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大廳談話
小院的風,開始吹動起來了,從破舊的將軍府大門貫進來,從高高的蒼穹落下來,把那棵無花無葉的老杏樹也吹得顫抖起來。
「我……」
天音壓制住自己顫抖的聲音,可是根本就由不得她自己控制,女子眼眶的淚水早已經不受控制的淌出來,從眼角滑落下來,順著臉頰掉下,浸濕胸前衣襟,她伸出手撫上男子的臉,指尖傳來的觸感那樣真實,可是冰冰冷冷的,沒有一點溫度。
對了,他,還是一樣的他,已經三年了,她三年未見他了,他現在,和那天騎上馬與她告別時還是一模一樣的。
女子纖細的手指深情的滑過男子的高挺鼻樑,落至人中,再到嘴唇,她還可以看到,他唇角那密密匝匝的胡茬呢。
天音這時卻突然笑起來了,盯著男子的臉,流著淚說話。
「我知道,你會回來。」
此時的天音,像是個十歲孩子一樣哭起來,一點也不顧忌,她盯著面前愛人的臉,不願意放過一點細節。
北鴻寨的寨主,是寨中百姓的信仰,她從來不哭,對誰都是一樣的堅強,她十歲便手刃了想要傷害自己的劫匪,十五歲便劫了貪官的馬車,把財寶分給受苦的百姓,她是個女子,可是腰肢卻從來不軟,無論何時,她都得挺直脊樑,擔起自己的責任。
可直到她遇見了封奕,這個男子,他的懷抱可以讓她和普通小女孩一樣幼稚的撒嬌,可以任性的放聲哭泣,封奕只要用手摸摸她的頭,她便會安靜下來,去面對眼前的困難,可是這三年來,她從來沒有夢見過他,深夜她醒來,才發現夫君早就不在她身邊了,那麼她去誰那裡哭呢,她的害怕,或是喜悅,又要告訴誰呢?
封奕懷中的女子哭得鼻頭通紅,像是一朵風中帶雨的梨花,她手上熱度正透過皮膚傳過來,三年裡,他就陪在自己的愛人身邊,這個女子,叫他如此心疼,她晚上睡覺會踹被子,可現在誰替她再蓋呢?她來葵水的時候疼得滿地打滾,那有沒有人給她揉肚子,煮紅糖水?這個女子的小習慣,小癖好,自己都清清楚楚,可自己不在了,誰照顧她呢?他無數次想要抱抱自己的愛人,可是他沒有辦法,自己的手都觸碰不到她,她更是看不見自己,他做不到,連安慰她一句也做不到,封奕無數次的想過,當初若是不去招惹她,天音便不會受現在的苦,他怎麼忍心,讓音兒受這樣的苦。
「若是當初,你不救我,便不會這樣難過。」
封奕擁過女子,把天音整個包裹在懷裡,下巴抵在女子額頭,疼惜得想要把她融進懷裡。
「我一點都不後悔的。」
天音哭得鼻子發澀,埋在男子懷裡說話。
「你知不知道,我當初救你花了多少寨里的寶貝,若是白白救你,我不是很吃虧,我北鴻寨寨主,打小便從不吃虧,賠本買賣我不做的。」
天音的語調還帶上哭腔,糯糯的,軟軟的。
「呵!那便是我封奕的運氣好,能得你相救,還得你賞識,做了你的夫婿。」
「嗯,是你欠我的,我這麼好的一個女子,便被你搶了。」
杏樹底下,悄悄泛起甜蜜。
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是何時遇見一個女子,為她化為繞指柔呢?
而一個堅強不屈的女子,又是何時遇上個男子,肯為他變得軟弱呢?
這一對人在樹下又哭又笑,趴在屋檐上看的祁裊裊也抽抽搭搭地哭起來。
「你看,天音姐姐和封奕將軍這樣可憐,如此相愛卻不能相守在一起,嗚,殷離,你說說,人界生靈為什麼這麼脆弱,天下的有情人有為什麼命途波折,人界的情愛我想不清楚,但如果我祁裊裊有了喜歡的人,就一定要牢牢綁住他,不能讓他和我分開,如果他真的和我分別了,我便去尋天地至寶來救活他,又或者,搭上我的性命同他一起!」
祁裊裊抽抽鼻子,看著殷離。
殷離被少女堅定的目光看著,伸手揉了揉女孩的頭髮。
「我同裊裊一樣,也是做的如此打算。」
男子慢慢抿出一個笑來,看著裊裊的目光,便是如水的溫柔。
殷離他,又笑了,少女突然發現,殷離最近很愛笑,而且,都是對著自己。
祁裊裊被殷離的笑晃了心神,此時少女的心同在北鴻山中遇險那日一般,自己不斷下墜,以為即將沒命時,便被殷離救下,她甚至可以感受到男子低沉有力的心跳聲傳過來,自己的心也一點點被一股蜜意填滿。
這個男子,是對所有人都溫柔嗎?可是裊裊卻記得,他對誰都是冷冷淡淡,可唯獨自己,救了她這麼多次,還處處幫著自己,他對我,是不是不一樣呢?
