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六尺深巷
「夫人,亡者已逝,還是莫要多言。」
垂首的管事道,雖說自己原先的主子背地裡說話是有些惡毒,可到底也不曾虧待自己,如今沈春芳已死,其他的事情提出來也再無意義。
「也是,這人都已經走了。」
方才說話的婦人臉色略顯尷尬,頓了一下,開口道,
「將那兩盒胭脂給我包起來吧。」
說完,便離得同裊裊他們遠些,后提了裙擺走出門去,隨行的小丫鬟便付了銀錢,提了個漂亮的小盒出去。
見再問不出什麼消息出來,殷離和祁裊裊便也乾脆提了買好的胭脂離開。
兩人走在路上,男子走在街路外面,少女走在裡面,被保護得好好的,現在日頭有些大起來,熱浪襲來,裊裊額頭冒出汗來,她便抬起衣袖擦一擦,身旁殷離便伸過空出來的那隻手,把裊裊的手給握住了。
肌膚相貼之際,便有一絲絲冰涼從手心傳過來,裊裊便覺涼爽一些,少女腆著臉,偷偷的打量一下專心走路,面無表情的殷離,俏皮的吐了一下舌頭,便開始邊走邊四下打量起路上風景來。
兩人行至道口前時,對面正走來一駕馬車,因為處於鬧市,馬夫放慢了速度,走得十分穩當,只是也不知為何,前頭兩匹紅鬃大馬突然提起前蹄,像是受驚了一般奔跑起來,驚得馬夫趕緊拉緊韁繩,可並無多大作用,街道兩旁的商戶嚇得驚慌失措,唯恐馬蹄無眼,踢上了自己,未曾想那道口前面竟還有個孩子。
瘦弱得可憐,一雙水樣的大眼驚恐的朝著朝自己駛來的馬車看,利落得帶風的馬蹄離自己越來越近,那男孩尚未反應過來。
正當眾人覺得男孩即將死在馬下之時,就見個藍衣女子,身影如風,還不曾看清她動作,她便已經把孩子抱在懷裡,落至對面街口。
「阿毛?你怎麼跑出來了?」
那差點兒死在馬蹄下的小男孩不是別人,正是被祁裊裊安置在客棧的小阿毛。
少女懷裡的孩子才剛剛回過神來,就見面前一張擔憂的面孔正看著自己,阿毛便不禁想起來自己早逝的娘親,她也是這邊溫柔的看著自己,男孩的語氣就哽咽起來。
「懿橋又死人了,一定是幽蘭姐姐的詛咒,阿毛要去找小叔叔,阿毛要告訴小叔叔!」
小阿毛情緒有些激動,拉著裊裊的衣袖要同她朝北邊走。
「阿毛,你別激動,懿橋死人了怎麼關你的事兒呢?還有啊,你說的小叔叔是誰?姐姐怎麼從未聽你說起過。」
祁裊裊把阿毛拉住,替他拍拍有些髒了的衣袍。
「關阿毛的事兒的,是關阿毛的事兒的,姐姐和我一起去找小叔叔!」
小阿毛拉過祁裊裊的手就急匆匆的走,
「阿毛的小叔叔,叫李寬,是牙門的捕役!」
男孩一句話,祁裊裊和殷離就都明白過來了,之前還一直奇怪,這李寬同李縣令是何等關係,原來,儘是兄弟嗎?
只是看李寬的態度,卻又不似兄弟了。
「好,那哥哥姐姐和你一起去,你慢些走,不要著急。」
殷離和祁裊裊便一人一隻手,牽了阿毛朝牙門走。
而此前不久,李寬在祁裊裊他們四人走後便又去了一趟義莊,擔憂暑熱天氣,屍體再難保存,打算早些叫仵作再察看一番,可又迫於趙盛妻子每天在牙門外鬧,說是要把她男人屍體帶回去安葬的壓力,矛盾非常。
李寬立於幽暗的義莊中,有些頭疼的在那幾具蒙著白布的屍體上停頓良久,便是突然一束光投進來,在牆上落下一點剪影。
「捕役,夫人那邊說是頭風病又犯了,難受得緊。」
門口站著個小差役,急急的說話。
「怎麼又犯病了?可是叫大夫去瞧了?」
李寬眉頭微皺,心中擔憂萬分,語調不禁提上來。
「府中那邊說已經找了大夫扎針,可是夫人頭疼得要命,定要捕役您回去看看她,其餘的,管家就沒有再多說。」
李寬只這一個妻子,相互扶持多年,感情深厚,如今愛妻頭痛難忍,自己心中憂慮,便匆匆交代那差役一句,「那我先回去看看,若是殷離公子他們幾人回來了你便安排他們先到客室休息一下。」
說完連官府也未脫就回到家中去了。
今日本就是李寬沐休的日子,按理說他是可以在家中陪伴自己妻子的,只是早上又出現了在懿橋落水自盡的案子,他便按不住心性又出來處理事情,不得不說,李寬確是一個十分負責盡職的捕役了。
