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殺人的,不是他
幽暗的審訊室內,白熾燈強烈的光線打在秦飛揚的臉上,幽冷,不帶一絲溫度。
舒曼曾經在這裡審訊過無數的嫌疑人,可是她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會在這裡,親自審訊自己身邊的人。
一雙漆黑明亮的眼眸,安靜之中,又彷彿隱隱的透著一絲複雜的情緒。舒曼就這麼靜靜的看著秦飛揚,身旁是李大寶。兩人的臉色都有些尷尬,畢竟,眼前的人,不是什麼窮凶極惡的犯人,而是他們曾經在一起,無數次出生入死的同事、朋友。
秦飛揚的表情還算平淡,並沒有因為被突然間提審而激動慌亂。
舒曼深吸了一口氣:
「老秦,你知道死者,就是七年前,你母親的男朋友李廣良么?」
秦飛揚:「之前不知道。」
舒曼:「可是他手上的六指特徵很明顯,當初你就沒有過一點懷疑么?」
秦飛揚反應很平靜:
「沒有。」
舒曼:「為什麼沒有,李廣良失蹤了七年,一點消息都沒有,我聽你母親說,當初你們的關係還很不錯。難道這七年,你就沒有想過去找他,或者是擔心他出了什麼意外?」
聽聞了舒曼的話,秦飛揚只是笑笑:
「有什麼好找的?他自己選擇離開的,你能找到一個假裝離開的人,可是你卻沒有辦法把一個決心要離開的人,找到之後,再帶回來。
既然如此,我為什麼要多此一舉?」
秦飛揚的回答沒有一絲破綻,而且也在情理之中,舒曼聞言不禁暗自捏了捏手指:
「可是找到骸骨之後,你為什麼沒有提出,要用倒模技術來還原死者的面目?」
秦飛揚:「最近工作有些忙,忘記了,這是我工作上的疏忽,我願意承擔責任!」
秦飛揚說這話的時候,一臉的誠懇真摯,剛剛舒曼問他的那幾個問題,他都回答的有理有據,毫無破綻。
按理說,這樣一來,他們就沒有任何的證據,再繼續懷疑秦飛揚,可是舒曼卻總覺得,秦飛揚在這件案子里的反應有些異常。
想到這裡,舒曼不禁微微斂了斂心神,換了下一個問題:
「聽說,你還有個妹妹叫秦小柔?」
說到秦小柔,舒曼很明顯的看見,秦飛揚眼睛里的光芒暗淡了下去,他微微垂下頭,似乎是不想讓舒曼他們看見他眼底流露出的情緒。
頓了頓,秦飛揚開口:
「小柔和李廣良的關係一直不好,當初,為了反對李廣良和母親在一起,她就李家出走了。直到現在,都沒有回來。」
「是么?」
聽聞了秦飛揚的話,舒曼卻微微蹙起了眉頭:
「我問過你母親,她說她當時想要來警局報案,可是你卻告訴她,你已經報過案了。
不過,很不湊巧,我們翻遍了七年前的所有記錄,都沒有當初你來申請人口失蹤調查的備案。
老秦,對於這件事,你有什麼解釋?」
聽舒曼這麼說,秦飛揚的臉上還是微微露出了一絲訝然,但是很快,便恢復了平靜:
「和李廣良一樣,既然我妹妹自己離家出走,那麼她就一定鐵了心,不想讓我們找到她。所以不管我們怎麼努力,即便是找到她,她也不一定會回來。
因為李廣良,她和我母親的關係十分的惡劣。」
舒曼:「可她是你的親妹妹!李廣良你可以不擔心,難道你自己有血緣的親生妹妹也不擔心么?」
秦飛揚聞言突然間撐起眼眸:
「誰說我不擔心小柔?」
秦飛揚這一句彷彿是下意識的反應,說完之後,自己彷彿也意識到了不對,連忙收整了一下臉上的表情,輕輕的吁出一口氣:
「我當然擔心她,可是我知道,我妹妹雖然性格有些任性,但其實心裡是好的。
只要她想通了,想我們了,自然就會回來的。」
