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雲上事
上堯君招了朵祥雲,硬邦邦的挺拔一立,身左站了位東瞅西望無一刻停歇的女娃子,身右又站了位滿臉神遊獃滯的我,有兩大女將保駕護航,這從丹鳳山到青丘的一路可謂很是拉風招搖。
招搖的太過頭,自然也招來了些十分難纏的桃花紅顏債。
我正優哉游哉的盤腿坐在雲頭上望著下界變幻的景色出神,忽而疾風刷刷自頭皮上一過,遞來一影如電的嫩嫩粉紅。我猛的一揚頭,只見上堯君那玄色鋥亮的腰身上正纏裹了條對比鮮明的粉色仙綾。
我睜眼仰望,透過那一抹依依輕粉,越發襯得上堯君那張臉如是冰封了千尺,絕非一日之寒。我靜悄悄的轉了轉頭,兩眼珠亦隨著那一道仙綾悠悠轉了過去。
只見茫茫白雲的不遠方,正立著一位容貌姣麗,身段窈窕的粉衣女子,素手裡緊緊拽著長綾的另一端頭,懸於身前,英姿颯爽的斜身一立,神情頗多驕傲,微微笑著,睨著上堯君。
我眯了眯眼,復又揉了揉眼,還算老當益壯,總算是想起了眼前這位我見猶憐的美人兒正是當初那位在紫棲宮裡上演了一出逼娶大戲的花衡上仙。
上堯君神色淡淡,卻遍體的料峭冷寒,自始至終連眉頭也沒捨得蹙上一蹙,似乎眼前這位傾世美人兒在他眼中便是棵大白菜。手輕輕一起,復又輕輕一壓,仙力翻滾時,腰間那層層繫緊的仙綾清響裂了數聲,頓時條條道道的散開。數道仙光如刃,密如急雨的自綾上飛游,直橫衝上美人握綾的手間。
美人驚得一鬆手,仙綾碎斷,殘花敗謝似得漫天而落,點點輕紅,將她那雙因吃驚而瞪大的清泉般的眸子映得通紅欲裂,淚花隱隱。
上堯君神色依舊淡淡,連半絲喜怒也未激起,緩緩收回手,面無表情的撣了撣袖上沾落的細碎綾條,甚至沒將美人兒望上一望,就要引走雲攆。
美人兒一見上堯君乘雲欲走,自雲上慌張一跳,正踩落在上堯君的這朵祥雲上。如今一雲承受著四人的重量,著實有些吃不消,一番搖搖晃晃。
我身子一跌,就要栽下界去,情急之下一把拽住了上堯君的半邊裙踞,身子漸穩,有些后怕的撫胸幾嘆,稍稍一揚頭只見上堯君,美人兒,連同金兒齊刷刷落下來的六眼目光。正啞然之際,我似乎看到上堯君那薄薄雙唇間微微一彎,似勾出一抹不懷好意,緊著只覺我眼前有座高山轟然一塌,猝不及防的壓下一影。我被壓得一歪,身下雲氣盡散,尖聲一叫,忽自高天上直直墜下去。
我雙眼密不透風的一閉,兩手兩腳自半空中胡亂揮舞一通,歇斯底里的嚷叫了一半,只覺身上壓力欲重。疑惑一睜眼,雙眸里便映入上堯君那一張笑意深深的臉。
本仙一介尚未出閣的姑娘,今日真是讓比我祖宗歲數還大的老神仙好好吃了一回豆腐。但見上堯君衣發飄飄,看來心情很好,一身玄衣盡數緊緊壓貼於我身上,正拿我做了肉墊子,與我四仰八叉的自半空往下落。
我又氣又惱,鼓足氣力的揚幾揚腳,正要朝他毫不客氣的跺去。誰知腳一踹,還未挨到衣邊,他自我身上敏捷一翻,便輕輕鬆鬆的落於祥雲之上。我忽失了撐力,掐訣不及,一聲肉體落地的重響,便七葷八素的狠摔在上堯君腳下,盪起身下一層渺渺雲氣,暈出眼前幾點晃晃星光。
果真是落魄的鳳凰不如雞,於他家屋檐摔得這一下,果是永生難忘,永生難忘。
上堯君輕輕蹲下身,一雙墨眸正正望著我,不經意挑了挑眉眼,幾許挑釁,笑意淺淺,似乎很是同情的搖了搖頭,淡聲問道:「疼么?」
我痛不欲生的揉了揉似乎被摔成八瓣的屁股,又痛不欲生的扭了扭身子,再痛不欲生的扯著喉嚨號兩嗓子怒火,大瞪著眼,毫不輸氣勢的怒視著他,嚷道:「你說疼不疼?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能留一條小命已經阿彌陀佛了,不信你也摔一下試試?」
上堯君墨眸微微一眯,嚴肅正了正神色,語氣淡淡,卻頗含警示,沉沉道:「嗯?」
我滿身燎燎不斷的氣焰頓時如淋了一場大雨,比之落湯雞都有過之而無不及,悄悄轉了轉眼珠,若無其事的用手撐了撐地,掙扎著爬坐起來,雙目一別,旁若無人的眺望著遠處的風景。
上堯君輕輕搖了搖頭,又無奈揉了揉額角,滿臉的無計可施,玄影一直,自雲端上立起,唏噓幾口,嘆道:「你啊你,和以前一點都沒變,仍舊是一隻一扯就破的紙老虎。」
本仙耳聰目明的很,正支著兩耳細細聽著自他嘴中能說出我的什麼壞話。聽到的卻不算是壞話,又不能說是好話,有嗔有怪,有寵有喜,又有深深籠罩的失落無力。果然大人物說話都高深莫測,暗藏玄機,著實令我等小仙抓撓著頭皮干著急。
和以前一樣?真是莫名其妙。
我和你,哪有什麼以前。
一路向青丘,我不顧形象的往雲頭上一趴,面朝下界,低低探著頭,望向雲霧外時秀時險的山山水水。果然雲頭上少了兩個人就變的鬆鬆散散,正裝的下我這愜意一卧。
什麼!?雲頭上少了兩個人!