李寬為著早些趕回家中,便從牙門的側門離開。
牙門的小門開在西面,出門便是條六尺的小巷,此時日頭直直的從頭頂照下來,把小巷也照得十分亮堂,男子的身影剛離開不久,空蕩的六尺小巷便憑空多出一個女子的身影。
那女子撐著把棕色漢陽傘,三十二根傘骨,一雙手瑩嫩纖細,指甲還塗著硃紅色的蔻丹,更襯得她握住的傘柄上木質紋路愈發精緻。
只是女子面容掩於傘下,只見得光潔如玉的下巴和嬌媚惑人的紅唇,再往下看去,同樣雪白纖細的脖頸,迷人鎖骨,裹著條煙蘿紫的紗裙,邁起步來,還盪起微妙弧度,只單單是這番光景,就已經叫人屏住呼吸,想要窺探女子容貌。
但一如女子憑空出現,忽然之間,女子藕粉色的繡花鞋便不見了,只留得周身旖旎香氣還飄在小巷子里。
等日頭稍稍西斜,殷離和祁裊裊便帶著阿毛到了牙門,
「二位,捕役家中出了急事兒,稍後便回來,我先帶你們去客室休息一番。」
受李寬吩咐過的差役等在牙門口多時,見祁裊裊和殷離兩人相攜回來,還拉著個孩子,十分奇怪,不過等看到孩子模樣,便覺得模模糊糊的有些印象,不過他來牙門不久,也記不太清,把三人帶到客室之後便泡了杯清茶,又見有孩子在場,拿了些點心出來,不過談不上多精緻,都是些乾果餅子之類的,牙門都是些糙漢子,不喜那些甜津津的糕點,反倒更覺那些咸香麻辣的餅子要爽口帶勁得多。
三人剛剛坐下不久,李寬就從外面回來了。
「可是久等了?家中內人頭風病又犯了,心下擔憂回去看看。」
「無妨的,李捕役。」
祁裊裊看李寬急匆匆回來,滿臉通紅,額頭上都是汗,便道,
「捕役的夫人現在可好些了?」
「老毛病了,開劑葯,再紮上幾針便沒事兒了。」
李寬擺擺手,在提到他夫人之際,臉上露出少有的溫情,
但男子炯炯目光仔細環視客室時,才發現椅子上靠著個小男孩,此時正從椅子上跳下來,要撲進自己懷裡。
「小叔叔!」
阿毛喜悅的叫道,
「阿毛怎麼又到牙門來了?」
看向只到自己腰間的男孩,李寬便擔憂是否李縣令又虧待他了,以致他有跑到牙門來找自己。
「可是你娘又打你了?」
「她不是阿毛的娘!」
等聽到李寬的詢問,阿毛頓了一下,提高了音量喊出來。
「好好好,不是,不是,來阿毛坐下來和小叔叔說說吧!」
李寬輕柔的拍拍阿毛的後背,讓他安靜下來,等男孩安靜的坐下來了,客室之中四人才圍著張小桌,大眼瞪小眼。
「小叔叔,阿毛說了,那些人死了活該,是他們做了對不起幽蘭姐姐的事情,這是幽蘭姐姐的詛咒!」
小阿毛扶著桌子,語氣前所未有的堅定。
「阿毛!小叔叔說過了,這世上哪裡有鬼魂,幽蘭已經死了,怎麼可能再活回來!」
李寬的聲音帶上怒氣,可阿毛絲毫不見懼怕,反而更加肯定的拔高了聲音,語調也變得尖利起來。
「小叔叔,就是幽蘭姐姐,你為什麼不相信阿毛,幽蘭姐姐被那些壞人欺負得那麼慘,為什麼小叔叔不幫她!」
阿毛的鼻子開始紅起來,因為李寬的不信任而感到委屈。
「阿毛,我說了,沒有什麼鬼魂,也沒有什麼詛咒!」
李寬的手用力在桌上一拍,發出極大的聲響,嚇得阿毛往後一縮,再加上男子盛怒而撐大的眼睛瞪著阿毛,男孩就躲進了祁裊裊的懷裡,身軀微顫。
「小孫,把阿毛帶到書房去。」
李寬見阿毛如此做派,更加惱怒,叫了門外的差役便把男孩帶了出去,哪裡管得阿毛抓著裊裊的衣袖哭個不停,不肯放開。
祁裊裊同殷離也十分奇怪,這叔侄二人為何相處得如此奇怪,可看李寬怒得面孔微微抽搐,也不敢多問,便等著他自己說,而少女知道若是阿毛在這裡,有些事情他一定是不願意說的,便沒有阻撓差役帶阿毛出去。
客室之中有了那番爭吵,此時幾人突然都不再說話,便更顯安靜,只聽得李寬有些粗重的呼吸聲。
良久,等李寬調整好自己的情緒后,男子轉過身來,面孔一如往常那樣嚴肅刻板。
「讓兩位見笑。」
李寬長長嘆一口氣,走到門前,卻又退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