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祭祀
離從滅寂族回來不過一日半的光景泉先便是安排好了族中大小事務,一行人出發之時天剛蒙蒙亮,站於青嶺前回頭望便可以看見遠處天空一抹魚肚白,更深處還隱隱漫出一點子橙紅,那些近處瓦房上頭生出的白色煙氣,襯在天幕中,像是極細極細的蠶絲,繞出來,再繞過去,到了最高處就隱匿了。
莫名便覺有些許蕭瑟。
祁裊裊深深看一眼,她覺得,也許她是最後一次回望水族一樣,那樣蒼涼渺遠的天空,讓她心生感慨,自己從郁水的水晶宮殿離開到人界是有多久了呢?夏日都已經過去,到了秋天了,深海裡頭是不分四季的,更別提人界更為複雜的二十四節氣,也許在郁水睡一覺,人界就是一個月過去。
「裊裊姐,愣著做什麼?還不趕緊走!」
衛衡從後頭跟上來,順著祁裊裊的目光看過去,只能看到一角天空罷了,便尋思著是在看些什麼。
「哦。」
祁裊裊不過是胸中生出感慨之意想要抒懷一番,衛衡一說便回神了,應了一聲便轉頭走到前頭了
「能看出花來啊?」
少年咕囔一句,朝肩膀上掛著的那隻六尾小白狐看一眼,又是念叨一句。
「連小狐狸也奇奇怪怪的,昨日晚上就睡死成這個樣子了,別是吃撐了。」
泉先和紫菱是沒有騰雲駕霧的本事兒的,但水族族人買賣的那些事情可是一日都耽擱不了,晚找著一天,便是要多遭一天的苦的,所以裊裊便叫烏羽現了原身,一隻體型巨大的黑鳥,坐上十個人也是寬敞。
等飛了一段路了,衛衡肩頭的小狐狸便醒了,睜著雙眼睛,先把周圍看了一圈,人都在,除了烏羽。
等及她看到正在振翅飛翔的那隻鳳黯烏黑髮亮的眼睛旁的血紅色圖騰后,眉色一喜。
「烏羽姐姐,你原身是鳳黯啊,不過怎麼可以變得這麼大呢?」
嬌兒還是第一次看到烏羽化形,摸摸那一叢柔順的黑羽,欣喜異常。
「切,就你沒見識,我們烏羽姐修鍊的時間可比你長得多了好嗎?她修成人形的時候都不知道你那狐狸老祖在哪兒呢!」
衛衡盤著腿,兩手環抱,覷著眼睛看肩膀上那團白絨絨的東西一眼,似乎一點也沒被她突然醒過來嚇到。
「嬌兒醒了,之前是累著了還是受傷了。」
烏羽問道。
「我也不知道,就是總覺得困,就犯懶多睡了一會兒。」
嬌兒從衛衡肩頭跳下來,落到少年兩腿上,窩成一團,找了個舒服的位置。
「可能我又要長尾巴了吧?」
小狐狸滿不在乎的說一句。
「我和你有這麼熟嗎?你還窩在我懷裡睡?」
衛衡道一句,哪知那小狐狸悶聲一句。
「你肉多,瓷實。」
話了,呼吸放緩,似乎又睡著了。
什麼叫肉多,瓷實?
他衛衡身材好了去了好嗎,那可是一點肥肉都沒有的。
少年覺得自己遭到了污衊,氣得跳腳,可看到腿上那軟萌萌的一小團,好像也不怎麼忍心下手,咬咬牙,垂下了頭。
看到這副場景的祁裊裊笑得開心,從今往後,自己的小弟怕是又多了一個能制衡他的了。
裊裊想想便是極為開心,恰好視線一轉,便透過重重雲層,看到了一番奇怪的景象。
似乎是個小村莊的模樣,卻也是隔著一大段的距離才有一小幢土房,但是那些房屋個個朝向的正中心,是一塊圓形的黃土空地,中間,還搭起了一個高台,台上似乎還有一個小姑娘,周圍一圈一圈的,也是黑壓壓的人群。。
隔的太遠,祁裊裊看不清他們臉上做出什麼表情,但是卻能隱隱聽到他們唱的歌謠。
也不像是歌謠,是極為莊嚴肅穆的祭祀調子,她覺得自己應該在哪裡聽過,可是又想不起來。
等離得那塊地方越來越近,那調子就在她腦海中越發清晰,盤旋著,久久不散。
但他們的目的地不在這兒,裊裊也不知,自己是否要去看一看,管一管這不知發生什麼的事兒,猶猶豫豫間,那小調已經離自己越來越遠,從腦後飄過來了。
「烏羽,先停一停。」
「怎麼了,公主?」
「我總覺得,下面出事兒了,我得去看看。」
裊裊此刻突然想起早前犀芷對她說的話,眉心一凝,當下做了決定。
「烏羽,你先送泉先和紫菱去谷厲都城,我現在要中途離開一趟。」
裊裊語調里,是少見的猶豫與遲疑。
「做什麼,帶上我啊,帶上我啊!」
衛衡叫幾句,湊到祁裊裊面前來。
「嗯,一起。」
