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懿橋迷霧
翌日清晨,祁裊裊是被窗外那些喧鬧聲吵醒的,少女從床上起身,揉揉眼睛。
「烏羽,外面這是怎麼了?」
烏羽早便起身,外面吵吵嚷嚷自然也聽得多時,只是擔心祁裊裊睡不醒,未打開窗子,本打算布層結界讓少女好睡一些,祁裊裊便恰好醒過來。
「懿橋上出事兒了吧?」
一身黑色紗裙的女子朝那扇雕花黑檀木的小窗走去,推開之時恰好送進一股充滿水汽的風來。
祁裊裊隨著烏羽走到窗前,便見外面懿橋上布滿了人,數個黑色人頭密匝匝的團簇在一起,形成一個包圍圈,而那圈內,似乎是直挺挺躺著一個男人,周圍就近站著兩三人。
「我們下去看看。」
裊裊腦海中此時浮現起一個紅衣女子的妖嬈背影來,莫名的便覺得心頭髮冷。
等裊裊和烏羽趕至懿橋之時,圍觀的人群愈發多起來,圍得嚴嚴實實的,裡面如何一番模樣也窺探不到分毫。
「烏羽。」
祁裊裊覺得是不願意和旁的人有過多肢體接觸,推推搡搡的,畢竟若是她被擠出來了,她不敢保證自己不會一個水訣淹了橋上眾人。
「嗯。」
烏羽和裊裊相處久了,少女一個眼神便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使了瞬移的法術便來到了那圓圈中間,眾人都忙著瞧熱鬧,一時之間倒也無人在意怎麼憑空出現了兩人,還在小心翼翼的討論著。
「嘖嘖嘖,怎麼就這麼想不開,投河自盡了呢。」
說話的是個身形瘦小的男子,看那打扮,應該就是裊裊他們所住客棧的小夥計。
「唉,這都是第幾個了?我記得上個月,就已經跳河死了兩個了啊!」
還穿著布圍裙的王大娘點起腳尖,覷起眼睛仔細瞧了一下,搖搖頭。
「誒,王大娘,這人看著有些眼熟啊,我想想啊,啊,對了,這不是幾天前到你家饅頭鋪子挑過刺兒的人嗎!」
另一個稍微高一些的男子盯著那具被河水泡得整個人都脹得發白的屍體看了很久,轉頭看著王大娘,像是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一般。
「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這人上次買了幾個白饅頭,一嘗味道,說是什麼我家饅頭味道發酸,又柴又硬,一點也不鬆軟,像是谷厲國的干饢一樣難吃,還騙走兩個肉包子!」
那王大娘此時仔細想想,發現好像的確有這人的印象,方才還布滿同情和可憐的面孔頓時便換成了惱怒和不屑,再看向那倒在地上沒了氣息的男子時,眼神竟是帶上一絲幸災樂禍。
眾人的議論越發大聲起來,半晌之後,渾厚的男聲傳來,
「都安靜!」
懿橋上突然便安靜下來,數雙眼睛同時盯著那個面容威嚴的男子,而祁裊裊剛才注意著周圍人的談話,現在才將目光投向說話男子。
但見說話之人,三十歲上下,一身赭色官服,腰口佩一柄短劍,兩眉粗黑濃密,雙目含光,高鼻寬唇,模樣生得極其周正威嚴,再加上脊背挺得筆直,周身氣質讓人挪不開眼。
「此事官府自有決斷,各位勿多加揣度,都散了吧!」
男子的聲音有些沉下來,揮手叫來幾個官差將好奇的百姓擋開來,隨即轉眸看向剛剛檢查完屍體的仵作,
「黃老,如何,可確定便是自殺?」
「李捕役,此人身上並無半點掙扎痕迹,卻是落水自盡無疑,至於是自己落水還是他人有意為之,老夫還須得將人帶回府中進一步檢屍才行。」
說話的老者朝那男子微微一搖頭,示意自己也沒有辦法做出判斷。
「真的,又是自殺嗎?」
男子眉頭緊鎖,喃喃自語,許久才一聲長嘆,
「帶回去吧!」
便有幾個等候許久的官差上來,把屍體抬了回去。
周圍百姓隨即讓出道來,目露崇拜的看著李捕役離開,裊裊卻是打量著男子背影良久,
「這李捕役,是何種身份,竟只一聲就叫百姓安靜下來?」
祁裊裊本來是打算問問烏羽的,可誰知就傳來了熟悉的少年語調,
「哈!裊裊姐,那是李寬,這個小縣裡的捕役,性子十分嚴正,百姓都十分信任他。」
衛衡不知何時湊到裊裊身旁,貼著少女耳朵講話。
「嗯,看出來了。」
裊裊一挑眉毛,伸出手把旁邊少年的臉推開,
「你最近是怎麼了,和孩子一樣總粘著我?」
祁裊裊走到前面去,把少年丟在後面。
「誒,裊裊姐你等等我,你是要去哪兒?」
「我嗎?去官府看看。」
說話的少女裙擺一揚,擺出一個漂亮的花朵弧度,眼睛一眨,愣神的殷離便突然明白了裊裊的意思,隨即衣袖一甩跟上去。
祁裊裊告訴衛衡的便是昨晚見的紅衣女子或許同落水之人的死有關係,少年仔細想來確實有此可能,再加上有御賜金牌在手,顧忌的事兒少,不做考慮便跟上去。
等祁裊裊他們到了官府的時候,遠遠的裊裊便看到官門前立著一個黑色衣袍的男子,
美極艷極,一如初見。
裊裊的心突的就跳起來,耳朵也燒起來。
「裊裊。」
殷離早便知道祁裊裊會過來,帶著淡笑走過來,殊不知少女此時害臊得要命,琢磨著找個地方逃走。
「嗯……額……嗯,你怎麼在這兒?」
少女語結,眼睛不知道該往哪裡放,一抬眼便恰好看見男子玫瑰色的薄唇,沒來由的又想到那個吻。
啊!