我這才發覺,慌的一翻身,鯉魚沒打挺,卻是鹹魚沾了鍋,復又重重自雲頭上一摔,當下也顧不上疼痛,慌裡慌張的爬起身,自上堯君前直直一立,萬分焦急的皺了皺眉,問道:「金兒正孤零零的在方才那朵祥雲上,還與那位粉衣仙子在一起。想來適才神君對那位仙子的態度並不是太好,萬一那位仙子對金兒不利,這可如何是好?」
上堯君不緊不慢的望了一望我滿臉的焦躁不安,神態自若,道:「你不必擔心,花衡雖然性子躁,但卻一向心地不壞,那位鳳族的小丫頭與她在一起,應是不會有任何問題。」
自他口中說的話,便是權威,我一向堅信不疑,也漸漸放寬了心。
腦中無意時的一番思索,漸抽絲剝繭的八卦出了一件秘事。上堯君方才明明還滿臉無情的斬斷了人家姑娘大老遠栓來的那一綾情絲,如今卻怎麼又念起了人家姑娘的心地善良。莫不是,也講究個欲擒故縱,來添加添加人生樂趣。思極此我忍不住抬了抬眼,傻傻笑著,頗是心領神會的望向上堯君。
上堯君似乎被我這番樣子嚇了一嚇,一皺眉頭,臉上僵了片刻,撫唇清咳了兩嗓,一側身,遠遠望向雲深處。
這一咳,差點沒將我那不經嚇的魂兒也一併咳散。我猛得一回神,步子一退,又一腳踩空了祥雲,驚聲未起,只覺腰間被一緊一攏,再抬眼時我便已經十分穩當的站著,且正十分親密的倚在上堯君的懷中。
這三嚇兩嚇果然也將我這腦子嚇開了竅,我忽然間意識到之前我正穩穩噹噹的拽著上堯君的裙袍,只一抬眼的空閑,怎麼上堯君也不甚自雲頭上栽了下來,甚至還殃及了一個可憐的我。
試問曾經一個號令四海的上古神仙,且修得風華萬代,耳聰目明,如何會老眼昏花到能無意地從雲頭上跌下來,這怕不是天意,該是人為。
我幽幽抬起了眼,兩指有意無意的摩了摩下巴,如審犯人般,里裡外外的一番洞察。
上堯君亦面不改色,任由我看著,側眼將我一瞅,雙眸深邃,依舊眺著遠方的雲霧繚繞,輕啟唇,與我道:「你想問什麼直接問便是。」
既然他如此豪爽,我也再懶得躲躲藏藏,嘿嘿笑了幾笑,「神君方才怎麼也從雲頭上栽下來了?」說一句干話又覺得十分不妥,忙又硬修上了一級台階下,「是不是風太大了,將您吹下來了?」又覺得這台階修得略為簡陋,且搖搖欲墜,忙又十分諂媚的修補上了一兩句,「瞧我說的,神君怎麼會被區區的風吹下來,肯定是一個不甚沒站穩。」
上堯君緩緩轉過了頭,雙眸里似有一層氤氳,像是沾上了茫茫的雲氣霧氣。靜靜看了我一陣,勾了勾唇角,自鼻尖繞吐出一團重氣,那張臉上也似有一瞬的濃重哀傷,復又隨著他一個側身,轉而消失不見,「不,風不大,我也未曾站不穩,是我故意跌下來的。」
我更是滿腦子問號堆成山?本以為自己聰明伶俐,尤其善於揣摩人心,如今摸著上堯君這顆心,著實是捉襟見肘,智商不夠。
他靜靜望著雲深處,眉眼間似乎沾上了歲月的滄桑痕迹,像是再對他人說,也像是再說給我聽,更像是再說給他自己,「我不喜歡人多,不喜歡熱鬧,正是因為這些都是她喜歡的,只是她不在,我就再也喜歡不起來。」
我對他說的話似懂非懂,似知非知,但不知為何,心上也漸漸繞起了一絲絲心酸。雖然我清楚的知道,這些話不是說給我聽,並且,我平生也並不想聽有人給我講這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