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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相見

  「宇文風,王淼已死,你該認清現實了。」


  天音收起手中銀槍,背過身去,看著外面的雨幕越發厚重,以及天邊忽閃忽現的紫色雷光,冷冷吐出這樣一句話。


  照理說,奸臣已然剷除,為自己逝去的夫君報仇,天音心中當是十分暢快,可她此時只覺胸口滯悶,眼眶發紅,幾欲落淚,她身上的擔子,反倒是越來越重。


  王淼已死,又能怎樣呢?昔日忠貞報國的封家便再也回不來了,那些封府舊人所受的苦難與侮辱,只是一人身死便可償還的嗎?

  天音不再講話,女子看著殿外的烏桕樹葉被風吹落,只希望那個男人不要來,便是現下這般靜靜待著,等這暴風雨停下,一切就會過去。


  可男子未如天音所想,他還是出現了,從雨幕中走來,穿著銀色軟甲,還是往日英勇剛正的少年將軍,一步一步靠近殿門。


  女子想要說點什麼,但終究是把話咽下去,默默的退到祁裊裊他們身邊。


  「啊,」


  宇文風的確是看見了,外面走來的高大男子身影,他牙齒咬緊,整個人都顫抖起來,一股冷氣,從地底傳出,直刺他脊背,他抬起頭來看時便見黑夜裡那人的面孔越來越清晰。


  是怎樣熟悉的一張臉啊,他算是看著長大的吧,可是面孔還是那樣,氣質卻是變了,從前那雙銳利的眼睛里都是敬重,而如今卻是透骨的絕望。


  「是,是奕小子啊!」


  宇文風多半是魔怔了,見到早在三年前死去的舊人出現在自己面前竟不見絲毫慌亂,還打起了招呼來。


  「陛下,封奕擔不起你這一聲奕小子。」


  封奕抿緊嘴唇,費了好些氣力才把要說的話說出來,他能夠指責王淼,質問王淼,卻做不到對著宇文風問上一句「你如何做得出這樣的事情來?你到底將封家多年的努力功勛看做了什麼?封家赤膽忠心,可你當成什麼,雞肋嗎?糟粕垃圾嗎?你為何不想想,你如何對得起追雲國百姓!」


  縱使封奕有這麼多要問,可到最後從男子顫抖發白的嘴唇吐出來的只有淺淺淡淡的一句。


  「我把封家軍,帶回來了。」


  宇文風準備了千萬種說辭,可封奕平淡一句話堵得他啞口無言,他睜大眼睛,盯著封奕看的時候,腦海里翻騰出無數面前將軍的幼年事情來。


  他記得有個十歲的孩子,從樹上摔下來,只因為他要摘那個最大的蜜桃送給自己,


  記憶里那個才及弱冠的少年,意氣風發的站在朝陽里,昂首挺胸的說話,

  「陛下,你賜給臣的各家少女臣都不喜,封家男兒就當上戰場保家衛國,我封奕要找的女子必定不是柔弱的官家小姐,皇家公主,我的妻子,便要是與我比肩,和我一同騎馬打仗的巾幗英雄!」


  「好,朕准了,你的妻子便由你自己來找。」


  說話的帝王滿臉慈愛,對這個少年投以欣賞的目光。


  只是這些早早便隨三年前封家的沒落而消散了,便似衣襟上的塵土,用手輕輕一單就落下,又或是風一吹,一點兒蹤跡都找不到,可宇文風午夜夢回還可見得封家軍在戰場殺敵,群臣朝拜之時,恍恍惚惚,有隱秘的聲響在自己腦海里炸開,隨之蔓延全身上下,讓他終的升起愧疚來。


  不管是宇文風,還是封奕,都是默的陷進過往離去,硬生生同現下的狂風驟雨隔絕開來,站於角落的一群人靜靜地看著兩人,祁裊裊將自己的手伸到天音那裡去,捏了捏女子掌心,投以她一個安慰性的點頭。


  「好。」


  宇文風說完話,垂下紅腫酸澀的眼睛,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陛下,葬了太后吧!」


  封奕說完這句,便踏步走出去,偉岸的身影,融到雨幕里,等宇文風再回過神來時,殿內的人都已經不見了,除卻那些早便喪命的死屍,只余自己一個,他此時覺得渾身發冷,血液凝滯,連骨髓也生出無盡痛意來,很想大聲哭出來的時候,宇文風卻發現,自己連眼淚也擠不出來了。


  早便說過,暴風雨總是會過去的,皇宮的漫漫長夜雖是冰冷刺骨,可到底太陽還是出來了,雨也停了,街上百姓起身的時候屋檐上還有些積水,滴滴答答的落下來,可天空十分晴朗,又高又遠的,寬敞明亮,空氣里還有一股十分清新的泥土腥氣,讓人的心情也變得好起來。


  「虎娃子,你又跑哪裡去瘋耍!」


  不知從哪裡響起來婦人的怒喝,緊隨著還有個男孩呵呵不止的笑聲。


  「殷離,這個時候便很好。」


  少女坐在乾爽的屋頂,吹著涼風,眼睛閃閃發光,還深深吸了一口鮮甜的空氣,轉過頭看看坐在身邊的男子,

  「你聞聞,連空氣也這樣清爽。」


  祁裊裊從宮中回來便沒有休息,坐在屋頂發獃,看啟明星升起,日頭一點點出來,此時光線明媚,殷離可以將少女臉上神情看得清清楚楚,裊裊漂亮的面孔上細細的絨毛還泡在光線里,

