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舊時堂燕今飄何
祁裊裊被帶著離開皇宮大門,此時少女的小變化沒有被別人發現,面上依舊平平靜靜,可心底里波瀾翻騰起來,一句話也不說地跟著烏羽,只在想著自己的靈力怎麼又突然回來了,連街邊美景也不看了,而天音則是在經過一條長街時停了下來。
「你們先回去吧,我去個地方便回來。」
天音說道,一行人都停下來,祁裊裊順著天音視線視線看過去,便看到冷清清的一條長街,灰白色的,廖無人跡,延伸到遠處,那盡頭,也不知道是什麼,可能,是個破舊的宅子也不一定,少女這樣想著,也十分好奇,想要一探究竟了。
「天音姐姐,要不我和你一起去。」
祁裊裊說完這句話,剛準備上前,就覺自己眼前視線一暗,身前殷離高大的身影擋著,頭垂下來,眼睛盯著她看,嘴唇微動。
先別去。
而後男子再把眼神放到自己腰間,裊裊便看見殷離腰上掛著的黑色玉石。
少女突然想起,有一日在青松林見過的偉岸男子,再想到天音和她已逝夫君的事兒,明白殷離的意圖,便叮囑天音一聲,乖順的轉身走了。
「那姐姐小心。」
天音和祁裊裊一行人便在這聲叮囑中分開,窈窕身影逐漸隱入長街里。
這邊天音剛走,衛衡就從烏羽身旁挪到祁裊裊這邊,還暗中瞪殷離一眼
哼!天天粘著裊裊,肯定沒安好心!
衛衡心中是這麼想的,但是他沒敢說出來,因為——
他慫,他覺得自己鬥不過冥王。
裊裊的左邊是殷離,右邊是衛衡,衛衡旁邊呢,是烏羽,祁裊裊也不明白衛衡怎麼奇奇怪怪的,好好走著路就要換個位置,把烏羽都擠到路中間,這街上人來人往的,要是烏羽被撞了怎麼辦?不過裊裊也沒有多說什麼,反正烏羽武功比她好多了,就當是讓烏羽保護衛衡這個慫包吧!
裊裊回到客棧里便躺倒在床上了,此時日頭西斜,但窗外還是很熱鬧,吹來的風帶著暑氣,把少女額前的碎發吹起來,街外的商販吆喝聲,蟬蟲的清鳴,都毫無隔閡的吹進祁裊裊耳朵里,讓少女的心也慢慢沉下來,有了一點困意。
祁裊裊飄飄忽忽的好像墜進夢裡,開始想事情,一萬九千歲的蛟魚族七公主殿下從來不多愁善感,可當她從那天人界一番驚險之旅回來時,她便發現自己的確有些改變,她多了很多的好奇和憂慮,人界的趣事啊,比他們郁水各個族群都要有意思得多,但是人界只有七八十年的壽命,可郁水的小仙們呢,萬年都不會嫌長,人界的情啊愛啊,她是第一次接觸到,只覺得這麼複雜多變,不受人控制,人界生靈壽命如此之短,相比於自己,那能和愛人待在一起的時間便實在太短了,唉,真是可惜了,可是轉念想想,自己來人界這幾天,又充滿了波折驚險,比自己在紫陽宮還要有意思,如此看來,人界便是喜憂參半。
少女長嘆一聲,都覺得自己要成為一個哲學家,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坐起來。
「公主又是怎麼了,奇奇怪怪的。」
烏羽推門走進來,拿了一壺茶水和一盤顏色漂亮的小點心,穩穩放在茶桌上,好奇的打量著祁裊裊。
「烏羽,我仔細想來,你那日在殿里和我說的話很對,我好像,是有一點不一樣。」
祁裊裊從床上下來,鞋子也不穿就走向茶桌,捻一塊芙蓉酥放到嘴巴里,絮絮叨叨的和烏羽說道。
烏羽聽到祁裊裊的話,倒茶的手輕微一顫,濺出幾滴水珠子落到茶桌上。
女子的眼中,開始蓄起水霧,趕緊低頭垂下眼睛。
「烏羽,你聽到我講了嗎?」
烏羽久久不回話,祁裊裊就擔心是烏羽沒有聽到自己的話。
「公主可能,長大了吧!」
倒好茶的烏羽把杯子遞過去,仰起頭來,嘴角勉力上揚,示意裊裊自己聽到了,而後又很快的垂下了眼睛,不去看祁裊裊,手背到身後,捏起拳頭來,手心冷汗直冒。
烏羽的聲音,很奇怪,雖然和平時一樣,毫無波動,可是裊裊卻在這幾個字里聽出了顫抖,一種被刻意壓制了的悲傷。
「烏羽,你怎麼,怪怪的?」
「沒,沒有,公主太擔心烏羽了。」
「那,好吧!烏羽,我出去走一走。」
祁裊裊一口飲盡茶水,杯子一放,碰的一聲脆響,仰面詢問烏羽意見。
「公主想去便去吧,記得叫上冥王大人。」
祁裊裊眼眸閃著光,烏羽很清楚祁裊裊想要做什麼,這是公主的運數,自己是無法阻止,人界之行,還不知道會遇到什麼樣的事兒,自己只希望能夠幫上公主,而北鴻寨主為人確實不錯,若是公主想要幫她自己也會祝一臂之力的,因為公主,自始至終就是這樣性子的人啊。
「我會照顧好自己的,烏羽別擔心!」
祁裊裊調皮一笑,整理了一下自己衣裙上的褶皺,再對著窗旁梳妝銅鏡理理自己額前碎發,便推開門跑出去了。
烏羽並不多作阻攔,轉身收拾房間,卻是看到方才被祁裊裊握過的茶杯正漫出一點點藍色煙霧,瞳孔一縮,愣在原地許久。
公主的靈力,是要慢慢恢復了嗎?
