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箭逐雲鴻
此為防盜章, 購買率40%以上不受影響, 不滿請等待72小時。 怎麼弄?三位都是人物,沒有他們插嘴的份兒, 能撤還是趕緊撤了吧, 避開風頭好保平安。徐行之垂手上前, 悠著聲兒對上司說:「殿下的話在理兒, 大人連著忙了好幾天了,今兒就回去歇著吧。餘下的事,交給屬下們辦,必定給大人辦得妥妥帖帖的。」
回去休息當然不是壞事,如果太子就此跟她一道走也就算了, 她怕的是把她打發開,他倒留下了。然後越攪水越渾, 到最後直接嚇跑了樓越亭, 讓他連瞧都不再來瞧她了。
她抬了下手,「我不累,到了這個裉節兒上,不能因小失大。」
這是公然叫板?太子的眉峰輕輕蹙了下, 不過他是個有風度的人, 大庭廣眾下還是要給她留點面子的, 「姑娘家的身子骨終不及男人, 醫書上說女人屬陰,天寒更需溫養。讓你跑這一趟已然是縱著你了,你還打算連軸轉, 那怎麼成?」說完了頓下來,轉頭對樓越亭一笑,「樓將軍說呢?」
樓越亭自然不反駁,當初他得了消息,說星河任控戎司副指揮使時,他就覺得這事太懸。宿家子弟個個心氣兒高,沒想到連星河也是這樣。那天他上控戎司刑房,半道上聞見那股子爛肉的味道,大老爺們兒嗓子眼裡都打起了壩,何況她一個姑娘!他當時邊走邊想,要是南玉書嚇壞了她,就別怪他不客氣。沒想到走進刑房深處一看,她端端正正坐在圈椅里,手裡抱著暖爐,正看番子行刑。
什麼樣的女孩兒,能經受這些呢。雖然她臉上無波無瀾,可他還是從她的眼睛里看見了凄惶。
那雙星辰一樣的眼睛,他實在是太熟悉了。如果她不快樂,流光便不再迴轉,那眸子就是黯淡的。那日天寒地凍,她眼中烏雲萬里,所以他借故帶她離開刑房。後來問她能不能勝任現在的職務,她嘴上說能,卻讓他想起當初她為了跟他上什剎海滑冰,抱著冰椅痛哭流涕的樣子。
然而今時不同往日了,小時候處得隨意,現在即便是勸慰,中間隔著人,用詞都得加小心。
他心裡有些悵惘,本來也想勸她休息,可還沒開口,太子先同他攀談起來:「孤以前聽星河說起過你,你們是一同長大的朋友,算得上青梅竹馬。」
邊上的星河一腦子漿糊,覺得這下可能真的要壞事了,霍青主別不是打算開門見山了吧!她驚恐地盯著他,太子爺很溫柔地微笑,「你別怕,我這裡沒有那些忌諱,說你人在我宮裡,就不許追憶以前的事兒了。」
她怎麼能不怕!東宮確實是他的地盤兒,但那句「我宮裡」又是什麼玩意兒?把話說明白能死嗎?看來今天真要好好和他掰扯掰扯了。
樓越亭看他們眉毛官司打得熱鬧,話便不知是回答好,還是不回答好。斟酌了下才道:「星河六歲從南方回到北京,我們又住街坊,所以她入宮前往來確實很多。」
太子點了點頭,不無感慨道:「幼時的情義最真切,孤就很羨慕你們這樣的。」
旁聽的星河真想戳穿他,宮裡皇子們雖然尊貴,但從來不缺玩伴。不說一起上學的那些宗親們,就單是他們個人,少則也有一兩個伴讀。那些伴讀都是顯貴之後,門第極高的出身,自小一起拉弓射鳥、上山下河,無所不幹。他羨慕什麼?犯得上羨慕嗎?弄得自己孤家寡人一樣,就光認得她似的。
果然連樓越亭都不知道怎麼應他了,不過他也不需要他應答,話峰一轉自己點了題,「星河是十二歲入的東宮,至今十年了。樓將軍,你說孤和她,算不算得上是青梅竹馬?」
他問得出,星河都要替他臊死了。就為了這個答案,值得他放下政務特意跑到這裡來?