  他便向裊裊那邊靠近一點,直到兩人的衣袍已經交疊在一起,殷離別在身後的手指也要靠到少女的皓腕。


  此景如此美好,卻有一少年的聲音強闖進來。


  「殷離,那婉兒姑娘來找你啦!」


  生怕別人聽不到似的,衛衡還用上內勁,字正腔圓的喊出來。


  「嗯?」


  裊裊出聲,


  「倒是把那婉兒給忘了,她怎的又找到這裡了?」


  殷離不作如何反應。


  「殷離公子,可別讓小美人等急了!」


  衛衡見殷離還賴在裊裊身邊,不由怒火中燒,兩眉跳動起來,用一種異常奇怪的語調叫起來。


  「不如先過去看看吧,把一個弱質女子晾著也不好。」


  「嗯。」


  既是裊裊給了意見,殷離也無異議,抱起裊裊就跳下屋頂。


  下面的衛衡剛見人下來便迎上去,死死盯著殷離看,把祁裊裊拉到身後。


  「快去快去,等急了不好。」


  念叨一句,和他們一起過去。


  裊裊管不到衛衡又吃錯了什麼葯,突然就彆扭起來,只加快腳步要過去客棧的大廳看看,不過見殷離只自己說一聲就跟去看婉兒,心下多少有些不舒服,聲音便也悶一些,

  「你這混小子,較什麼勁兒,看上人家婉兒姑娘了?」


  衛衡一聽,跳起來,

  「別別別,那樣的小花,我才不要,就愛哭哭啼啼,哼!」


  衛衡很是不屑的反駁,還驕傲的抬起了下巴,以證自己眼光獨到,看不上婉兒。


  等三人到了客棧大廳的時候,婉兒已經在那高高的櫃檯前面了,身邊圍著兩個小夥計,而櫃檯后的掌柜很是關切的看著她,見裊裊幾人過來,眼中出現一點尷尬的神色。


  「公子。」


  婉兒本是唯唯諾諾不敢說話,那幾個小夥計問她幾句她也不回,眼睛卻是四下打量,看到那黑袍男子走過來,氣度非凡,容貌出色,便急急衝上前去,叫一聲公子,又看祁裊裊和衛衡也在他身邊,微微側身,喚一聲「姑娘,公子」


  殷離懶得回話,本就是陪著祁裊裊一起過來,要說話幹嘛。


  男子無所謂,那婉兒卻是委屈萬分,眸中就蓄起眼淚來,


  「婉兒昨日被棄宮中,雨夜裡撿回一條命來,著著急急的從皇宮走到這悅來客棧。」


  女子嬌滴滴的說話,還伸手擦了一下眼淚,一副被拋棄卻十分堅強,讓人心疼的樣子。


  「婉兒早便告訴公子,婉兒願意為奴為婢,報答公子恩情,可公子……」


  說話的女子語氣一頓,倒叫人生出無限遐想,

  「公子可是厭了婉兒,手無縛雞之力,幫不上忙還拖了公子後腿,婉兒自知能力不夠,可是公子叫婉兒到哪兒去,這王都,婉兒沒有家,婉兒能依靠的,只有公子一人而已。」


  女子一雙杏眼水光灧灧,含情脈脈,可殷離卻是絲毫不見有所表示,婉兒傷心得發起抖來,本就是容顏秀麗,如今抽抽搭搭哭起來,又穿得單薄,仿若一隻帶雨梨花,叫人升起保護欲來。


  大廳內的人也聚起來,對著殷離幾人指指點點。


  「怕是那位公子哥玩膩了吧,把這嬌滴滴的姑娘隨意拋棄!」


  「這黑袍公子看著嚴肅,沒想到是這樣的人。」


  「誒你看看,那公子身邊還有個姑娘呢,長得比這個婉兒姑娘可是要靈秀得多,男子哪能不好色,這不也是情理之中嗎!」


  看客細細碎碎的評論都傳進幾人耳里。


  衛衡少年心性,熱血魯莽,已經握緊拳頭,蓄勢待發要去揍人,祁裊裊倒是無所謂這些言語,只是被婉兒弄得有些不舒服,暗中倒抽一口氣,後退一步,殷離覺察,眸色閃過一絲對那正啼哭女子的厭惡與懊惱,便說了一句話,


  「我不識得你。」


  大廳內熱議的氣氛頓時安靜下來,衛衡便抓住時機補上一句,

  「嘿!我說你啊,春杏帶雨新晉頭牌,我們初來王都,怎麼可能識得你。」


  這句話說得婉兒心頭一縮,也不哭了,滿臉不可置信。


  大廳內,又是一輪竊竊私語。


  殷離走到櫃檯前,給掌柜的一個眼神,後者脊背一涼,頭腦發懵,嘴上卻是說得順溜,叫了小夥計趕了婉兒出去。


  後來如何,便多半猜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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