祁裊裊遂將目光轉向殷離,男子同樣點頭。
很快,殷離,祁裊裊,衛衡還有一隻小狐狸便準備下去,臨走之時烏羽道。
「公主千萬小心,紫菱那兒我安全送到了便回來找你們。」
四人隨即離開。
甫一及地,少女便左右環顧一圈,朝人群擁擠的地方過去。
等離得近了,才把那小調聽得更加清楚,近乎奇異的哼唱,高亢之時,便同啼血杜鵑,掐著嗓子扯出聲,低沉之時,只能聽到喉管氣流鼓動和舌根顫抖的聲音。一高一低,半點沒有轉折,坐馬車行使在坑坑窪窪的石子路上,顛得人骨頭嘎吱嘎吱響,心肺也疼得緊。
算不上太大的黃土地,正中央搭個一人多高的檯子,周圍圍著一群人,服飾奇異,頭頂戴帽,臉上塗抹鮮艷色彩,手裡或是拿著根羽毛,或是抱著塊圓面的石塊。
最外圍便是尋常的百姓,俱是噤聲,目光直愣愣的盯著中間。
「奶奶?這是要做什麼?」
幾人撥開人群靠得離中心近一點,祁裊裊便問身旁一個老婆子。
那老婆子顯然是被突然出現的祁裊裊他們嚇了一跳,見到面前的少女,長得便不是這兒人的模樣,可是笑得乖巧,心也軟和下來。
「女娃娃,小點聲啊,在做法事呢。」
老婆子佝僂著背,眼角皺紋卻是綳著不動,就像是刻上去的,蝕到皮肉里去了。
「做的什麼法事,奶奶,我是別的地方來的,還不知道這兒要幹嘛呢,這一舉一動我看得心慌。」
裊裊也放低聲音說話。
「沒事兒,女娃娃,這是我們這兒的事兒,波及不到你的。你聽奶奶講,我們這兒有個妖怪,得吃人,有時候是小娃娃,有時候是姑娘小夥子,她都不放過。若是不給它上供,就是一場雨水也不給我們下了。」
那老婆子緊著嗓子說話,話語間又帶上當地的方言,祁裊裊模模糊糊聽出來的便是這些。
「那奶奶,上頭那個男孩,就是要給妖怪吃的?」
祁裊裊的目光朝台上一瞟。
「是咯,是咯,一會兒子,妖怪就要來了,天可憐的,那男娃子他小時候我還還抱過嘞。」
那老婆子說完,眼睛有點濕,卻沒多說什麼,又看著台中心了。
裊裊朝著那小檯子走過去,身旁衛衡靠近,把剛問出來的消息說給她聽。
「裊裊姐,當地的百姓說那孩子是給系原山裡頭那個妖怪的祭品,待得一會兒祭祀結束,妖怪便會自己過來收的。暫時只能打探到這麼多,那些百姓的嘴巴都嚴,見我問了,不敢深說,也不知道是那個門路的妖怪,還吃人那。」
「嗯,知道了。」
祁裊裊點頭,目光落及台上那個孩子的時候,胸中一痛。
只是個四五歲的男孩子,穿著明顯不合身的皮襖子,熱的汗也淌下來,一雙眼睛里只有恐懼無措,卻是連哭都不敢。
可能是面前景象太過可怕,他沒有見過,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麼了。
祁裊裊看著,腳步就要前移。
「先等等。」
殷離拉住她,在她掌心一捏。
「嗯。」
祁裊裊站定,專註的盯著上頭看。
再等上一會兒,祭祀似乎是結束了,那群唱歌跳舞的人中其中一人端了一盆東西,呼啦一下就朝男孩子臉上一潑。
粘膩,腥臭的牛血。
忍了許久沒哭的男孩哇呀一聲就哭出來了,那些順著他肌膚流下來的牛血就如同未知的恐懼,把他包緊,囚禁在裡頭。
而那聲哭喊聲后,自遠處,就慢慢過來一陣黃色的沙暴,極慢極慢的過來,卻讓人看得心驚肉跳,氣也不敢喘。
谷厲國氣候本就極為乾燥,風起的時候,地上的黃土都會打旋兒,現在沙暴過來的時候視野內便都是朦朦一片。
等回過神來的時候,那孩子已經被卷到黃沙當中去了。
嘭的一聲,人群里突然就有個婦人癱倒在地上,整張臉都是淚水,嘴唇蠕動著,可是喉頭髮啞,說不出聲兒來。
多半,是那孩子的母親了。
「桀桀桀桀……」
沙暴之中,傳出令人頭皮發緊的聲音,還有孩子驚懼的大聲叫喊。
隨之,裊裊還在那中間,看到了個身影,只是模模糊糊的。
「殷離!」
祁裊裊神色出現不安,灰袍的男子頭一點,手一攬便把少女帶到中心去。
祁裊裊借著這個空蕩,幾掌冰藍的的鋒芒打出去,都是直接被吞進去,沒有任何反應。
可不管怎麼樣,祁裊裊都進不去那個中心,也靠不進那孩子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