樓越亭不知道太子究竟在打什麼主意,謹慎地拱了拱手,「總角之年相遇,按理來說是的。」
這下子太子爺高興了,他回頭看了星河一眼,滿目「你瞧,樓越亭都承認的」。他覺得也是,本來就是無可厚非的事兒,為什麼要搞得那麼複雜。
總角之交啊,聽上去真親厚。現在回頭一想,是自己太較真了,當權者應當有這個氣量,較真了可不好。
太子的心胸瞬間前所未有地開闊,他和顏悅色對星河道:「時候差不多了,你跟著一道回去吧,下半晌爺要練字,你給爺磨墨。頭前關押的疑犯,讓千戶們再過一回堂,等差不多了就照你的意思辦,請十二處的人會審,供狀上畫個押就完了。」
一位駙馬的生死,在他們眼裡並不算多大的事。正經上著職的堂官就這麼被緊急調回宮裡伺候筆墨去了,橫豎控戎司是他家開的,好賴都在他一句話。
星河當差當得窩囊,太子抹她一臉灰,她還不能辯駁。唯一慶幸的是,他沒把「禁臠」那事兒拿出來噁心她,已經算他口下留德了。侍衛伺候他上馬,她趁這當口回身看樓越亭,輕聲道:「越亭哥哥,今兒不便,咱們改日再尋機會,我有話和你說……」
樓越亭點頭,一個錯眼發現太子正坐在馬上笑吟吟看著他們,他忙正了色,「別叫主子久等,你去吧。」復向太子長揖,「恭送太子殿下。」
太子處於高處,發冠兩側濃艷的組纓在風中飛揚,日光下的眼睛織了一層灑金的網,瞧人的時候雲山霧罩,半吞半含。他有殊勝的容色,端華里透出不羈來,這樣的主兒,就算幹了再多的缺德事兒,照舊天人之姿不容侵犯。
星河最終耷拉著腦袋隨他回宮了,他在前面走,她在後面攥著馬韁咬牙。總算捱到玄德門,侍衛都留在宮門上了,南北長街今天難得沒人走動,長長的青磚路上,只有他們倆。
「喪良心啊。」太子慢悠悠念秧兒,「不在一個衙門,還能陪著辦差,我今兒才算長見識了。你這麼干,能服眾么?你手底下那些千戶願意聽你指派?」
她負著氣應了句:「千戶們不是賞我臉,是瞧著主子爺的面子。」
恭維也算是恭維,但語氣顯然不善。太子回頭看了眼,果然她鼓著腮幫子,低著頭,兩眼翻插著,躲在那片密密的劉海里瞪著他,把他嚇了一跳。
「青天白日的,你是鬼還是河豚?這個模樣幹什麼?信不信我讓欽天監來降了你?」
一通恫嚇,她收斂是收斂了,可渾身上下還是透著反叛。
「您瞧臣不順眼是嗎?要有做錯的地方,您指出來,臣一定改。」
太子很茫然,「我也沒把你怎麼樣啊,畢竟你是我的禁臠,我對案上的肉還是很有耐心的。」
說起這個她就悔得半死,誰能料到他會突然出現!她摸了摸額頭,把官帽挎在腋下,頗有點認栽的意思:「主子,咱們那點事兒確實已經人盡皆知了,我要是不順著公主的話頭說,還得費心解釋,解釋了人也未必信。再說我今兒是去辦案子,不是嘮家常去的,犯不上替自己正名。」
「所以你那麼自稱,我不是一句反駁的話也沒說嘛。我很是贊同,也深以為然。不過禁臠那詞兒不雅,往後咱們私下說就行了,外人面前還是克己些吧。」
她聽了又是氣喘不已,「我那是破罐子破摔了才這麼說的,您聽不出來嗎?」
她這回嗓門有點兒大,甬道兩側宮牆高築,回聲又擴大好幾成。太子是精瓷做的耳朵,什麼時候領教過這個,一時真要被她的膽大包天驚呆了。他愕著兩眼看了她半天,順利把她看得矮下去,然後又倒回去走到她面前,寒著聲說:「你敢沖爺吊嗓子,翅膀硬了不是?」
能怎麼樣呢,星河悲哀地想,人在屋檐下,站得太直了會撞頭的。其實她受他欺負不是一兩天,水土也該服了。只是感慨真有他這樣的發小,自己八成是上輩子造了大孽了。
「是。」她呵了呵腰,「是臣放肆了,請主子息怒。」
他哼了聲,「我知道,你恨我恨得牙有八丈長,因為我壞了你的好事兒,讓你沒法和樓越亭眉來眼去了。宿星河,我告訴你,既然頂了我房裡人的名號,就不許你和別人不乾不淨,爺丟不起這個人。」
星河發現自己這回是真的跌進泥坑裡,泥漿子都快淹過她的脖子了。她簡直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憋了很久才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兒,我不說,您心裡不也明白嗎。咱們倆清清白白,沒那些歪的斜的。您是主子,您有您的打算,愛怎麼讓世人曲解,只要您樂意,我沒有不奉陪的。可您不能太過分,宮裡妃嬪女主、太監丫頭們知道,只要不是您親口說的,我全不理會。可今兒您都上外頭宣揚去了,真是字字誅我的心啊。主子,我好歹是個姑娘,您給我留點兒臉成嗎?我有熟人看著呢!」
太子覺得很驚訝,她入宮十年,還是頭一回和他說這麼長一通話。通篇聽下來,無非就是他在樓越亭面前壞她名聲了,八成她還指望著將來出宮,和人家再續姻緣呢吧!
