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彼時夢回
再次敲門后,又是過了小半會兒,仍是不見有人開門,門內就連聲響都沒有半分,太陽早就隱到雲霞里去,西邊那片天空竟是火燒一般,逐漸的紅起來,卻顯得四人面前小院更加寂寥。
「敲什麼門啊,一腳踹進去就是了!」
衛衡等得心煩,上前一步,腳正待踢過去,門後頭卻是打開了,
「吱吖吱吖」的聲音響起,那扇殘破不堪的門不緊不慢地打開一塊空開,雖未完全露出院內的景緻來,但仍是讓準備踹門的衛衡撲了一個空,身子險險向前一傾,少年全身肌肉蹦緊才不至於摔倒再低,口中卻早已咒罵一句,
「那個小人如此過分,害小爺我……」
衛衡邊說邊抬頭朝開門的人瞪一眼,可當視線撞上門后的男子,少年卻是一怔,也不說話了。
但見開門的男子,只穿一件土灰色的粗布袍子,面孔清雅,皮膚倒是比這兒的人要白上幾分,只不過蒼白里又透出幾分蠟黃來,嘴唇卻是泛起烏青之色,連眼底也是一樣的,隱顯烏黑。
這般模樣,可是命不久矣了。
見著清雲公子的四人皆是眼底淡掃驚異之色,心中突覺荒老祖果真料事如神,能知道柳青雲魂魄所在。
只是祁裊裊同時心中有惑,照道理說來,柳青雲死了投胎轉世,也該從個小娃娃開始,怎麼一下子就變成個成年男子的模樣了?
而當少女粗淺地想著此中曲折只是,清雲公子以及右手虛握成拳,抵在唇間劇烈的咳嗽起來。
「咳咳咳……」
等男子咳了好長一會兒,停下來好不容易喘口氣,垂下的眼眸再抬起看向來人時,眼睛卻是因為長時間的咳嗽紅腫起來,蓄著水意,
「幾位是?咳咳……」
清雲才問罷,又開始咳起來,此時四人聽得那幾聲像是從肺里湧出來難以抑制的咳嗽聲皆是揪心,祁裊裊輕吐一口氣,趁男子沒有注意,自左掌送出一道淡藍水波來,匯至清雲身上時,男子的咳嗽聲才漸漸停下來。
「我們四人從雨霽而來,早聞清雲公子才學過人,特地來此拜訪。」
荒老祖可沒有教過她如何解釋拜訪清雲的理由,故而祁裊裊急中生智,結合話本子中所見,文縐縐地吐出這麼一句話來,末了,臉上還真的露出期待敬仰的表情來。
而聽聞幾人來意的清雲面上卻是閃過訝異的神色,似乎為這個理由感到奇怪,祁裊裊見男子神色有異,心也跟著緊張起來,便是吊在胸膛,七上八下,朝身旁三人看了一眼,小心翼翼的打量起清雲來。
可千萬別拒絕,可千萬別拒絕啊!
少女在心中默念,只見男子微蹙眉頭,但也不過一瞬,露出一個禮貌客氣的微笑來,將門完全打開,
「那幾位先進來吧。」
聲音平平淡淡,柔柔弱弱的不含氣勢。
清雲帶著四人走到裡面,幾人才算是看到院子里的模樣。
剛一進來便聞到了清淡的草藥香氣,只是藥味多少讓人還是有些滯悶,而粗粗看來,清雲住的地方的確是比外面那些土房子要大上一些,露天的院子便佔了大半,只有小小的一個東南角有間屋子,此時虛掩著門,裡頭黑乎乎也看得不清楚。而此時日頭雖是隱至西邊暗,可晚霞似火,玫瑰一般的熱烈從西邊燒過來,小院里便也是烈火一般的紅色,角落那一隻放在燒火架子上的小瓦罐也還看得清楚,紅褐色的,算是這院里一抹亮堂色彩了,融在晚霞的艷光里,竟十分好看,有格外的情致,而再環視一圈,便見園中牆根那一圈都用石頭砌起菜圃,只是裡面種的似乎都是些草藥,而且蔫達達的,一看便是許久沒有人照料的樣子。
如此看來,男子一人生活,不常出門。
「清雲家中簡陋,並無坐席,幾位便是將就著在墊子上坐一坐,咳咳……我給幾位倒些清水來,咳咳……」
清雲走至一塊草墊子前,蹲下身將上面隨意攤開的一本書收好拿在受傷,費力地要往祁裊裊他們站的地方挪過來。
「清雲公子,不必勞煩,我們隨意坐下便可。」
祁裊裊著急出聲,烏羽早便走上前,接過清雲手中的草墊子,移到合適的地方放下,男子低頭倒一聲謝,自邊上水缸舀起一勺清水,又從屋中拿了幾個杯子出來。
等男子從房中出來,烏羽已經走上前去,拿過他手中杯子和舀水的勺子,將水裝到杯子里去,做完這些,男子面色越見蒼白,腿軟無力的坐在墊子上。
