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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 自薦廚娘 我陪著你

  蘿澀回家養傷,辣菜班子雖無罪,但也不適宜繼續營業了。


  推了之前定好的日程,由李琛出面,挨家挨戶的登門致歉,把定金如數退還。


  一家人的飯食,現都由滿囤媳婦操持著,她還要照料蘿澀的傷,抓藥煎汁兒,一樣不落。


  升子是個大男人,又得去城門當值,七七年歲小,不給蘿澀添亂已是乖巧孝順,幫不上什麼忙。


  好在,每日晨起,都會有人拉一車新鮮的菜蔬魚肉過來,老母雞三天殺一隻,雞蛋也是日日不缺的,擺明了要給家中的病號補身子。


  問了是誰家送的,力巴只會搖頭,只說自己管跑腿就是了,不曉得東家是誰。


  滿囤媳婦一頭霧水,可蘿澀心裡清楚的很。


  送了三五日後,到了月中,難得翠英一大早就打開了院門,可卻沒見著送菜的夥計過來。


  梁玉扶著門步出,一身素衣孝服,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這幾日她消瘦的極快,再不見往日沙場征伐的巾幗英姿,像纏綿病榻的羸弱女子,若非眼神依舊殺氣凌人,說出去沒人會信,這樣的女子竟會是梁玉。


  梁玉擰著眉,向院子里的蘿澀投去了一記眼神——


  月中十五,老毛病。


  蘿澀心領神會:梁叔夜連送菜的事都耽擱了,看來一定是犯病了。


  咬牙,蘿澀拆去捆在手指上的布條,見腫已消,肉也長好了,只是新指甲還需些時日長齊,沒有那麼快痊癒。


  「梁家你熟悉,幫我安排一下,我偷偷混進去幾日,待他好了便回來」


  梁玉眸中似有猶豫:


  「你傷未好全,還是我去吧?」


  蘿澀搖了搖頭,血水交融這種事,一旦知道了,她便不想別人插手,也算是這是自己的一點私心。


  而且梁玉的身子一天比一天羸弱,這一碗碗血放了,能不能活著回來,還是另說的話。


  「你好生在家中休養吧,我去」


  梁玉見蘿澀堅持,也不多勸什麼,只徑自道:


  「我會替你安排,叔夜現已搬出公主府,住回梁宅了,你還是以廚娘的身份進府去吧……現在老祖宗新喪,來往弔唁的賓客多,一大堆人要吃飯,廚房裡的人多幾個沒人會礙眼,你自己當心些」


  蘿澀點了點頭,把一臉不舍的七七託付給翠英嬸子,哄著道:

  「娘去個幾日便回來,你要聽嬸娘的話,知道了么?」


  七七紅著眼,撅著嘴,不高興道:


  「七七不喜歡梁將軍了!娘為了他,把七七扔在童州好久,又為了他,被壞人害進了牢房裡,現在還是他,娘又要去了!又不要七七了,七七討厭他!」


  哇得一聲,小妮子就哭嚎開了,她小手緊緊攥著蘿澀的衣角,眼淚嘩嘩流,可憐極了。


  這話像一把軟刀子,刺在了蘿澀的心坎上,她蹲下身子,扶著小妮子的肩頭,輕聲寬慰道:

  「苦水家裡叫西戎人毀了,是誰替七七把壞人打跑的?他現在生病了,只有娘可以救他,七七你不願意娘去么?」


  「生病……很痛很痛的病么?」


  小妮子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扁著嘴問道。


  「是,很痛的病,比娘手指上的傷更痛」


  「那娘你去吧,七七會乖的,會乖乖等娘回來的」


  七七不知道梁將軍生得什麼病,但她見過娘親為了手指上的傷,整夜痛得睡不好覺!不能碰水,不能支使筷子,換藥的時候,嘴唇都能咬出血來。


  既然娘說,梁將軍的病更痛一些,那她就不討厭他了。


  從小,娘就說梁將軍的故事,說他長得比小舅舅還要好看,打架又很厲害,全靠他打仗,才把騎馬的壞人都打跑了。


  雖然因為他,娘親丟下她很多次,但她其實沒有討厭他——


  如果,他真的長得比小舅舅還好看的話~

  蘿澀哄下了七七,答應回來的那天,給她做最喜歡吃的驢肉大包子。


  等七七牽著翠英嬸子的手,邁步去屋子裡洗澡后,蘿澀也跟著回屋,準備傍晚就出發去梁府。


  她換了一身粗布短打,一雙黑色的雙梁鞋,頭上挽著單髻,用青色的布包了起來,儼然一個樸素的農家媳婦。


  簡單收拾了個包袱,把梁玉弄來的身份證明,和進梁府當廚娘的銀錢文書,一併妥帖放好后,等傍晚時分一到,院子外頭就來了一輛蒲籠車。


  蘿澀坐上車,和一堆婦人擠在一塊,搖搖晃晃,就往梁府去了。


  *

  梁府是將門之家,雖出了梁公和鎮西大將軍這樣的人物,但畢竟不是商宦府邸,沒那麼些雕樑畫棟,園林長廊。


  從後院一路進去,就是非常普通的深宅大院。


  一進連著一進,合磚磨縫,黛瓦青磚,該有的都有,可有可無、只論風情意境的,那是一樣也沒有。


  牌樓立在大門外,白布在杉槁上扎著蓮花頭,白紗燈、紙燈籠、連著後頭偌大的靈棚,府中此刻白幛處處,慟哭聲隨處可聞。


  梁老太君不是喜喪,所以是縱哭的。


  女眷、丫頭扎堆在靈堂外,掩面哭喪,不少大馬金刀的將領漢子,得了皇帝的批,特意回京奔喪,這會兒子,哭得像個孩子似得。


  蘿澀垂著頭,規行矩步經過靈堂時,她並沒有看到梁叔夜。


  到了灶院,因過了飯口時間,所以並不是很忙碌。


  只剩下幾個掂勺的大師傅,聚在一塊兒,坐在廊廡下頭抽旱煙。


  領事的婆子訓了幾句話,交代了白事期間的注意事項:謹言慎行,小心做事,誰人當值,幾事上工,都有例數,照著遵循就是了。


  等領事的婆子們走了,蘿澀跟著一道來的幾位婦人,尋到了自己暫住地方。


  一間南面的矮房,大通鋪上散著被褥,五六個人住一間。


  閑了下來,又沒了拘束,大家聚在一塊扯閑篇兒——


  家裡瑣事,在大蒲籠車上時,說的差不多了,她們只好撿些八卦事兒來說。


  因梁叔夜的名氣大,即便婦人,也愛說他的是非閑話。


  「毒害梁老太君的兇手,是內務府管事的女兒,聽說是個微賤的庶女,心比天高,一般世家公子看不上,要攀附梁家門楣,當個妾也好」


  「呵,可事不如願吶,心裡記恨老太君,所以想了這陰毒的法子,還妄圖誣陷給小公主哩」


  「小公主有萬歲爺護著,能有什麼事兒,只是聽說夫妻離了心,梁將軍搬出了公主府,要不是公主不能休離,他恐怕——」


  「噓,你可別說這話,梁將軍本就不待見她,當時拜堂人都沒去,只送了一柄銀槍去,小公主可是跟槍拜的天地!」


  ……


  嘰嘰喳喳,侃的正帶勁兒,蘿澀坐在最邊上,莫名聽得津津有味。


  既然話題在梁叔夜身上,她便「無心」的問了一句道:


  「也不曉得梁將軍住在哪個院?我只聽人說,他生得貌美俊俏,偏是不信,戰場剁腦袋像砧板切菜,都是些肉疙瘩,哪有俊秀的?」


  「嗨,你還別不信哩,我給送過一次米粥,就住在荷塘邊的西廂!將軍愛賞月,所以選了那地住」


  蘿澀暗自記下,訕笑一聲:

  「大姐你說是,那便是了」


  「可不是么,要生得不美,小公主何苦痴纏那麼些年?我是配不上了,若年輕個幾歲,也是十里八鄉一枝花,給梁將軍當個通房丫頭,也是願意的哩」


  那婦人說罷,鬧了個大紅臉,由得邊上的人挪揄挖苦,徑自笑得開懷。


  蘿澀跟著笑了笑,歸置好自己的東西后,她借口上茅房,一個人溜了出來。


  ……


  摸索著找到了荷塘邊的西廂,蘿澀躲在一處半人高的樹叢之後,探出腦袋看去——


  見西廂門外的長廊上,站著兩個女人。


  這兩個人,蘿澀都見過。


  一個是身姿嬌俏,一身素白錦衣的小公主,另一個是清冷高傲,即便穿孝也美艷十足的梁母。


  豎起耳朵聽去,她們交談之語,零碎著被風刮來,若有若無的鑽到了耳朵中。


  「梁夫人,讓我見駙馬一面吧」


  小公主自持身份,對梁母也不肯喚一聲母親,她的生母是故皇后,怎是眼前的女人可以比肩的?


  「公主請回吧,老太君新喪,叔夜傷心太過,衣帶未寬,米水不進,現下身子並不好,不方便見你」


  「他是我的駙馬,哪有什麼方便不方便,你不要阻攔我!」


  「公主!李衣溪是死了,可真相你我兩清,我梁家世代是皇上的奴才,性命低賤,不敢問公主拿來償命。可人心總歸有情,公主不顧丈夫的感受,又何談他與你情意的回饋?言盡於此,再說下去,你不覺得面上臊的很么?」