別做夢了,一朝進了東宮,想全身而退,除非簡郡王死了。這會兒為了個樓越亭,就算死一百個簡郡王也不中用了。他居高臨下看著她,語帶三分鄙夷,「你可別忘了,你我有過同床之誼。幹了這種事還想在別的男人跟前找臉,你把爺當死人了吧?」
宿太太雖然是二品誥命,但命婦品階和官員品階不一樣。大胤講究天下一家,皇帝是天下的大家長,太子就是少東家。星河在太子面前自稱「臣」,她的母親卻要自稱奴婢。
太子很隨和,處理政務時的威嚴都留在了崇教殿里。原本他只需應一聲免禮,自然有邊上侍立的人上前攙扶,可是他沒有,彎下高高的身量,親自把宿太太扶了起來,溫煦道:「不必多禮。您是星河的母親,背著人的時候,咱們像一家子似的,用不著這麼循規蹈矩。」
宿太太和星河一樣,對太子突如其來的溫存感到一陣惶恐。她很快看了閨女一眼,開始懷疑那些傳言是否確有其事。星河進宮這些年隨侍太子左右,小兒女一同長大,也算青梅竹馬。自己的女兒她是知道的,腦子清醒,時刻懂得自己應當幹什麼。可這位太子爺就不好說了,少壯男子,未必不狂盪。興許一來二去,星河繞不過,彼此當真有了那層關係?這麼一來事兒可就大了,倘或屬實,簡郡王和昭儀娘娘那裡不好交代;倘或有假……人都親自來相見了,一個堂堂的儲君,日理萬機的,哪裡有那空閑,找宮外人逗悶子!
復看閨女一眼,心裡七上八下。想問又不能問,只覺一團棉絮塞進了嗓子眼兒里,咽不下去又吐不出來,堵得她啞口無言。
星河呢,這上頭的虧吃得夠夠的,宮裡怎麼宣揚都無所謂,但事兒捅到家裡人耳朵里,就讓她覺得面子裡子一下全沒了。
想解釋,眼下不容她解釋。心裡裝再多的事,都不能做在臉上,這是多年宮廷生活教會她的道理。她垂手向太子謝恩,「主子體恤,咱們卻不能順桿兒爬。多謝主子,往後這話可不能說了,沒的折了臣的草料。」
她不領受,太子不過一笑,也不去計較。宿太太回過神來,怕太子下不來台,忙又俯身肅了肅,「太子爺盛情,奴婢愧不敢當。星河生性木訥,進宮這些年,粗手笨腳的侍奉殿下,多謝殿下擔待,還把她留在身邊。這回會親,又法外開恩准許奴婢進宮來,殿下的這份心田,就是把奴婢磨成了粉,也不足以報答。」
沒話找話,看似場面熱鬧,其實透著尷尬。星河不言聲,呵腰把太子往西邊廡房裡引,他順從地跟過去了,對宿太太分外的熱絡,甚至過那流杯渠上的小徑時,還在後頭虛虛攙了一把。
宿太太如芒刺在背,渾身的不舒坦,戰戰兢兢一面走一面謝恩。太子敷衍過了,抽出空來有意和星河抱怨,「早晨在值房預備見太太,就不過我那裡去了?上回秋獮皇父賞賜的那套金龍馬鞍……就是馬鐙鐵鋄銀的那個,他們找了半天沒找著,你給我收起來了?擱在哪兒了?」
星河乾瞪眼,知道他來者不善,沒想到這麼不遺餘力往她身上潑髒水。她心裡憋悶,卻不好駁斥他,耐著性子說:「主子爺,那東西歸四執庫管,上回秋獮回來就讓他們收起來了,您忘了?」
太子哦了聲,淡淡瞥了她一眼,那眼波和語氣天壤之別,像流星似的,劃過去,再沒有在她身上停留。
宿太太的會親早點還未用完,可眼下這局面,是再難吃下去的了。太子很體恤,含笑問:「不合胃口么?讓他們上些果子點心,太太再進些。」
他也跟著旁人一樣叫太太,把宿太太叫得手腳發麻。慌忙站起來,身欠了一次又一次,「不不,不必麻煩了,奴婢早起一向用得少。您就管我叫宿秦氏吧,有什麼差遣您只管吩咐奴婢。」
眼看這次會親是要泡湯了,這麼個祖宗擱在這裡,母女兩個壓根兒說不上體己話。太子還是明白他的出現會給她們造成什麼困擾的,臉上掛著無辜的笑,一雙流光溢彩的眼睛里寫滿了真摯。
