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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 以吻渡血 春郊紙鳶

  翌日,梁叔夜醒來,枕邊人已經不在了。


  半夜出了一身汗,高燒算是退了,只是頭還很昏沉。


  他掀開身上的被褥,趿拉著鞋,從內室步出,方提起桌上壺窠里的茶壺,西邊窗戶便發出了『咯噔』一聲響!


  有人從外頭推開了窗牖,一隻手艱難的扳著窗框,慢慢探出一個腦袋來——


  「咦,你醒了?」


  蘿澀墊著腳尖,從荷塘池台上過來,她冒著隨時掉下池子的風險,又從後窗爬進了梁叔夜的房。


  「昨天,你也是這麼進來的?」


  梁叔夜一頭黑線,看她爬得夠嗆,於是上前拉了人一把。


  「早上走的時候,門口還沒人呢,我在灶房煮了小米粥過來,房門外站了一堆伺候洗漱的丫頭,我就只好爬窗來了」


  喘勻了氣,蘿澀提著食盒,放到了桌案上。


  先抬手試了試梁叔夜額上的溫度,很好,不燙手了,再看他素白的裡衣皺巴巴的,叫汗水黏著,便知熱度已經退了。


  按著他坐到圓凳上,蘿澀掀開了食盒蓋子,捧出一碗十谷粥,並著幾碟開胃的小菜,有蓑衣黃瓜和干板茼蒿,看起來很清口。


  「因避著人,所以簡單弄了幾樣,曉得你為老太君守孝,所以這些都是素樣的,你放心」


  蘿澀拔出筷子,塞到了梁叔夜的手中。


  見梁叔夜不動筷子,只是愣愣的看著自己,目光中情愫浮沉,膠著不移,有些遲疑的問道:

  「怎麼了?我……我又不是頭一回給你當廚娘,怎麼這麼看著我?」


  梁叔夜別開眼,斂去了眼底情緒:


  「你吃過了么?」


  「我?」


  蘿澀壓根沒考慮到自己,趁著灶房沒人,她動作迅速的煮了粥過來,且筷子也只帶了一雙,哪裡顧得上自己的胃。


  被梁叔夜一問,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從昨天進梁府後,自己再沒有吃任何東西。


  這會兒子,肚子咕嚕嚕,十分應景的叫了起來。


  蘿澀尷尬的捂著肚子,訕笑了一聲。


  梁叔夜抿著唇,把黃瓜和茼蒿併到了一塊,騰出了一隻空碗來,他把十谷粥分成了兩碗,然後把筷子對摺,遞到了蘿澀的面前。


  「一起吃吧,梁府只吃早晚兩餐,過了現在這個時辰,你恐怕要晚上才吃得上飯了」


  說罷,他提起半截筷子,埋頭嗖嗖喝起了粥。


  蘿澀抿著笑,動作略有些笨拙,她想去夾黃瓜,無奈總是溜兒筷,最後還是梁叔夜幫忙給夾到碗里的。


  「哎喲……」


  蘿澀擱下筷子,捂起了嘴,餘光處,見梁叔夜投來詢問的目光,只默默低下了頭。


  因為餓極,大口咀嚼之下,不小心把舌頭咬破!


  梁叔夜無奈一嘆,倒了一杯白水給她:

  「漱漱口,總歸是沒法陪我吃素守孝了——你,你在幹嘛?」


  梁叔夜話說一半,見蘿澀拿了一隻空杯盞,扣在下顎,抵在唇下,妄圖讓嘴裡的血,往杯子里流去。


  血混著口水,還有莫名的類似粥湯的液體,一點點往杯壁上流,差點沒把他噁心死。


  「莫要浪費了……每天放血給你……切口子疼……」


  「別弄了,這杯血,打死我也不會喝的!」


  梁叔夜一臉嫌棄的奪過了蘿澀手裡的杯子,放到桌上,用手背推得遠遠的。


  吸回口水,蘿澀不爽道:「你這是嫌我臟么?我都沒嫌你——唔」


  話還沒說完,人已經被他撈了過去,濕潤的觸覺在唇上纏綿,腰際一麻,蘿澀整個人都軟了下來。


  蘿澀該佩服梁叔夜的吻技么?