少女想到這裡便十分的害,耳朵開始變得鮮紅,就像是喝醉了酒一般。
「殷離,冥界,有,有沒有女子?」
祁裊裊吞吞吐吐。
「嗯?裊裊怎麼突然這麼問。」
「啊!我隨便問問,哈哈。」
祁裊裊突然揮揮手,示意殷離忘記自己的提問,眼睛卻和殷離墨黑的瞳孔撞上了。
黃昏的天,越來越暗,耳畔穿過的風,夾帶乾爽之氣,將軍府開始慢慢沉下來,不染一點人間浮華。
祁裊裊也不知自己愣了多久,少女只聽到殷離貼著自己耳朵說了一聲小心,然後突然之間自己的身子便一輕,從高高屋檐落在小院里那棵杏樹下了。
杏樹下相擁的兩人此時停下來,有些不好意思的打量著從天而降的殷離和祁裊裊。
「裊裊?」
天音此時還未從封奕懷中離開,靠著男子胸膛,淚跡未乾。
「冥王大人。」
一旁的封奕卻是恭敬的朝殷離一低頭,後者見狀,微微點頭。
「天音多謝冥王,助夫君與我能相見。」
天音方才聽得封奕說了,人鬼殊途,本不能相見,只因冥王那塊墨玉作為媒介,她此時能夠與夫君互訴衷腸。
「謝倒是不必,」
殷離將手中那塊墨玉遞給天音,話卻是對著封奕說的,
「你清楚,你時日無多,我所能做的也很少,這塊墨玉,便由天音帶著,必要時能祝你們一臂之力,但其他事情,要靠你和天音自己去完成。」
殷離那句時日無多讓封奕兩人都是心臟皺縮,眉梢帶上一點苦楚,兩人才剛剛見面,就把這一事實又提到面前講,的確是無情得讓人心痛。
封奕和天音清楚,兒女情長在家國安定前又算得了什麼呢,他們兩人身上,還有更重的擔子。
「是,自當儘快報仇雪恨。」
封奕說完這句話,深吸一口氣,與懷中天音相視一笑,兩人掌心相對,緊緊握在一起。
「那麼,便先回客棧。」
殷離說完話,封奕點點頭,化為一道灰影進到天音腰間的墨玉中。
天色漸漸黑下去,祁裊裊一群人聚在一起吃晚膳時,客棧大廳也同樣是人來人往了。
悅來客棧雖說比不得王都大酒樓富麗堂皇,可是乾淨齊整,飯菜也別有一番滋味,加上價錢公道,便有無數的百姓過來這邊吃個飯菜,喝壺小酒。
祁裊裊她們坐在大廳靠東邊的角落裡,周圍都是些尋常百姓,或是書生,或是商販,甚至還有個屠夫,砍肉的刀還立在座位旁邊。
「大牛!你說的,可是真的?」
一個書生模樣的瘦弱男子皺著眉頭問那個叫大牛的屠夫,眉間帶著懷疑。
「當然是真的,我王大牛什麼人,說的事兒能有假?」
說話的王大牛,壯碩的身材,臂膀上的肌肉像是小山一樣鼓起來,穿著件無袖甲袍,胸前扣子還沒扣上,露出大片胸口,邊說話還邊抓起一大塊子的牛鍵子肉,放進嘴裡用力咀嚼起來,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響。
「你小子,是讀書讀傻了吧!」
王大牛嘲笑那書生模樣的男子一句,端起一碗酒,一仰頭,喉結上下滾動,咕嚕咕嚕一口飲盡,
「我大牛,王都里有名的屠戶,這方圓幾里的人都要來我這兒買牛羊肉,誰不知道我王家賣肉從來不缺斤少兩,肉也是新鮮,塊塊都頂頂的好!」
王大牛說到這裡,先吹噓一番,面色潮紅,方才講的事兒也停下來不說,吊著那書生的胃口,得意的一笑。
「所以啊,那些喜歡吃肉的蠻族子就都來我這兒買肉了!」
王大牛此時儼然成了一齣戲的主角,一邊吃肉,一邊喝酒,好不暢快,哪裡管得那書生,那麼迫切的想要打聽事情真相。
「我和你們講,那些個蠻族野人,一來我店裡就氣勢洶洶的叫喊,給本王來兩頭牛,一頭豬,還要一頭羊,就在我面前,新新鮮鮮地殺出來,別給老子放血!」
王大牛學著蠻族人講話,倒是十分生動形象,把周圍正在吃飯的人們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這之中,也有天音。
因為她感受到了懷裡那塊墨玉強烈的震動,就像是夫君生前,提到蠻族之時的滔滔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