舒曼一雙眼眸宛若鷹隼一般,銳利而又筆直的,毫不避諱的直直打在秦飛揚的身上,無形之間,彷彿帶著某種居高臨下的逼仄氣勢。
「秦小柔離開家的時候只有十六歲,你就不擔心,她出什麼事情么?」
秦飛揚的頭垂的很低:
「我擔心,可是我也相信,小柔很堅強,也很能幹,一定能照顧好自己。」
舒曼不再開口詢問,只是微微抿著唇,直直的看著秦飛揚。
按照他們現在掌握的線索,並不能斷定,秦飛揚和李廣良的案子有關。而且,經過一番審問,秦飛揚的表現也沒有什麼讓人懷疑的地方。
可偏偏就是這樣,舒曼覺得越來越不對勁。
頓了頓,微微斂了斂心神,舒曼緩聲開口:
「既然這樣,我們暫時沒有問題了,麻煩你了老秦。」
秦飛揚聽舒曼這樣說,隨即站起身,面無表情道:
「沒事,都是我應該做的。」
說著,似乎不想再在這裡多停留一秒似的,直接提步就朝外走。
李大寶剛剛坐在一旁負責記錄,雖然一直都沒有開口說話,但其實後背早就已經被汗水浸濕。秦飛揚和舒曼這倆人哪個都不是好惹的,如今居然變成這樣……
好在,最後也算是完美收場,想到這裡,李大寶不禁如釋重負般重重的呼出一口氣。
然而,這口氣剛吐出一半,就被生生的憋了回去。
因為下一秒,舒曼趕在秦飛揚走出審訊室之前,開口,一字一頓:
「我見過你母親,她一個人,生活的好像不是很好。」
李大寶都快哭了,人家的家事,老大你管那麼多幹什麼啊!
明擺著啊,秦小柔出走了,秦飛揚這個做哥哥的,一定很怨恨自己的母親,當年因為一個男人,而逼走他的妹妹。
可是,舒曼卻完全不這樣想。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秦小柔出走的背後,好像隱藏著更深的什麼原因。
聽聞了舒曼的話,秦飛揚的身影不禁微微僵硬了一下,只是,他背對著舒曼,什麼話都沒有說,片刻,又重新提起腳下的步子,快速的離開了審訊室。
舒曼見狀,不禁眉心一擰。
看來,她得找機會,再去找謝秀蘭聊聊。
從審訊室里出來,舒曼剛好看見從隔壁監控室開門而出的江焱,兩人心照不宣的對視了一眼,隨即各自心下瞭然。
舒曼讓李大寶先回辦公室整理一下資料,自己則是和江焱一前一後,來到消防通道。
消防通道里的光線依舊有些幽暗,地上的煙頭似乎又多了一批,只不過,不是從前舒曼看見的那批,已經臃腫腐爛的。
江焱站在應急燈下,高大挺拔的身軀籠罩在一片熒藍色的光亮之下,彷彿是雪山之巔走下的王者一般,整個人的氣勢都無比的壓抑。
他的眼睛依舊深邃漆黑,宛若黑曜石的珠子,閃耀著暗啞而又迷人的光亮。
「你有什麼看法?」
舒曼開口,直截了當的開門見山。
江焱神色還算平靜,眼神深如浩海:
「他在撒謊!」
舒曼一怔,一雙眼睛,不由得微微撐了撐:
「你說什麼?」
江焱:「很顯然,秦飛揚受過專業的訓練,對於犯罪心理學,微表情心理學這些學科都很精通,但是人的微表情,和在聽到某件事時下意識的應激反應,有時候是沒有辦法掩飾的。
剛剛在審訊的時候,秦飛揚明顯在當初發現李廣良白骨這件事情上,撒了慌。」
江焱聲音暗啞婉轉,卻悅耳動聽。
舒曼一下子就明白了江焱的意思:
「你是說?其實老秦早就知道,那具白骨,就是李廣良?」
江焱輕輕頷了頷首:
「以剛剛他在接受審訊室的表現來看,確實可以這樣說。」
舒曼聞言不禁下意識的咬住了唇瓣,垂在身側的雙手,也隨即用力攥緊了起來。
老秦果然隱瞞了李廣良就是那具白骨的事實么?
可是,他為什麼這麼做呢?
