笑:「大白天的,你蹦一個我瞧瞧。公主不把你腸子踹出來,我跟你姓。」


  星河倒不覺得時間難熬,今天來也是例行公事,就算公主不見,該怎麼辦還是怎麼辦。這麼多年,鮮少有功夫晒晒宮外的太陽,和樓越亭說話,說說小時候那些趣事啊,談起以前的歲月,隔著山海似的。


  「還有五年。」她抿唇一笑,「五年後我就能卸下女尚書的銜兒了。」


  他看了她一眼,話里有些遲疑,「太子能讓你出宮嗎?」


  她怔了下,知道傳言誤人。換了誰對這事好奇,她都懶得搭理,但那是越亭,她覺得應當有個交代。


  「我和太子……」話說了半截,忽然看見府門上有人出來,翩翩少年,滿身紈絝之氣,托著鳥籠踱著方步,因邊上家奴在耳邊稟報,轉頭朝這裡望過來。


  駙馬爺的兄弟,暇齡公主的小叔子,駙馬暴斃一案剛發生時,她就曾經見過他。這人給她的印象很不好,猖狂到了一定程度不招人待見,官場上也是樹敵無數。


  果然這回還是一如既往的不賞臉,連招呼都沒打一聲,高家二爺昂首闊步,繼續遛他的鳥兒去了。星河沖徐行之使了個眼色,讓他帶人悄悄跟上去,樓越亭是知道她心思的,這回的賬必然要算在這位小叔子身上——叔嫂通姦,謀害駙馬,這罪名太難聽了。左昭儀教女無方,別說皇后,能保住現在的位置就不錯了。


  局外人也許看不明白,宿家和簡郡王府多有來往,為什麼緊要關頭捅刀子?因為宿家需要一個契機,回到「中正」的立場上來。霍青鸞的氣焰太盛,最近鼓動立后的人也越來越多,看皇帝的樣子只怕堅持不了多久了。真讓左昭儀如願,以後想拿捏他們母子就會越來越難。關於時局,宿家人看得很透徹,情願扶植母家人丁單薄的敏郡王,也不能成全那位過河拆橋的簡郡王。莫說什麼兄弟情義,大統面前皇位才是真格的。先由她父兄拉攏敏郡王,她再壓一壓簡郡王的風頭,一方面太子跟前能示好,二來諸皇子之間也好繼續保持平衡。時機尚不成熟的時候,平衡才是長久之道,否則離兔死狗烹可就不遠了。


  「這對叔嫂倒是不背人。」江城子望著高二爺的背影,感慨不已,「高駙馬屍骨未寒,就叫兄弟撬了牆角,這會兒八成坐在望鄉台上哭呢吧!」


  高駙馬哭不哭不知道,門房到這刻才出來傳話,說請宿大人入內敘話。餘下兩位千戶要隨行,被門房攔住了,皮笑肉不笑地支應著:「殿下只請錦衣使宿大人獨自進去,二位千戶就在外頭等侯吧。」


  控戎司的人隔三差五上門,公主已經煩不勝煩,今天能見,純屬意外之喜。星河讓他們稍安勿躁,把馬鞭扔給江城子,自己隨領路的嬤嬤往後去。這處府邸她來過幾回,路過駙馬被害的院落時駐足看了眼,公主和駙馬並不同住,但是彼此的居所相距也不甚遠,沒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其實若說誰是兇手,這會兒想想,又覺得未必就是明面上看見的那樣。就像她爹說的黨爭,駙馬錯在太早表明立場,可能是為了討公主喜歡,對簡郡王的支持堪稱不遺餘力。


  人不懂圓融,難免死得早。星河站在月洞門前眺望,看院里梧桐樹上築起的巨大鳥巢,原來不止鳳凰喜歡棲於梧桐,老鴰也喜歡。


  八位千戶壓刀肅立,八個挺拔的身形比起她來要高大得多,可這世道就是這樣,官大一級壓死人,下屬在上峰面前永遠沒有挺腰子說話的道理。何況他們現如今不過是吃著俸祿,不幹實事的挂名千戶。


  八個人遲疑地交換了眼色,上頭不開口,誰也沒敢說話。錦衣使和指揮使的服色雖一樣,到底性別不同,錦衣使的鸞帶上另配有宮鈴,因此每走一步都有琅琅的鈴聲。那鈴聲分明清雅,現在聽來卻有種催命的味道,千戶們大氣兒不敢喘,等了半天,終於聽見她咳嗽了聲。彷彿血液一下子走遍全身,幾乎垮塌的臉重又拽了起來。最年輕的千戶金瓷壯膽兒示了個好,狗搖尾巴似的說:「眼看立冬了,大人留神身子骨,衙門離東宮有程子路,路上受了寒就不好了。」