走在過道上的祁裊裊看著自己的雙手,前前後後的翻轉,打量自己柔嫩纖細的手指,並沒有發現自己有什麼變化,墜在腰間的那柄小扇隨著走動的腳步搖晃,閃著流光。
「哎呦!」
祁裊裊想事情想得出神,沒瞧見前面有人,只覺自己好像是踩到了什麼東西,等低下頭去看的時候,才發現是一雙十分熟悉的黑色錦靴,自己反射性退後的時候便發現上面多了自己的腳印,灰撲撲的,在黑色鞋面上十分明顯。
糟了!
祁裊裊非常的不好意思,把頭埋得更低,不敢說話。
「裊裊。」
頭頂好聽的男聲傳過來,祁裊裊此時想要當鴕鳥也不行了,僵硬的抬頭,臉頰有點發燙。
「我,我沒注意。」
說話的聲音,嬌嬌柔柔的,讓他自己都起了雞皮疙瘩,少女在暗地裡啐自己一聲,為什麼遇到殷離,自己害羞成這個樣子,和人界那些小姑娘一樣,見個男子也會臉紅心跳,言行舉止都不受自己控制,彆扭死了。
殷離低聲輕笑,嘴角彎起,將面前少女打量個遍。
「好了,我們走吧!」
少女燥得耳朵通紅,殷離想要伸手去摸一摸,便真的伸出右手,輕輕地擰一擰少女耳朵,感受到掌心滑膩觸感后,正羞羞答答的祁裊裊只覺耳上一股冰涼,把自己熱得發燙的耳垂也降了溫度,殷離很快的收回手來,嘴角還歡快的一勾,而後一攬少女的腰消失在原地。
祁裊裊把頭埋在殷離胸口,只覺清風颯颯從耳畔刮過,而天音這邊,女子早便走到長街盡頭,在一個府邸面前停下來。
紅色朱漆大門上紅漆早已剝落,其上青銅鋪首也已起了綠銹,天音抬頭,看看門上牌匾,將軍府三字被塵灰掩蓋,一副落魄模樣,女子伸出手去,將上面的黃色封條撕下,推開這扇已經三年未推開的門。
大門發出粗嘎的拖動聲,帶起地上塵埃飛舞,王都黃昏的光透過打開的將軍府大門穿進封奕昔日生活的小院。
天音曾聽封奕說起過,他成長的將軍府,府門進去便是一個開闊的練武場,兩旁放著兵器架,中間有一棵杏樹,春天一到,便有粉色杏花隨風落下,那時封家的孩子便在粉色花雨中比劃起來。
那時女子躺在封奕懷裡,想得封奕這樣剛勇的漢子執著一把劍在漫天花雨中是怎樣一番光景,便噗嗤一下笑出聲來,再想到封奕從一個小小蘿蔔頭,拿著一把比他還要高的劍,使勁揮舞著,就覺得更加有意思了,隨後纏著封奕,一定要聽他講講少年囧事,便笑個沒完。
而天音此時走到小院里看到的,是空空蕩蕩的練武場,中間杏樹確實還在的,只是沒有花,甚至連葉子也不見得一點,只留下光禿禿的枝幹,女子伸出手摸摸乾燥的樹皮,再沒有打算進去。
她看這院子,坐北朝南,這樣好的將軍府,可現在只看到破敗的窗欞,和高高翹起的檐角,有幾聲鳥鳴傳進來,天音慢慢靠坐在杏樹旁,又想起三年前那些和夢一樣的事兒了。
只是三年,追雲國的將軍府便如此破敗不堪了嗎?
女子愣愣地敲著南邊的大門,看得塵埃在昏暗光線上一跳一躍,便覺得自己也有些好笑。
「音兒。」
天音覺得要昏昏睡過去的時候就聽到了這麼一聲呼喚,而這聲音,如此耳熟啊!
她便是死,也不打算忘記的。
女子驚慌地站起來,循著聲音不可置信的望過去。
杏樹的後面,開始緩緩走出一個男子,一步一步,踩在自己的呼吸上,心尖上。
天音看得很清楚了,一如三年前,還是上揚的劍眉,和銳利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