難道……
「不是!」
就在舒曼的心底冒出那個大膽念頭的時候,江焱的聲音,又再一次在耳畔響起。
舒曼一愣,抬眸間,就見江焱神色篤定的看著自己,一字一頓:
「秦飛揚不是殺李廣良的兇手。」
舒曼眼睛一亮:
「真的,你有證據?」
看著舒曼一副急切的樣子,江焱不禁輕輕扯了扯唇角,幾乎是條件發射一般的,很自然的抬起手,在舒曼的發頂輕輕揉了揉。
舒曼有些不悅:
「別弄亂我的髮型啊!」
面對舒曼的小矯情,江焱也只是寵溺一笑:
「證據倒是沒有,但是看秦飛揚的表現,我幾乎可以斷定,他不是兇手。
但是查案總歸還要有證據……」
「我明白我明白!」
舒曼下意識的呼出一口氣:
「除了這個,你還看出什麼來了?」
江焱眼眸深深,凝望著舒曼:
「我看出什麼來了,你不是早就已經知道了么?」
被江焱這麼一揶揄,舒曼本能的,毫不猶豫的朝著他飛了一個宇宙無敵大白眼,這麼臭屁,真的好么?
只是,心裡雖然在腹誹,但是舒曼還是開口將自己的疑惑說了出來:
「我覺得,在秦小柔離家出走這件事情上,老秦似乎也沒有說真話。」
江焱點點頭:
「他確實,沒有說真話!」
得到了江焱和自己一樣的猜測,舒曼薄薄的唇瓣隨即抿起。
秦飛揚為什麼要就秦小柔離家出走一事撒謊呢?難道,秦小柔的出走,和李廣良的死也有什麼關係?
可現在,根本沒有證據足以支撐這一點。
另外……
「還有一件事,我也有點想不通。」
正事說的差不多,江焱隨即也放鬆了一些,臉部稜角分明的線條,在燈光下,變得柔和起來。長而魅的桃花眼微微眯起,下巴微揚,看起來極盡慵懶、邪肆。
「什麼事?說出來一起想不通一下。」
「……」
敢不敢帥過三秒?
「我和老秦在一起工作這麼多年,他雖然平時為人很冷淡,幾乎沒什麼表情,但是整個警局的人都知道,他是個很好的人。
對待手下新來的同事,很有耐心。
而且,我還知道,老秦每個月都會利用兩天假期,去敬老院里義務出診,給老人家檢查身體。」
舒曼越說,眉頭皺的越緊:
「我實在是想不通,老秦對其他人可以這麼隨和,可是為什麼對自己的母親,那麼苛刻?
當時去謝秀蘭家的時候你也在,你也看到了,她那副狀態,還有家裡那個情況……
你覺得,是我多想了么?」
說起這個話題,江焱的神色也微微正經了一些:
「不是多想,其實,我也有這樣的懷疑。」
舒曼:「大寶跟我說,老秦是因為李廣良和謝秀蘭的關係,導致的秦小柔出走,所以才怨恨謝秀蘭。
但是我總覺得有哪裡好像不對勁。
可究竟是哪裡……我現在也想不通!」
江焱微微抿著唇瓣,看著舒曼一張小臉的五官都快要擰在一起了,不由得笑了笑:
「現在想不通就不要想,說不定下一秒,答案,就會主動出現了。」
雖然知道江焱這樣說,也是安慰自己,但眼下也只能如此,舒曼只好輕輕點了點頭。
驀地,她眸光一暗,謹慎的朝著四周看了一圈,確定不會有人聽見他們的對話之後,還是壓低了聲音,湊到江焱跟前:
「你之前去調查張東來案件的卷宗,有什麼發現?」
既然「懲治者」躲在暗處,在沒有線索的情況下,舒曼只能在表現上維持著現狀,讓對方覺得,一切盡在他們的掌握之中。
而私下裡,她卻從能夠著手的地方,重新開始深入調查。
如果張東來的案子和當年江焱父親的死,真的有什麼共同之處,那麼張東來和張悅,恐怕就是她找到「懲治者」大門的,第一把鑰匙。
消防通道內的氣氛,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
隱約間,舒曼彷彿感到有一陣幽冷的微風,穿過衣衫,穿透脊背。
而江焱卻擎著一雙漆黑的眼眸,定定的望著她,片刻,緩緩開口:
「有!」
一個字出口,舒曼只覺得渾身上下的血液,彷彿都開始隱隱的沸騰起來,一頭名為激動的野獸,叫囂著,在身體里到處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