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假山險情
第八十章
祁裊裊正納罕是哪個婦人能夠如此狂妄,敢直接同李縣令對上,內庭的賓客卻是騷動起來,翹首向來人方向張望。
說話女子,四十齣頭,體態豐腴,梳以貴妃髻,其上冠以鏤花金座,中間飾個淡粉小水晶上銜素金,一身正紅長袍,面容做以赭面妝,白粉打底,兩腮塗抹腮紅,顯然便是誥命夫人的打扮,只是此人顴骨高,額頭寬,生就一副尖酸刻薄的面相,這等貴氣裝束在她身上,便有些壓不住。
這婦人,便是縣令正妻,包氏。
「我倒要看看,你拿我如何?」
包氏惡狠狠的颳了骨姬一眼,便大刺刺的在主桌的主位上坐下,眼見骨姬因為是妾侍身份只能穿桃紅色,不免得意幾分。
「我家大人給你擺出這麼大的陣勢,可是十分抬舉你了,區區一個小酒娘而已,你現在是不是欣喜異常了?」
「妾承蒙縣令大人愛憐,自然感激不盡。」
包氏如此直接諷刺骨姬,卻不見女子臉上有異樣神色,只是一如既往的得體微笑,自懷中酒壺中倒了一杯酒,遞過去給包氏。
「妾給姐姐敬酒。」
見對面年輕漂亮的女子遞過來一杯酒,包氏就覺得那張美艷面孔十分刺眼,想也不想便直接把酒杯一推,酒水盡數落在骨姬身上,
「啊!」
女子小聲驚呼,滿臉錯愕的看向包氏,眼底帶上疑惑,
「姐姐這是為何?妾只是守了禮數,向正妻敬酒,可是有哪裡不妥,招惹了姐姐。」
「為何?果然就是個賣笑的妓子,什麼腌臢事情都做得出來,這勾引了別人家的丈夫算不得混賬?我包氏哪裡來的你這個妹妹?」
包氏的面孔一沉,眼角上挑,刻薄之態盡顯,語調也越升越高,下一刻便要從她嘴中吐出更多侮辱人的話來。
「夠了,閉嘴,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你就好好獃著,別給我惹事。」
李縣令一把把骨姬拉到身後,有些心疼的看看她,不顧被氣得發抖的包氏,低聲安慰骨姬,
「可有什麼事兒?」
「無妨的,大人,只是衣服濕了,臟污的衣服被賓客們看到也是不好的,不如讓姬兒去換一套。」
抬起頭來的骨姬一雙含情美目看得縣令心都要化開,男子隨即出聲,
「嗯,先讓丫鬟帶著你去換一套。」
「大人可否讓姬兒去庫房一趟,友人送來的紫色東珠頭面我今日便想試試了,再配上您之前送我的那件煙蘿紫百褶裙。」
骨姬此時說話同個少女一般,面上顯出對衣服首飾的嚮往。
「行行行,都依你,誒,翡翠!」
李縣令招招手叫來個丫鬟,讓她領著骨姬出去。
等女子出去,李縣令才轉過頭來,怒視包氏一眼,包氏嚇得面色一白,但想到李縣令不顧自己反對就抬個小妾進府,還耗費如此多銀錢撐場子,顯然便是在外人面前打自己的臉,指不定之後縣裡的貴婦人圈裡要如何嘲笑自己,想到這裡,氣勢便厚起來,回擊一句,
「怎麼,捨不得那個賤人被我欺負啊?我可是有誥命的,想處置這麼一個小酒娘也太容易了,看見她那狐狸一樣的騷樣就心煩,眼不見為凈也好。」
包氏說完,也懶得同李縣令再爭鬥下去,站起身,也不對在場賓客問候一句便走了,早已經是四十齣頭的婦人,做誥命婦人也已經二十多年,可是為人處世卻還是學不會半點,和那些無理取鬧的孩童一般,隨心所欲,不管不顧,李縣令氣得牙齒髮痛,可礙於外人在場,又說不出幾句話來,太陽穴直跳,忍得辛苦。
「惡婦,惡婦,我這是瞎了眼了!」
縣令低聲咆哮幾句,牙齒髮抖的在主桌坐下,灌了一大杯的酒,桌上圍坐的賓客便都是倒了幾杯酒,遞到面前,
「縣令大人可彆氣壞了身子,這美嬌娘剛剛進府,今夜春宵便等著你呢,若是我們,高興都來不及了。」
「說得在理,說得在理,來,縣令大人,譚某敬您一杯酒,酒水下肚,煩惱盡散!」
舉杯敬酒的都是平日里同李縣令走得近的富商和些小官,一臉討好的奉承,說得李縣令面容稍霽,一杯接一杯的喝起酒來。
內廳宴飲酣暢,燈火通明,廳外光線卻是慢慢暗淡下來,日頭已經隱到深林中,此時的天空,有一些迷濛的灰色,又從中透出滲人的藍,間或涼風吹來,把園中樹葉吹得簌簌作響。
「黑俏兒,來我這兒!」