「我這一來,倒叫您不安生了。其實我沒別的意思,只是想讓您放心,星河在我身邊,絕受不了委屈的。她喜歡什麼愛什麼,只要我能給,想盡法子我也會滿足她。我呢,不愛將就,用人也挑揀,這麼些年只有星河稱手,等閑離不得她。」說完了抿著唇,悠悠莞爾,「今年恰逢她入宮十年,家裡八成也憂心,她年紀不小了,該談婚論嫁了。宿太太這回來,想是帶著好信兒?」
宿太太有些錯愕,忙搖頭說沒有,「她還在宮裡當值,無論如何是不敢定親論婚嫁的,這個規矩我們大人和奴婢都懂。」
太子聽后舒展了眉目,笑得愈發優雅。眼波調轉過來,略一停頓,又從她臉上流轉開去。
侍奉膳后鋪排的太監端來了漱口盂和熱手巾把子,伺候凈臉漱口。另有小宮女呈上兩個銀盒,一個裡頭裝著鹽炒檳榔,一個裡頭裝著豆蔻,這些都是飯後消食用的,是宮裡貴人們一頓飯下來雷打不動的慣例。
可這會兒,饒是唐僧肉也下不去嘴了。宿太太再三地掂量太子剛才的話,從那狀似無意的字裡行間,發現了外人不足為道的兒女私情。
接下來呢?不讓許人家,總要有個說頭吧!宿太太垂著眼,靜靜等待太子底下的表態,終於等來了一句話:「也是,我和她同歲,我還沒立太子妃呢,她也沒什麼可急的。」
這是一頂大帽子,哪有主子房裡空空,底下人忙著婚嫁的道理。宿太太被他模稜兩可的一席話弄得沒了主張,到家之後還在琢磨,「究竟是個什麼想頭呢……」
宿大學士穿著天馬皮褂子,八字大開躺在屋子中央的躺椅里。宿太太不住嘀咕,他閉上眼睛,權當沒聽見。最後她忍不住了,坐在邊上念秧兒:「你說太子爺是不是有留下咱們妞妞的意思?宮裡傳出的那些風言風語,我三年前就聽說了,以前沒當一回事,今兒太子爺親自來見,料著是有八分眉目了。這可怎麼好,胳膊終究擰不過大腿……」見他照舊閉目養神,輕輕推了他一下,「你好歹拿個主意吧,依著我,有現成的高枝兒不攀,依附簡平郡王,能有什麼好處?那位畢竟是太子爺,先皇后的眼珠子,皇上心裡愛還愛不過來呢。他小的時候,我倒見過幾回,擎小兒就可人疼。如今大了,果真是咱們大胤王朝的儲君,那氣派和威儀……我瞧真是好。」
這算是丈母娘看女婿,看得歡喜了,連身家性命都不顧了。宿寓今聽了半天,到底長逸出一聲嘆息:「你這麼想,正中了太子下懷。你道什麼?上船容易下船難,這些年宿家明裡暗裡,和簡郡王府多少糾葛,你不是不知道。黨爭……你曉得什麼是黨爭?要死人的!今兒你明兒他,你當是你們女人挑花樣子,這個不中意了再換一個?」
這下子宿太太坐在那裡不說話了,想是心裡爭鬥得厲害,半天才道:「星河該多委屈,姑娘家弄得這樣兒,將來還做不做人?」
「怕什麼!」當爹的總和當娘的不一樣,男人心裡裝的是大事,不像娘們兒似的,整日間兒女情長。宿寓今說,「妞兒和尋常家子姑娘不一樣,控戎司什麼衙門?兩年前她二十,就能獨掌半壁江山。現如今官位坐踏實了,前途不可限量。你聽過一句話沒有,皇帝的閨女不愁嫁……」
宿太太一聽,惶駭地瞪大了眼睛。宿寓今知道嚇著這個沒見識的女人了,無奈地調開了視線。
「橫豎有她哥子,樞密院一半的權在星海手上,等妞兒站穩了腳,將來兄妹倆聯起手來,這朝廷除了主子們,有幾個心裡不存畏懼?太子爺……雖年輕,卻不是個糊塗人,他掌控戎司,朝中風向門兒清。不懷疑宿家和簡郡王結盟,是斷不可能的,留住了星河,將來對宿家也是個牽制。」
「那妞妞的處境豈不尷尬?」畢竟慈母,宿太太不管男人那些大業,她在乎的只有女兒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