完了,祁裊裊你完了!
少女一再的在心裡哀嚎。
「猜到會出事兒。」
「哦。」
少女點點頭,心下早已百轉千回,一咬牙,下定決心要擺正姿態面對面前男子。
「那我們一起進去。」
「好。」
話畢,四人便邁步走進去,因為殷離事先和牙門的人交涉過,便有差役過來帶路。
「李捕役現在在義莊,小的帶您過去。」
也不知殷離和牙門的人說了什麼,差役的態度非常客氣。
「這牙門,是誰在管,總不會是李縣令吧?」
衛衡見差役如此好講話,就親近一些,問些事情。
「倒也不是,李縣令只是挂名,基本上的牙門事物還是由我們李捕役管。」
聽衛衡問及李縣令,那差役的眼中便閃過明顯的厭惡,待講到李捕役才面色稍霽。
「哦,看出來了。」
衛衡自然察覺到差役的情緒變化,在心中感嘆一聲,這李縣令真的是不招人待見,只是這李捕役也姓李,就不知他同李縣令有什麼關係了。
幾人到了義莊,氣氛便突然安靜下來,此地雖是叫作莊,但其實並不大,只單單是牙門後面的一個小間,祁裊裊他們自然不知道什麼叫義莊,現在卻是知道了。
義莊內,光線昏暗,突然從外面進來,眼前一花,隨之撲面而來一股腐臭的濕氣,等四人眼睛適應過來是,便見李寬早已立在一張蓋了白色麻布平台前。
「捕役,人已經帶到了。」
帶路的差役朝李寬一拱手,後者點頭示意他離開。
義莊四周密閉,並無通風窗口,卻有些陰冷,李寬說話的時候,聲音便在內一層層盪開來。
「勞煩幾位相助,近來的案子,是有些頭疼。」
李寬右手一按眉心,抬頭再看向祁裊裊幾人,竟帶上一絲溫和。
額……
裊裊有些奇怪,李寬此前並未與他們有交流,為何突然就要拜託他們了?
「懿橋上多人落水自盡,李捕役擔憂並不是自殺而已。」
殷離立在暗處低聲說話,一雙星眸只盯著那幾具屍體看。
「今日是六月初八,算上現在這具屍體,五月十五投河的是一名女子,二十那日是一個男子,還有三月也同樣有個男子投河,落水輕生,未免太過頻繁了。」
「仔細想來,是有些蹊蹺,李捕役,我和衛衡昨晚在懿橋看到過一個女子,在此之前,聽到什麼落到水裡的聲音。」
「哦?是何等相貌,有何特徵?」
「紅衣紅傘,不會錯的。」
裊裊擰起眉頭,一字一句說話,聽得李寬說起最近縣中頻繁出現的落水案子,還都是發生在懿橋,眼底揣度之意更甚,腦海中又出現那晚所見的紅衣女子,無盡妖嬈,尤其那把紅傘,更顯女子嫵媚氣質,只是在裊裊看來,卻顯得有些詭異了,少女想到這裡,後背又生氣一陣寒意,視線從那些鋪著白布的屍體上挪開,一下子便撞上殷離。
而此時男子早已盯著少女良久,見及少女眼底有些驚慌,嘴角輕輕彎去一個弧度,投以一個安定的眼神,隨後薄唇一開一合,並無聲音,祁裊裊卻是明白了,
別擔心,有我在。
六個字,就這麼溫溫柔柔的把裊裊的心平靜下來。
少女所不知道的是,殷離為何會知道自己的擔憂,因為昨晚,冥王大人也在。
月光皎皎,卻是極冷的白光,少女頓生寒意,轉身回到客棧的時候,不遠處便有一雙眼睛從祁裊裊身上移開,盯著懿橋良久,眸色越來越深,也不知過了多久,男子突然一聲冷笑,也隨即離開,身影化為一團黑色光影時,隨風捲起黑色的衣角,其上流光,掩與風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