青青柳樹下,這幾日長得稍微壯實些的小阿毛半蹲著身子對著只小黑貓叫喚。
阿毛一雙閃亮的眼睛緊緊盯著黑貓瞧,不斷輕輕招手,見那隻小黑貓遲遲不肯過來便直接像那隻貓兒一樣,整個身子俯下來,用僅剩的左臂支撐,一點點湊近它。
「黑俏兒,我是阿毛啊,我只是幾天未見你,你便不認識我了嗎?」
男孩將頭靠近地上柔軟綿密的草地,小心翼翼的說話,對面那隻黑貓充滿敵意的看著他,前肢前伸,尾巴高翹起來。
「你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我是阿毛啊!」
阿毛見自己的夥伴似乎沒有認出自己的樣子,一雙眼睛里流露出一點難過,但是很快的便振奮起來,繼續好聲好氣的說話。
「我知道了,是不是我洗的太乾淨,打扮得太漂亮了,你瞧不出我來了?可是我的氣味應該沒有錯啊,你是不是因為我幾天不來找你生氣了?」
阿毛開始細碎的念叨起來,唯恐是因為自己對小黑貓不管不顧,小傢伙鬧脾氣了。
不過,說到這裡,的確是要說說阿毛,這幾日先待在裊裊身邊,好吃好喝沒有虧待過他,後來又到了李寬府中,李夫人並無子嗣,本就喜歡小孩子,又見阿毛孤身一人,還沒了右臂,便將他當作自己親生孩子一般的疼,點心親自做,衣服也叫成衣鋪子送來幾套,還給他做了幾雙鞋子,更是因為阿毛是縣令私生子卻受虧待的事情而責怪了李寬一番,只恨李捕役沒有早些告訴她阿毛的存在,若是自己能早些照顧到他,這男孩也不用遭那麼多罪。
本來在縣令府中連下人也可以欺負的小阿毛便被寵上了天似的,今日來參加晚宴便由著李夫人梳洗打扮一番,頭髮被整齊的紮起來,用個白玉小冠給束起來,下面罩個紫色紗料綉文竹褂子,裡面搭一件同色長袍,腰上還綴著塊白玉掛飾,赫然便是個富家小公子的打扮。
阿毛嘟起嘴想了一會兒,眼眸突然一亮,整個人貼到地上,用左手抓了一把泥就直接往臉上抹。
「好了好了,我變得髒兮兮的,你再仔細看看,是不是還認得我?」
男孩咧嘴一笑,臉頰額頭上都沾上一大塊的灰褐色污漬,卻一點也不覺得臟,樂得有些傻氣。
「喵嗚。」
那小黑貓總算是放下警惕心,慢慢走進阿毛,謹慎的伸出粉紅的舌頭舔了男孩臉蛋,而後才親昵的貼過去,高翹的尾巴軟綿綿的放下來。
「好啦,你總算是記起我來了,你要是忘了我,我在丞相府就一個朋友也沒有啦!」
見黑貓將柔軟光滑的頭靠在自己臉上,男孩才長吐一口氣,臉上出現寶貝失而復得的開心快樂。
「你不知道,我上次餓得不行逃出去以後有怎樣一場奇遇,我遇到了一個長得可漂亮的姐姐,她身邊還有一個稍微冷酷一點的姐姐,嗯,還有兩個哥哥呢……」
小阿毛輕聲細語的同那隻黑貓說起話來,將最近發生的事情都一字一句的說給它聽,渾然不知天色越來越暗。
「我還和你說,黑俏兒,我呀……誒黑俏兒,你去哪裡?」
阿毛正要再說上幾句,小黑貓便一伸懶腰,邁著優雅的步子走了,阿毛自然是跟了上去,只是他也不知道小黑貓要到哪裡去,更不知道他把跟來保護他的差役給弄丟了。
「黑俏兒!」
阿毛叫幾聲,見黑俏兒只一股腦的向前跑,繞過小石橋和九曲木游廊,沿著條幽深小道就要往庫房旁邊的假山上跑。
「黑俏兒,你去假山做什麼?」
男孩說話間已經被黑貓帶到假山上了,阿毛跟得有些氣喘,眼見小黑貓一跳一跳輕輕鬆鬆就上了假山,自己卻是只能用手腳借著突出來的石塊一點點攀上去,阿毛便不禁有些心焦。
等黑貓突然停下,喵嗚喵嗚叫個不停,想要下來卻下不來的時候,阿毛才發現自己已經在假山頂,同貓兒一般上下都無法了。
「啊,糟了!」
阿毛向腳底下看看,這麼高,摔下去有些危險,而且兩腳踩著的石塊看上去也不牢固,再向上看,黑俏兒還無助的看著自己,等人去救,男孩就咬咬牙,心下一橫,把左臂展開,
「黑俏兒,跳下來吧,跳到我懷裡來,我會接住你的。」
阿毛的兩條腿站得酸痛,發起抖來,牙關要緊,撐住上半身,
「來,快來!」
在男孩的鼓勵下,黑貓邁出前腿,一下子跳下來,要往阿毛懷裡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