  結果上頭轉過身來看了他一眼,受慣了逢迎的人,這種奉承話完全入不了她的耳門。


  金瓷咧了嘴,心道有點崴泥①,大伙兒毫不掩飾地對他表示了鄙視。這回再也沒誰想去打破僵局了,悄悄握了握凍僵的五指——天兒實在太冷了。


  堂室涼如水,靜立不動,幾乎要叫人打擺子。等了很久,終於盼來了她的開場白,她說:「藍大人在時,諸位千戶都是辦差的好手。現如今控戎司換了掌舵的,諸位千戶空有報效朝廷的心,也無出山表現的機會。好刀擱久了,是會鈍的,我冷眼旁觀了五年,對諸位的境遇很是同情。」


  千戶們詫然抬起頭來,這話一聽就有緩。新上任的副指揮使,手上沒有一兵一卒,到最後只能繼續干那些雞零狗碎的事兒。他們呢,確實正如她說的那樣,如果是一群毫無志向的府兵,混混日子也就算了,可他們曾經輝煌過,跟著藍大人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後來藍大人被革職,他們雖還留在控戎司,但境遇和以前大不相同。英雄末路啊,可能是世上最窩囊的事了。


  心底升起強烈的希望,官場上招兵買馬是常事,你要人,我們有,只要能給個機會,讓大家僵硬的手腳舞動起來,大家就願意跟著你干。


  「大人……」藍家軍的頭兒看著她,急切地咽了口唾沫,「好刀鈍了不怕,摘下來重新打磨,鋒芒不減當初。只是現如今各有各的親軍,咱們這些人失了靠山,泥豬癩狗一樣無人問津,不瞞大人,心裡委實憋屈得很。」


  星河抿唇一笑,「要果真像徐千戶說的這樣,但凡還有為主效力的心,誰也不能看扁了你們。我呢,才剛上職,以前雖也隨過堂,但大多以批駁文書為主。現在朝廷封了個副使的銜兒,領旨上任來,說句掏心窩子的話,都瞧我是個女官,只怕有不少人不拿我放在眼裡。手上無人可用,又不願意去勞煩太子爺,衙門內幾十位千戶,大多身上有差事。我瞧來瞧去,只你們八位賦閑,要是不嫌棄,咱們一道做一番事業,倒也不賴。」


  被打磨了七八年的銳氣,早就化作一團漿糊倒進陰溝里去了,這會兒有人願意起複他們,管他是男是女,還講究那許多?

  徐行之一蹦三尺高,「只要大人一句話,屬下等為大人牽馬射鵰,指哪兒打哪兒。」


  星河乾乾笑了笑,果然是沒讀過書的糙人,話說得直白,但情義還是真切的。


  「都是這想頭兒?」她拿眼睛逐個審視那些千戶,看見的是一溜不動如山的剛強意志。她暗暗鬆了口氣,頷首道,「既這麼,回頭我去和指揮使討人。公主府上的案子疑點重重,我要重查。南大人手下那幾位千戶都忙虧空案去了,我也不好意思中途調人,還是老幾位受累吧,我料南大人也不會不答應。」


  這衙門也像坊間學徒似的,後來的必要謙讓著先來的。比如學手藝用的傢伙什,得緊著人家先挑,等別人挑剩了,你再撿起來使,人家也不好霸攬著不給,各行有各行的規矩。


  兩下里都安生了,要人的有了人,要刀的也重拾了刀。後來她回命婦院,蘭初給了一個評價,「怎麼撿破爛似的」,被她照著腦袋狠狠鑿了一下。


  「你懂什麼,當初的藍家軍名聲赫赫,要不是藍競倒了台,這幫人隨便拉出一個來,都能上五軍都督府任僉事。南玉書為了培植自己的勢力,又怕這些人和他不同心,有意把他們撂在一旁。我在控戎司這幾年,就沒見他們奉命辦過一件差事,正經破過一樁案子。好好的人才,整日間在衙門無所事事,和那些番子為伍,看看門兒,擦擦兵器,你道他們心裡什麼滋味?我這回是救他們出泥坑,知遇之恩和錢財接濟不一樣,他們心裡且要感激我。越是感激,越是忠心,我手裡就缺那樣的人。」


  她侃侃而談,心中有成算,又剛正式加了官,眉眼間儘是意氣風發的豪邁。


  蘭初支著下巴看了半天,嗤地一聲笑起來,「到底當了錦衣使,眼界和咱們不一樣。大人,您瞧您的氣勢,還有您說的那些話,真像那麼回事兒!往後您就是控戎司的二把手啦,叫誰死就死,叫誰活就活,看這宮裡有誰敢和您較勁!」


  她聽后倒沒反駁,不過二把手想行那麼大的權力,還是差了點兒。等她取南玉書而代之後,大概就差不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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