  明明舌頭受了傷,可讓他一吻,那種又痛又麻的感覺,像有隻小蟲子,直往心裡鑽去。


  腦子裡本是一片空白的,可漸漸的,她回想起了三年前,桃花渡那場馬車上的旎旖情事!


  感受到梁叔夜呼吸變沉變燙,蘿澀一個激靈,忙推開了人——


  嘴裡的血讓他吮了個乾淨,連牙縫裡的粥米也被舔走了!


  「不是嫌棄你,而是嫌棄你費事,這樣方便很多?」


  梁叔夜一臉無辜之色,拇指一揩,順帶手,幫蘿澀抹去了嘴角邊的水漬。


  對於一本正經耍流氓的梁叔夜,她覺得頭很疼啊……


  沉浸在曖昧氣氛中,兩個人四目交纏,各有隱忍,只是不知該說些什麼。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了響聲。


  「世子醒了么?沒有叫起就傻愣在這裡么?開門!」


  天,是梁夫人來了!


  蘿澀驚慌失措的看向梁叔夜,見他不為所動,似乎並不怯弱,要把蘿澀坦白在母親面前。


  媽呀,要見女魔頭?


  她一想起當日在童州,梁夫人手起刀落,殺光一宅邸人的那股狠勁……還有勒令她絕不能進京城的命令,她就腿兒顫,心兒慌!


  不成,先躲躲。


  顧不上樑叔夜了,她噌得從座位上彈起,在房間里東躥西跑,衣袂飛起,還把高几上的闊口瓶摔了!

  梁叔夜見她手足無措,又是好笑又是無奈,他伸出手指,點了點床底下。


  蘿澀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飛身一撲,就地滾了滾,躲進了床榻下的空隙之中,


  她剛進去,才突然想起件事兒:自己的容貌與過去不同,她該是認不出來的吧?


  胡思亂想間,梁夫人已經推開了房門,那雙蜀緞綉面兒鞋,霎時闖入了蘿澀的視線里。


  「身子好些了么?」


  「娘你放心,好多了,老祖宗治喪的事——」


  「明日出殯,都安排好了,你不必掛心,養好自己的身子才是……這些粥?」


  「昨晚上吩咐小廚房送來的,娘,用過早飯了?」


  梁夫人看了一眼梁叔夜,桌上的兩隻粥碗,兩截筷子,還隱約冒著熱氣,顯然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東西放下,都出去吧,我要單獨和世子說會兒話」


  梁夫人手一擺,她身邊端盆送飯的丫頭們,紛紛應下,擱下東西后,一併退了個乾淨。


  斂著裙,坐在綉墩上,梁夫人伸出纖細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兒,冷冷道:

  「現在出來,我留你性命!」


  ……


  猶豫了一會兒,蘿澀還是從床底下爬了出來,慢吞吞走到了梁夫人跟前。


  梁夫人見其打扮,心中詫異,竟是府中的廚娘?


  蘿澀知道她不好糊弄,只求能把之前的身份隱瞞下來,故而,她選擇說一半,瞞一半。


  在梁夫人的注視下,蘿澀道出自己是梁玉尋來的特殊體質者,身上的血可以治好梁將軍的狂疾。


  未免梁夫人胡思亂想,她自報家門,言明丈夫徐升,原是梁家軍白馬義從,現領了城門領銜,家住帽兒衚衕,還有一個三歲多的女兒。


  梁夫人漸漸消了疑慮,見她一副唯諾謹慎的樣子,又有夫有女,應當不會是梁叔夜當年痴纏的那個童州女子……


  梁叔夜態度隨意,擺手道:

  「我怕府中留有嘉元的耳目,所以有意叫她躲藏,讓母親誤會了,現下我已然好了,這就打發她走」


  梁叔夜無關緊要的態度,讓梁夫人全然打消了懷疑。


  「既然是玉兒為你尋來的,那就留在府中吧,每月十五,你若狂疾再犯,她在身邊,你也少吃些苦頭」


  「全憑母親做主」


  梁夫人點了點頭,扭頭過看向蘿澀:


  「我會與管事交代,在西廂另分撥一間偏居與你,你只負責照料世子的飲食,其餘的一概不用理」


  蘿澀沒想到歪打正著,能名正言順的留在梁府,可她答應七七三兩日便回去,有些為難道:

  「夫人明鑒,家中還有女兒照料,本意說忙過老太君出殯的白宴,便可放歸家……可否等妥善安置了,再行入府?」


  梁夫人沉吟一番:叔夜這病,絕不可外傳,她正巧沒個拿捏的。


  「不妨事,把女兒也接進來吧,后族有學堂,跟著一併玩耍習字」


  「……」


  不等蘿澀拒絕,梁夫人已經決定下了,當即喊了人來,讓出一輛馬車,現在就帶著蘿澀回家,去把女兒接過來。


  *

  分給蘿澀和七七住的偏居,就在梁叔夜的廂房邊上,過了一道廊廡就是了。


  擺設雅緻,家什齊全,較之奴僕們住的矮屋,又敞亮又舒適。


  這會兒,七七正晃蕩著蘿蔔腿,一本正經的坐在圓桌前,跟梁叔夜大眼瞪小眼。


  她手裡捏著一塊梨花釀的百花糕,御貢大內,是梁叔夜特意尋來的,還有金絲蜜棗、蘇膾南羹、豌豆黃等等小食甜糕,擺了整一桌子。


  七七咬了一口百花糕,甜得直眯眼,她見梁將軍果然生得比小舅舅俊俏,樂得直揮小胖手。


  流著哈喇子,把手裡捏的變形的糕,迅速遞到了梁叔夜面前,七七奶聲奶氣道:

  「梁將軍,吃甜糕!」


  「……」


  梁叔夜盯著七七看了半響,沒尋出半點徐升的影子,除了和從前的蘿澀很像外,他居然隱約看到自己小時候的模樣兒?

  欲言又止,他用餘光偷瞄著蘿澀的表情——


  見她一臉坦然,只顧著給七七拭去嘴角的碎末,他實在問不出口。


  他也不是沒有遣人調查過,苦水鄉的村鄰說過,七七是七星仔,算了算日子,跟他沒有半毛錢關係……


  而且只桃花渡那一次放肆,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會有小生命的誕生。


  思緒繁亂,沒有接過七七遞來的甜糕,倒是惹得小妮子滿臉不高興。


  她撅著嘴,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


  「我請你吃,你看不起我,所以不要麼?」


  「你請我?可這些是我買的……」


  「你給我了,就是我的,我再拿給你,就是我請你吃,對不對?」


  「……」


  梁叔夜想了想,這麼說好像也沒毛病?

  果真是母女,這莫名奇妙的思路,天下恐只有蘿澀一人能說出的道理。


  接過七七遞來的糕,梁叔夜一口就湊進了嘴裡,意外的感覺很甜,笑了笑問道:


  「七七你喜歡我么?為什麼請我吃甜糕?」


  七七想了想,吃力的爬上桌,抓住了梁叔夜的手,烏溜溜的眼珠中透著一股認真:

  「因為將軍你生得好看!是天下第二好看的男人!」


  梁叔夜會因為前半句話暗自竊喜,自然,他也會為了後半句話較真不已:

  「誰是第一?」


  「我爹!他是天下頂頂好看的男人,你第二,小舅舅第三,娘——你說對不對?」


  七七扭頭,對著邊上的蘿澀仰頭豎腦的問道,得到娘親豎起讚許的大拇指后,更是洋洋得意。


  梁叔夜覺得兜頭一盆冷水,澆的透骨生涼。


  第二……第二……第二……


  他堂堂名動九州的美男子,居然比不過一個徐升?

  七七吃罷了甜糕,揉著眼睛嚷著困了,蘿澀抱她去了內室,哄了半響,等小妮子睡沉了,才躡步走出來。


  她見梁叔夜一副心情灰敗,懷疑人生的苦瓜臉,忍著笑道:

  「孩子的話罷了,你也計較?」


  梁叔夜無奈的勾起笑意,搖頭道:


  「奇怪地很,只想在她心裡做最好的……」


  蘿澀斜睨了他一眼,眸中閃過輕緩的暖意,想了想,提議道:

  「之前答應過她,等三月天暖,挑個閑適的日子帶她去郊外放紙鳶,我得告假了,容世子爺寬宥——」


  「不準告假!我……我身子還未痊癒,要是狂疾再犯,如何是好?」


  「如此的話,你在七七心中,恐怕連第二的位置都沒有咯……」


  「我陪她去!」


  梁叔夜猛一拍桌案,三月春暖天,郊外紙鳶游,一句話落地咋坑,就這麼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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