  蘿澀聽了這話,心裡明白:始作俑者是誰,無論是皇帝還是梁家,都心知肚明,只不過為了皇家的顏面,不再追究了。


  畢竟是皇家有愧梁門,如此梁叔夜棄公主而去,獨自居住,雖不成樣子,皇帝也只能認了。


  小公主被婆婆一頓數落,又愧又氣,連寵溺她的父皇,這次也不幫她了。


  對著邊上的丫鬟狠狠發了一頓脾氣后,她氣呼呼的離開了。


  蘿澀一直等梁母也走了,才貓身出來,推開西廂的房門,躡手躡腳的鑽身進去。


  廂房裡點著一盞昏暗的油燈,圓桌上擱著新送來的晚膳,一筷子也未有動過。


  蘿澀拔出固定髮髻的銀簪,挑破了手指,在一碗高湯卧果中,擠著點血進去,等晃蕩勻了,端在手心裡。


  依稀記得,當日在軍帳中,梁叔夜狂性大發,完全不認人,為了防止今日給他誤殺了,蘿澀只好吸著牆根邊走路,一點點接近內室的床沿。


  挑開內室的帷簾,她見昏暗的床榻上,隱約有一個人的背影。


  「梁叔夜?」


  蘿澀輕聲喚了他一聲,未有回應。


  把手中的高湯卧果擱在邊上的梅花小几上,蘿澀踩著床榻板,坐到了床沿上,扶上了他的肩頭——


  梁叔夜拳頭抵在心口處,整個人蜷縮著,渾身滾燙,嘴裡還不住念叨著什麼。


  「怎麼燒得那麼厲害?先把東西喝了,來,起來」


  「蘿……澀?」


  梁叔夜半闔著眼,只緩緩抬起手掌,觸上了她的臉頰,慢慢滑過她的眉骨、鼻樑,等確認過面前之人後,他喉頭滑動,啞著嗓子問道:


  「你的手指……還疼么?託人帶來的傷葯,抹了么?」


  「疼,所以你別叫我費勁兒,自己乖乖起來喝了它」


  蘿澀連拖帶拽的,把人扶正,給他後背墊了一個綉蟒引枕,端著碗,一勺勺把混著血水的高湯卧果,送到他的嘴裡。


  梁叔夜燒得很厲害,他無力靠在床案,抿著蘿澀遞來的湯水。


  他的目光牢牢鎖著她,昏暗的內室中,月光透著窗欞灑下清輝,落在蘿澀的髮絲上,染上了一層銀。


  「你,看什麼?」


  一碗高湯卧果下去,蘿澀掏出娟帕,給他擦拭唇角,見他目光不住的流連,只好垂下眸子小聲問道。


  「如果……我身上的毒,是你留在我身邊唯一的理由,我情願一輩子——」


  「渾說什麼!」


  蘿澀輕聲一叱,打斷了他的話:「呸呸呸,皇天后土,這人腦子燒糊塗了,不作數的!」


  梁叔夜笑了笑,握上了她的手,低首仔細看了看她的手指,眼底劃過的滿是心疼:

  「是我這裡出了紕漏,還是叫你吃了苦頭」


  蘿澀心間一暖,剛想故作大方,瀟洒的說自己一點不疼的時候,又聽他補刀了一句:

  「多好的一雙手,若真的不中用了……可惜了那些人間美味了」


  「梁叔夜!你還敢氣我?招惹誰不好,招惹了那麼尊女菩薩,要納小妾嘞——真痛死我的時候,你又在哪兒呢,還敢跟我說風涼話!」


  蘿澀一拍大腿,拔起聲量,就要找他嗆架。


  梁叔夜無奈一笑,伸手將她摟進懷中,見她在懷裡掙扎,擰著眉頭,附耳輕聲道:


  「我都病了,可比你痛得千萬倍,你還那麼凶?」


  蘿澀吃軟不吃硬,他這一副可憐的模樣,到讓她像鼓起的氣球,氣口一放,整個人軟了下來。


  從一開始的渾身僵硬,到漸漸的依偎在他懷中,枕上他的肩頭,蘿澀悶聲道:

  「你覺得好些了么?」


  「恩……」


  梁叔夜摟著人,在一方床帷四垂的小天地里,漸漸沉了睡意。


  因老祖宗暴斃,守靈操持白事,后又狂疾失魂,這幾天,幾乎沒有睡過一個整覺。


  聞著蘿澀身上的味道,梁叔夜呼吸綿長,等蘿澀發現的時候,他已經沉沉睡了過去。


  「梁叔夜?」


  蘿澀暗嘆一聲,打算從他懷中起身,去給他攪冷帕子,豈料身子一動,已叫他重新樓了回來。


  兩個人齊齊倒在床上,他側躺著,單手攔腰抱住了人——


  蘿澀抬眼,兩人鼻息交纏間,她可以清晰的看到,他眼窩下青黑色的疲倦。


  拉過最里側的錦被,蘿澀給自個兒和梁叔夜都蓋了上,現下,顧不上同住的婦人會不會尋她了,她實不忍再把梁叔夜吵醒。


  「好吧,你好好歇一覺吧,我陪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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