「咳咳……方才看書看得有些吃力,便昏睡過去了,咳咳……不能給幾位開門真是抱歉咳咳……」
「無妨的,只是清雲公子還要多注意身體才是。」
祁裊裊見男子咳嗽個不停,眉頭皺起,莫名的就有些心疼清雲。
「多謝姑娘關懷,咳咳……只是清雲早病入膏肓,咳咳……也沒什麼注意不注意,活好接下來的時日便可。」
談及生死,清雲竟仍是笑出來,低頭喝了杯水,輕輕淺淺的,彷彿將死之人並不是他一般。
「好氣魄!」
一旁衛衡喃喃出聲,早就知道男子將死,可見起其現在的態度,少年便不免為男子的從容氣度所震驚,哪知男子承下了衛衡的贊善,未見半分高傲,仍是同風拂水面,一會兒便消失一樣。
「承公子贊善,哪裡算的,咳咳……上好氣魄,咳咳……不過是病得習慣了,就放寬心態了。」
男子又是咳嗽起來,祁裊裊心中不忍,又是掌心一道藍色水光送出,不過此時卻是瞞不了清雲的眼睛,不過面上不顯,心下卻已瞭然,
等男子稍微能夠喘口氣時,才是低低道出一聲,
「多謝姑娘。」
「不謝。」
祁裊裊本是做好了清云為她那一手感到驚異的準備,可沒想到男子卻並不在意,連臉色也沒有變上幾分,反倒是有禮地同自己點頭,一舉一動,極像幻境之中的那個柳青雲,只是容貌不同,氣質卻是一般無二。
「清雲將死之人,幾位大可將來此的真正意圖說出來。」
清雲說道,眼神溫潤看向祁裊裊。
男子話畢,小院便陷入沉寂,此時晚霞艷艷紅光也黯淡下來,迎面吹來的風也盡帶乾爽的黃沙氣,幾人在心中忖度該如何同清雲解釋來意,餘光便瞥見男子,一絲不苟的端坐在那裡,脊背挺得筆直。
這個男子,雖是處境困頓,可仍是將自己打理得清清爽爽,見他如此模樣,便可知骨姬心慕的書生柳青雲是何等優秀的兒郎了。
「我們來收魂。」
祁裊裊在心中想了多種措辭的方式,話在舌尖翻滾了多回,終於還是決定長話短說,直截了當的就把來意道清楚了。
聽到裊裊回答的清雲先是一愣,眼神漸漸空洞渙散起來,似乎是神思幽幽,飄到遠處去了,過了幾個綿長吐息才勉強回過神來。
「收魂?情理之中,只是這些事情不都是黑白無常做的,怎會由幾位前來?」
清雲見面前四人皆是俊秀貌美,周身氣度更是不同常人,又見祁裊裊出手奇妙,便未將幾人同人界凡人做比了。
只是男子如此問,幾人又不知改如何回答了,來龍去脈太過曲折,總不可能把骨姬的事情都講給他聽吧?這改多嚇人呢,若是真的柳青雲魂魄恢復了記憶,怕也是傷心得肝腸寸斷,又要死一回,只是還未等到祁裊裊他們回答,清雲又是自顧自說上話了。
「幾位若是無法回答便無須多言,只是清雲有些事情想同幾位說上一說,幾位身份特殊,不會對清雲所言感到驚異。」
男子詢問的目光看向四人,幾人俱是點點頭后,清雲便開始講起他的事情來。
「說來也怪,清雲素來疾病纏身,每日都要昏睡許久,只是我腦海中似乎只有這一年來的記憶,在這之前,我做過什麼都是毫無印象,只是從周圍鄰居那兒聽說我是個書生,雙親皆是在幼時離世,只留下這麼一個小院,旁的便再不知曉。」
男子說這話時,眼神在院中環視一圈,視線落及那些藥草時,神色便無比溫柔,只是再說下去,聲音便越來越輕,氣勢也虛了下去,像是一團煙霧,飄在空氣中,抓也抓不到。
「更叫我疑惑的便是陷入昏睡時的夢境,時時出現個女子來,那女子似乎與我交好,吟詩作對,她贈我香帕,我與她發簪,只是她的容貌我從未看清。那些夢境,又是時好時壞,連著幾日是我與那女子游於湖畔,可有幾日便是突然女子哭著要與我別離。」
男子說到此處,便有幾分動容的神色,
「我雖從未有過這樣的經歷,可昏睡之中,便像是真的去過了一遭,心痛喜悅,皆是身臨其境一般……我這些夢境,是不是同我只有這一年的記憶有所關聯呢?」
男子說完怎麼一大段話,嘴唇也幹起來,喉間升起樣意,胸口滯悶,又是要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